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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貌、客氣以及軟弱

算起來應該是今年的第二次了,我沖著他人發了脾氣。

上一次沖人發脾氣,或者說態度比較「強硬」,是在一月的某個加班之後的夜晚。彼時的北京正值寒冬,夜晚的空氣在靜止時如冰,在有風時如刀,不穿羽絨服行走在外頭,像進行一次不小地挑戰。因為籌備直播的事情,那一段時間老加班,常常搞到很晚,有時候是零點前,有時候是零點後,反正,只能打車回家。那晚是零點後了吧,大概十二點多,街道上只有路燈在興奮著,寒風在伴奏著,時不時溜過去一輛車,都會顯得格外突兀。我站在路邊等候計程車,像以往多數時候一樣,半天都不見來一輛。倒是不久之後來了一個中年男子。短髮,中等個,沒有大肚子,挎著一個公文包,像所有中年時期不上不下的人一樣,有規格沒逼格。走路有些站不大穩,嘴裡在自言自語,顯然,喝醉了。我向豬八戒保證,我跟他素不相識。但他卻不那麼認為,不知是哪一次抬眼間瞧見了我,迎面向我靠攏過來,主動和我說起話來。

「兄弟,你說這是為什麼呢?」

我自然是一頭霧水,沒有搭理。

「喂,我問你話呢!」

瞧見沒,這感覺就好像我是他的馬仔似的,不回應還不高興了。

「大哥,你喝醉了吧?」

我矗立在寒風中,保持著一種基本的禮貌,反問他。

「甭跟我說這些,」他頓了一下,一個飽滿的嗝,「你就說這他媽的是怎麼了?這他媽是為什麼呢?」

大冷天加過班的人大概都會理解那種急切想回家的心情,所以,為了避免這顯然毫無必要的麻煩,我往旁邊走了一點,繼續盼望著來一輛計程車。

「我說你呢!跑什麼啊!」

中年男子喊了起來,聲音響徹於寒夜裡安靜的空氣中。我愣了,敢情是遇上莫名其妙的酒鬼了?我仔細看了看他,不像是那種流里流氣的酒鬼,穿著扮相倒顯得比較有身份,至少是個什麼項目經理之類的。但他說話這麼沖,還有一股死纏爛打的勁兒,多少讓人有點不放心。

「你要說什麼?」

我還是比較禮貌地心平氣和地回應他。他看我停住了,還回應他了,話閘一下開了,在接下來的一分鐘多時間裡,他噼里啪啦語無倫次毫無邏輯地說了一大堆。無非都是對一些我始終沒搞明白的事物的拷問和不解,我一開始以為是事業上遭遇了瓶頸,然後借酒澆愁喝多了。後來聽著聽著,才發現這廝像是感情上受了挫折——中年時期遭遇感情挫折,這顯然不是很常見。我看著他說著說著,快要哭了似的,心生憐憫,想著看能不能幫幫他。於是就問他住哪,幫他叫輛車。我以為這樣的行為能夠讓他感到一絲寒夜裡的溫暖,結果卻像是火上澆油,他一下子又牛逼了,嚷嚷著誰要我幫他叫車了,誰他媽的喝多了......如此這般的胡言亂語——一點都不中聽的胡言亂語。我一看這陣勢,心想不妙,再說下去估計就撈著一個不那麼容易丟掉的麻煩了。於是就挪動步子向街對面走去。

他一陣大喊,彷彿是我傷害了他似的,腳步踉蹌地跟著我走,然後說要讓我送他回去,要不然「我跟你沒完」。換做是女孩子,估計早就心裡發麻了吧。我越看這哥們越是覺得有些不對勁,他不像是完全的醉了,但又絕不是好惹的鳥兒,有點無賴一般的死纏爛打趨勢。雖然在體型上他要是想要練練,肯定不是我的對手,但我還是想儘快躲開他,不是害怕,而是真心不想將時間耗在這樣一個莫名其妙的無賴身上,尤其這大冷天的。可我走到哪,他就跟到哪,並且一直罵罵咧咧。相信我,即使脾氣再好的人,這個時候大概也會不耐煩了。我停下來看了他一眼,他歪著脖子看著我,一副不罷不休的樣子。我無語了,加快腳步走,這下他突然跟上來,拽了我一下,還喊叫一聲「你走什麼啊!」

「你有病吧!」

即便是平時和朋友開玩笑,我也不會輕易說出這樣的話,但那一刻我說了,並且是朝著他大喊,表情是很嚴厲的那種。然並卵。他只是怔了一下,然後繼續跟我說著一些什麼。我沒再聽下去,索性往單位走,那裡至少還站在個把武警,威懾力估計要比我大喊強一些。我有意加快了步子,他還是跟著,但過了馬路之後,他才沒跟過來,但還在說著什麼。我有些愧疚,心想也許他就是醉了,然後才這麼莫名其妙,這大冷天的,待會不會掉哪個溝里吧?但轉念一想,他都能喊得那麼大聲那麼清醒的樣子,估計不會怎麼著。於是我就徑直向單位走去,然後幸運的是,在單位門口打上了一輛計程車。

那是我今年第一次沖人發脾氣,根據以往的經驗,這可不算多見。

而今天算是第二次沖人發脾氣,相比上一次,今天這個脾氣倒是過程簡練。我們在某風景區搞一個活動,我負責攝影。荷花盛開,天氣炎熱,空氣里都是想吃冰西瓜的味道。離活動開始還有半小時的時候,我發現相機的電池電量快不夠了,這才想起之前忘記充電了。好在帶了充電器,於是四處找插座充電。一個戶外場所,插座並不那麼常見,好在活動現場有一個小屋,看起來是園區管理處的地盤,被臨時租用來充當我們的音響調控室。我站在窗口(類似於小賣部賣東西那種很大的窗口)朝裡面看了看,坐著兩年輕人,兩婦女,一個大爺(北京常見稱呼,上了一定年紀的)。還看到了牆角有一個插線板,上面空蕩蕩的留著兩排插孔。我就跟坐在旁邊的年輕人說能不能借插座充會電。年輕人茫然地看著我,然後那個大爺說話了:」充不了「。

你肯定在北京見過不少這樣的」大爺「,年紀看上去也就五六十,光著頭,戴一個串鏈,穿一個背心,臉上寫滿」我最牛逼「的表情。我一看這架勢明擺著就是不願意,於是就想著討好一下,說工作需要,有些著急,能否通融一下,就充個二十分鐘左右就行。大爺神情淡定,表示不行,」沒插座了「。我示意牆角就有一個插排,問他能不能充一會。

」不行,待會搞壞了設備怎麼辦?「

我一下子就來氣了,這不就是常見的那種有那麼一絲絲管理權力就特別當回事然後並不是因為其他什麼原因而僅僅是因為自己不樂意就擺出一副怎麼都不讓的人嗎?說實話,我最煩這樣的人,這種人好在還只是給了一個小小的園區物業管理權,要是再給大一點的實權,豈不是讓很多人都要花很多時間耗在哄他求他上面嗎?我不要給這樣的人助長火焰。我擺出一副很兇的樣子(怒目圓睜,還是蠻可怕的,小時候我妹妹最怕我這樣發脾氣,多年以後還說那個樣子最嚇人,哈哈),說話極為不客氣地反問他為什麼不行?明明有插排為什麼不給充?官方攝影到時候耽誤事兒怎麼辦?你要怕負責由我來負責!

估計也是被我這樣子震到了,或者的確被我說服了,總之,他給了我一個插座充電的」機會「。我讓旁邊的年輕人幫我插好之後,就轉過身和其他工作人員閑聊了,實際上就是不想看見那廝。其實細想想,也是我自己做得不到位,他說的有一點是沒錯的,那就是我沒做好準備工作。這讓我覺得我這樣的態度其實也是很不好的,多少有些內疚。過了一會兒,他從裡面出來,剛好從我旁邊走過,我就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說了句「大哥,對不住啊,剛剛也是著急,別見怪」,他低著頭說「沒事兒」,走開了。

這兩個「沖人發脾氣」的事兒其實都是小事兒,本不值一提,如此這般說了一大堆,看起來像是要彰顯我有多脾氣好似的,其實是通過今天這個事兒讓我想起來一些時常遇到的一些生活中的細節。

這個細節首先是關於禮貌。我不知道是不是很多人都有那樣一種感覺,就我個人而言,我越來越發現人們對於禮貌的看法似乎變得不再那麼重視。我並非受過多麼高等的教育,也並沒有多麼高尚的素養品德,只是無論在日常生活還是在特殊場合,我都對禮貌有著格外的注意。我盡量讓自己在待人接物中保持一種基本禮貌,這種禮貌體現在對每一個陌生人保持善意地熱情和感恩,無論是認真或應付地回答我的疑問(比如問路或諮詢什麼事兒),還是消費過程中提供的服務(比如吃飯或買東西),我都會笑著說一句謝謝;體現在對每一個認識的人,無論是工作中的同事(上級領導或普通同事),還是生活中的朋友,我都會用最得體的方式稱呼對方,在合作或相處過程中,保持合適的姿態;對於家人也同樣如此,無論是長輩還是小輩,會更注重儀態。我這麼一說,又有一些王婆賣瓜之嫌,像給自己樹立良好形象似的,討厭。但其實不是。我想說的,其實是當下的社交環境里,人們似乎對禮貌不僅不那麼重視,反而存在一些歪曲的理解。不少人甚至很反感禮貌,認為那是一種刻意地偽裝,或者是一種呆板的禮教。

有些人不僅對陌生人全然不顧禮貌之數,對朋友不帶有禮貌基礎,對家人更是完全不講禮貌。這種素養的倒戈在一句網路名言里體現得比較到位:人們習慣了對陌生人客客氣氣,卻對自己的家人苛刻不已。不講禮貌還算好的,有的甚至動不動對家人或者愛人發脾氣,還不乏動粗。這種現象讓人多少有些擔憂,在全民羨慕其他國度的素養的同時,自身又常常不當回事,一邊鄙視著出國旅遊團里的那些撒潑爆粗的所謂「沒素質的傢伙」,一邊自己又對著一個不小心忘記上一道菜的服務員厲聲喝問。對任何一個需要幫助的人漠不關心,甚至故意為難;對任何一個給自己提供幫助或服務的人呼來喚去,不說謝謝就算了,還會爆粗口責難;對朋友滿口哥們義氣卻大大咧咧不顧基本禮儀,不顧他人感受;對親人說著說那,滿口責備,刻薄得好像自己的無能都是家人造成的。我們的課本依舊不斷地進行著禮貌教育,我們的文化自古以來尊崇禮教,但我們的當下社交里,禮貌甚至會被當成一個笑話,這著實不是一種值得欣慰的事情。

由此引申開來,我想表達的還有一個困惑。那就是在保持禮貌的社交過程中,這種禮貌有時候會被當成一種客氣——誰都知道,客氣有時候會被認為是「不把我當朋友」。這真是夠讓人不知所措的。其他人怎樣我不知道,單就我而言,我在社交過程中越是表現出一種禮貌,越是會被當做一種客氣。而像所有的客氣所夾帶的含義一樣,我這種「禮貌」會被認為「他還沒有把我當朋友」或者「他這是在裝逼」。舉個例子,每一次去認識一些新的朋友的時候,我因為不知道該如何稱呼對方,又想保持一種禮貌,常常就會主動地找一個得體的稱呼來開始和對方的交流。用得最多的是「老師」,我也不知道是從何時開始,很多場合下都開始用這個詞,大概是覺得在「不知道對方年紀、職業以及身份」的情況下,稱呼對方」老師「是最得體的吧。總之,我習慣稱呼每一個新老朋友為」某老師「,除非熟悉了之後,知道對方的綽號,才會跟著去叫綽號,否則,基本都會是」某老師「,或乾脆就是」帥哥、美女「。然而,我用這樣的稱呼去和別人交流,無論是新朋友還是老朋友,他們似乎都會對此表現出某種排斥。大多數情況下,他們都會對我所認為的一些禮貌細節而」一笑而過「——這種笑很有意思,是那種帶著嘲諷和自我感覺良好的成就感的笑。笑外之意是:呵呵,這個人真裝逼。

我對非常熟悉的朋友也會保持一種禮貌,於是常常會讓對方感到我是在」客氣「,進而也會認為我很裝逼,最後也會落到一個這樣的結論:我從來沒把他們當朋友。這讓我感到一種困惑,卻又有些不知所措。對人保持禮貌,在我看來要麼是一種尊敬,要麼是一種喜愛。對於一些有學識有才華的人,我常常懷有敬意和喜愛,於是又會格外注意禮貌。可總有一些人對此形成反向理解:你越是尊敬地稱呼他」某老師「,他越會覺得你不尊敬他,還黑他。我常常會反思,自己是不是沒有把握好力度,以致於會讓人覺得那不是尊敬,而是黑他。可我總也改不過來,要我像街邊上那些大聲說話大口喝酒的人那樣一個」兄弟「一個」哥們「的稱呼別人,總有些說不出口——尤其是我真的很尊敬的人,無論前輩還是晚輩。

糟糕的是,我的這種保持禮貌,盡量心平氣和的姿態常常還會讓人誤以為軟弱——彷彿我是個沒脾氣的人。比如,我在踢球的時候,不管對方怎樣耍小動作也好,直接大動作也好,即便是傷到了我的惡意犯規,隊友們都很憤憤不平,我卻能對此毫不在意,頂多說一句」不要踢得太猛「。進了球也不會大喊大叫的慶祝,而是笑一笑回到後場。曾經有隊友還問我怎麼也不慶祝慶祝,或者遇到犯規的時候怎麼不吭聲?我沒有過多解釋,就像被犯規一樣,我的想法是,只要沒有太過粗暴惡劣,我都不會願意把時間精力耗在這樣無意義的溝通成本上:你狠狠地說人家一句,必然又換來另一句,然後你來我往,直到爭吵,直到被勸開,耽誤的時間都快夠進一個球了,還影響心情,毫無必要。與此類似的情況時常還表現在生活中的一些看起來」就應該大發脾氣「的事情中,比如碰到一些不講理的人,遇到一些不講理的事兒,甚至直接碰到一些蠻橫霸道的人和事兒,我都不會大發脾氣,而是要麼置之不理不去在乎,要麼就是好好溝通,然後友好解決。這種表現常常被認為是一種軟弱,好像我是一個沒脾氣,很容易欺負的傢伙。這讓我多少有些覺得傷了自尊,但也覺得可笑:人的氣魄不是體現在對誰發脾氣或對什麼事情有情緒反應之上,而是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緒,懂得堅守一些原則,懂得珍惜自己的時間之上。

你在評論區和人對罵撕逼,看起來很有脾氣,很有個性,但浪費的時間精力不會是別人的,而是你自己的。並且,這樣的你來我往,即便是最後把人家說服了,又有多少意義呢?強者是很少需要用爭論和吵架去贏得信服和尊重的。和一些註定不能理解你或者說註定不樂於善解人意的人去爭吵討論,除了增加溝通成本,我想不出還有什麼意義。獲得說服人家的快感?獲得爭論之後勝利的成就感?有這會兒功夫,還不如去干點別的有意義的事情。

到現在為止,無論是在知乎平台還是其他網路平台,我不僅從未用過「傻逼」(這裡用了,哈哈)二字,也基本從未和人爭論過對罵過,也從未參與什麼撕逼。我不是要表現自己的素養,而是在我看來,保持某種風度比吸引那些關注度更具有價值。一個理所當然的意思是:不發脾氣,不撕逼,也並不意味著軟弱或好欺負,相反,往往懂得剋制的人,或許更不好惹,哈哈。

啰嗦這麼多,權當一種自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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