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世界》博客:不普通的香港

層出不窮的中港矛盾事件大同小異,最新的那件也沒什麼好多說的。不過看了 Josephy 兄的答案之後我想說說自己對香港的感覺。

和 Josephy 一樣,我也在深圳長大。正因如此,看到他說出「其實香港之於中國,只是眾多城市中的一座,與其他城市無異,之於你我,也只是一個普通的旅遊目的地,逛吃玩的地方」這樣的話,我感到無比詫異,同時也想起了史兄在《澳牛的黃昏》(二零一四)里的句子:

對於香港的未來,我是這樣看的:一國兩制必會取消,香港終必滅亡,成為內地一個普通的城市。

對於 Josephy 而言,that future, well, is already here。

對我來說,香港從來不是普通的城市。它的這種不普通,在中文互聯網上很少被提及。

香港曾經有《音樂殖民地》(MCB)雜誌。它不只哺育了有渠道買到它的一代大陸樂迷,也哺育了看大陸音樂雜誌的樂迷——那些雜誌背後的作者們也在看《音樂殖民地》。

香港曾經有「助聽器」(Monitor)唱片店。嘿,要說歧視大陸人,那個全身黑衣名叫 Alan 的傢伙可是有兩把刷子。一九九零年代末,我朋友去找日本藝術搖滾樂隊 Novela 的唱片,店員大驚:「哇,勁啊,大陸有人識得聽 Novela!」(厲害啊,大陸居然有人知道聽 Novela!)當然,那是因為大陸人看了香港人 Sin:Ned 在《音樂殖民地》上寫 Novela 的文章。助聽器的服務出名差,但那是多好的名字。直到今天我才意識到,其實全人類都需要助聽器。

眾所周知,香港曾經有無數二樓書店,不過我只想把青文/曙光單獨拿出來說。兩家店共享同一空間,一人一半。青文賣中文書,曙光賣外文書。還記得已故的青文老闆羅志華坐在高高堆起的書山後面,對著一台 PowerBook G3 埋頭工作的樣子。也記得結賬時不小心碰掉了兩本書後遭到的搶白:「小心啲啊嘛!兩本書就咁斯文掃地了!」(小心點啊妳!兩本書就這樣斯文掃地了!)我的粵語口音一聽就是大陸人,但完全不覺得被歧視。在他看來書有斯文,這件事很有趣,我也認同。曙光老闆馬國明是研究本雅明的專家,當時買過一本小書《馬國明在讀什麼》。本博客的「XX 在讀什麼」欄目名來自那裡。

每年的香港國際電影節,對於影迷而言,是全世界最好的電影節之一。對於很多中國影迷尤其如此,因為有質量上佳的中文字幕。依然記得自己錯過了某年的增村保造影展,這在日本也不容易看到。當年一個來往大陸做 IT 生意的香港朋友雅好文藝,我說喜歡原節子,他滿臉堆笑地反問:「若尾文子唔好過佢咩?」(若尾文子不比她好嗎?)後來我發現若尾文子的確好過佢。我也記得關於國泰、邵氏、小津安二郎的專刊,以及香港電影資料館出版的各種專著,尤其是《詩人導演費穆》。這本書已有簡體版,但沒有黃愛玲和香港電影資料館,就不會有這本書。

當然還有邁克。我從他那裡學會了語言的活用,以及翻譯的妙趣。對他而言翻譯講究的從來就不是信,也不是雅(太局限),甚至也不能說是達。達是讀寫雙方的事情,可遇不可求。Translation is really about reclaiming one』s autonomy of languages from institutional monopoly。

如此種種,言之不盡。就這樣,長在深圳的我受惠於香港。它定義了我身上的很多東西。所有這些,有的已經結束,有的還在繼續。但 Josephy 的看法,那種極能代表深圳人務實態度的看法,讓我覺得 the future is indeed a dystopian one。

(點此在《一分世界》收聽本文語音版。(需要 Telegram。))

(本文原載《一天世界》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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