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已死
是三米之內必然重逢的「小姐請問你需不需要學英語」,
是地鐵站內周而復始的加劇人們低素質行為的提示語,
是與月色格格不入的廣場舞曲,
是工地那不可忽視的打樁聲,
她覺得她要被一切的噪音殺死了,
大特價的叫賣夾雜著此起彼伏的公車引擎聲,
她把狠狠地按著耳機控制鍵,一格一格地將音樂調至最大聲,而耳機裡帶有諷刺意味的純音樂,彷彿是從被遺忘的角落中傳來的呢喃。
這個時代不需要呢喃,需要放肆的展示。
她想起剛剛吃飯時候鄰座的那個北方姑娘。北方姑娘需要展示,展示她此刻的快樂,因此她隔三差五的發出令人側目的笑聲,同時她的頭誇張地往後仰,好像一隻對著月亮嗥叫的狼。
她害怕沒人知道她的快樂,她不僅快樂,而且她要快樂得出眾,她要別人都知道並且認可她的快樂。因此在別人側目的那一刻,她實際上得到了勝利。
那些用擴音機彈唱的人,他們懂得的恰恰不是音樂,而僅僅是展示。
當他們把擴音機從住所拖出來的時候,那無疑如預謀犯罪者懷槍一般,他知道他將會使用這個武器,強制性地剝奪掉別人的權利。只是懷槍的犯罪者剝奪的是別人的健康生存的權利,而帶著擴音機表演的傢伙們,他們剝奪的是可能。
什麼可能?是她向男友輕聲哼一首最近喜歡的曲子的可能,她發現落葉掉到地上的清脆聲音的可能,她在一張長椅上坐下讀一段小說的可能,她無意聽到迎面走來的友人的談話碎片的可能。
總而言之,就是除了她快步地不安地想要儘快離開強大擴音機以外的一切可能。
這種展示,和那個北方姑娘的快樂一樣,是強制性的,不容任何人去選擇。
只要你不幸地出現在他們的附近,你就一定要得知他們的存在與他們想要展示的一切。無論你側目、掩耳抑或是憤怒離開,你的行為不過是對他們強制性的展示俯首稱臣。因為你的一切反應,無疑表示著你已得知北方姑娘的快樂、彈唱者的藝術發泄。
所以,其實她不是被噪音殺死的,是強制性殺死了她。
坐在她后座的那個孩子,不斷響亮地重複幾個沒人聽得懂的音調,孩子的父母溫柔地說著」好了,好咯「,他們彬彬有禮的舉動,讓周圍的人都不敢去抗議,即使是深知接下來兩小時的旅程,那些音調都會伴隨至終。
很多人都曾經在公共場所裡面看見通達人情的父母與無理取鬧的小孩,父母看似都懂得對旁人的騷擾,而無可責備的是不可控的孩子。那麼,究竟是誰賦予了孩子足以殺死她的強制性?難道不是他的父母么?
是的,孩子這個代罪羔羊,不自知而又孜孜不倦地吸收著來自父母的一舉一動,他們所有的錯誤,不過是不如大人那樣知道家裡與家外的區別。他們在公共場所里,誠實地,將家裡的父母映射出來。將那些心底里根本不怕吵到別人,而只怕自己面子上掛不住而呵斥孩子的父母的內心,用響亮的哭聲或鬧騰毫無保留地晾掛在眾人面前。
這個社會,已經沒有任何人不掌握著施加強制性的權利了。
寂靜已死。
外來工用擴音機來抵抗排斥,
婦女用廣場舞來抵抗衰老,
孩子用哭聲來抵抗失敗的教育,
叫賣的人用大聲公來抵抗貧窮,
地鐵站扶手梯上那個日復一日地大聲宣告著」站穩扶好「的擴音器抵抗著數量龐大的素質失控的群體,在力量上無法戰勝擁擠,則在聲音上用毫無效果的標語擊倒人們。
施加強制性的意願瀰漫在空氣中,在人們的耳孔一進一出。
伴隨著寂靜死亡的還有,
月色,月色已死,只有月光。
漫步,漫步已死,只有走路。
私語,私語已死,只有說話。
沉思,沉思已死,只有念頭。
音樂,音樂已死,只有展示。
這些數不勝數的墓碑上,豎立在偉大城市的上空,讓這座城市變得更加擁擠,
又因為更加擁擠,更顯得更加,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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