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氣手帖】小暑：君子菜

花中有君子，樹中也有君子。但菜里還有君子，貌似就是比較有趣的事情——種了就是應該被人吃下肚子去的，談何君子？但聽前輩們的解釋，還是很有道理的：比如苦瓜，生來是苦的，甚至會苦到讓人皺眉毛而不肯吃下去，但把它和別的菜放在一起炒，無論對方如何意志薄弱潰不成軍，它也絲毫不將自己的苦味傳遞到別人身上。丁是丁，卯是卯，非常潔身自好和涇渭分明。這樣說來，的確是很夠君子的味道——也許是因為這年頭信息太發達，總是太容易碰到一點事情就大呼小叫，尤其喜歡把負面情緒傳播出來的人。比起那一套，我對苦瓜實在有種很難得的別樣好感。

不過也許我生來就是比較奇葩的。在小孩子還普遍抗拒苦味的年紀，我已經開始喜歡吃苦瓜這個菜。切成片，和切碎的鹹菜一起炒，加上醬油和一點糖，苦味雖然還在，但也顯得鮮美清爽。配著那樣的菜就可以吃一整碗白飯。後來也接觸過很多別的吃法，比如澆蜂蜜，或者炒雞蛋，其實綠瑩瑩的比配醬油鹹菜要更加清越怡人，但我仍然私人化地喜歡著最初的那種做法：像是把一個隱忍的滿腹苦水的人放在並不怎麼富裕，但濃油赤醬的熱烈環境里醞釀，一來二去，於是那種苦也被慢慢浸潤、感染，變得發自內心地溫柔親切起來。據說減肥的一大妙方就是生吃苦瓜——對於意志薄弱的人，或者某些重口味的吃貨，這會不會也是一項很艱巨的挑戰呢？難怪有「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的說法。當然，也還有一句話叫「苦盡甘來」：若真的耐得住性子細細咀嚼，一定能在苦瓜層層的苦味最後體味到那一點回甘，彷彿意猶未盡一般細微地點綴在舌尖上，仍然像是一個君子因為把你放到苦水裡錘鍊，而不好意思留下的絲絲清甜的歉意。

苦瓜的另一個名字是叫涼瓜。顧名思義，老中醫裡面總認為苦的東西都性涼，苦到苦瓜這個地步，自然也不例外了。夏天每人頭上好像都頂一把火，吃點苦瓜或許會舒服一些。有沒有見過苦瓜老了以後的樣子？那就一點也不清逸自持了，看起來就不夠涼快：瓜肉變得金黃，從下面裂開，並且趾高氣揚地捲曲外翻，露出裡面已經變得鮮紅欲滴的瓜籽。南方的同學或許吃過類似的東西——可能是叫賴葡萄，也可能叫錦荔枝，或者金鈴子，其實就是苦瓜的一個變種，只不過比起它來體型更加豐滿短小，瓜籽卻更大，外面肉質的鮮紅種皮也有更明顯的甜味。所以一般都不吃瓜肉，而是等著籽實成熟之後作為水果來吃；雖說也只是很平淡的甜味吧，但一想到它那沒成熟的青皮弟兄何等清苦，就覺得吃這麼個東西也很好玩了。日光好的時候，撿一顆金鈴子對著光看，裡面透出一股紅彤彤的色澤，襯著金色的皮囊晶瑩可愛，於是又忍不住把玩很久。

我聽說兩廣一帶還有「涼瓜宴」，席上的諸般菜肴，都是用苦瓜做成。清炒雜燴，涼拌腌漬，足夠給這位君子大展神通的空間。經過各種手段處理，雖說一桌子都是苦瓜，但並不見得一味是單調難以下咽的苦。個人所知去除苦味的方法是將之過沸水汆燙，或者以鹽腌片刻，把沁出來的汁水倒掉。另外切開的瓜瓤內層白膜也很苦，要是介意的話可以撕去。不過無論哪種方法，必然都會丟失苦瓜的養分，誰叫人家生來就是一肚子苦水長大的呢？而且啊，冬天不冷，夏天不熱，羊肉不膻，女人不嬌，至少在我看來都是很無趣的事情；倘若哪一天吃到沒有絲毫苦味的苦瓜，反而會覺得是很煞風景的事情吧。

（本文配圖來自網路）

注1. 苦瓜的苦味主要來源於生物鹼——苦瓜苷。過往研究對其降血糖、抗氧化、免疫功能等多有報道，但效果是否顯著明確，仍有待商榷。此外高濃度的苦瓜提取物可能對生殖系統造成影響。

注2. 金鈴子並非獨立物種，一般認為其乃苦瓜的一個變種Momordica charantia var. abbreuiata。其中「Momordica charantia」為苦瓜學名，後綴var為變種（varietas, variety）縮寫，「abbreuiata」為變種名。

（本文收錄於2017年書作《節氣手帖：蔓玫的蔬果志》。噹噹、京東、亞馬遜及出版社官方天貓有售 節氣手帖 蔓玫的蔬果志-tmall.com天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