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琴(上一)

前文:刺琴(上)

9.

光陰荏苒,三年轉瞬即逝。

正如谷月飛漲的琴技和日漸豐盈起的身體,陸豐澤要應付的公事也與日俱增。

那些鋪天蓋地的文書會把他淹沒。他回家的日子越來越少,神情越來越疲憊,也越來越珍稀和谷月相處的日子。

所幸,谷月已經十六了。那個任性的小丫頭一點點懂事起來,儘力不給陸豐澤添憂。

是隆冬大雪夜,翠山城百里銀裝。

陸豐澤和谷月坐在屋頂,一邊呵著白氣,一邊遠眺著張燈結綵的翠山城。燈火在夜裡匯聚成河,亮的發燙。

谷月說:「你不冷么?」

陸豐澤還披著那單薄的青袍。

陸豐澤說:「涼快的很呢。」

谷月說:「除夕夜,你會在么?」

陸豐澤說:「會在。」

谷月說:「大年初七呢?元宵佳節呢?」

陸豐澤突然用手背貼向谷月的肩膀,一股暖意順著他的手彌散開,和谷月右手的徽記一起用溫熱包裹了她,庇護她於茫茫飄雪中。

陸豐澤說:「你知道的,那些日子不好說。」

谷月說:「陸……陸哥哥。」

陸豐澤說:「你說。」

谷月說:「有一件事我困惑許久了,不知你能不能告訴我。」

陸豐澤說:「你大了,也該知道一些事了。不妨說來聽聽,不用你做什麼的。」

谷月說:「我爹娘到底怎麼了,為什麼會把我託付給你?」

陸豐澤說:「原來你要問這個啊……差不多。你爹娘選錯了人,怕拖累你。」

谷月說:「選錯了人?」

陸豐澤說:「大宏朝和古往今來的王朝都不同,無論皇上膝下有多少子嗣,皇儲都只能由應家的二十一位長老決定。這二十一人,聯名為『內議府』,府邸也在京城。當今聖上應如意把持朝政十餘年間,應氏有兩個年輕人最為出眾。一位叫應天安,後封為『睿王』。一位叫應月明,尚未有王位。」

谷月說:「我爹娘就在他們兩個之中選了么?」

陸豐澤說:「聰明。你爹娘押寶在應月明身上。朝野皆知他們夫妻二人是應月明的貴客。」

谷月說:「所以應月明輸了么?」

陸豐澤說:「輸得很慘。內議府幾乎要把他連根拔起,只差變成庶民了。他後來甚至自嘲起來,自封為『謫星王』,而今不知所蹤。」

谷月說:「我爹娘會怎麼樣?」

陸豐澤說:「不會怎麼樣,起碼應天安現在還只是太子,他即位之前,什麼也不會發生。谷家是琴師正統名門,根系龐大,不會那麼快就垮了。但你爹娘這一脈,恐怕再也不會起勢了。」

谷月說:「我會連累你么?」

陸豐澤說:「丫頭別多想,天下沒什麼人能拖累我。更何況,你我不說,又有誰能知道你是谷家哪一支。」

谷月說:「我總感覺,你像是在干大事的人,遠遠不止賣糖葫蘆這麼簡單。」

陸豐澤說:「沒有什麼大事不大事,賺點小錢罷了。」

谷月滿不相信,卻沒多問。

院子里的丫鬟們張羅起來,正用燈籠和大紅的剪花把院子裝點起來。幾位姑娘嘰嘰喳喳地貼著春聯,那筆鋒凌厲的大字,即便是遠在屋頂看的谷月都品出了三分氣勢。

谷月說:「這筆法,好是漂亮。」

陸豐澤說:「是聖上親自寫給我們陸家的。」

谷月驚詫道:「我可不信。」

陸豐澤說:「隨你嘍。當今聖上應如意有一大怪癖,他不避諱。提起他姓名,最多只是怪罪兩句。放到前朝那可是要砍頭的。這不,他還把自己寫到了對聯上。這『江山成綉錦,天下應如意』的對子……想來也口口相傳了十幾年了。」

谷月說:「應如意……他一定很害怕。」

陸豐澤說:「天下都是他的,他害怕什麼。」

谷月說:「我曾立志給天地萬物譜曲。但這些年來,越大的東西,譜出來的曲字越是叫人心驚。一湖水,一江雪就已經讓我膽寒了。應如意坐擁萬里江山,想必很惶恐吧。」

陸豐澤說:「或許你說的沒錯。待到來日,你甚至可以當面問他。」

谷月說:「琴師大選。」

陸豐澤說:「明年從翠山到京城,屆時你將驚艷滿朝文武。」

谷月說:「我執意參加琴師大選不是為了名震天下,而是為了讓我的琴聲能被更多人耳聞。」

陸豐澤說:「我知道。」

谷月說:「你會一直陪著我的吧?我…我說的是琴師大選的那些日子裡。」

陸豐澤說:「會的,一直會的。」

雪越下越緊,很快埋住了整個庭院。冷風漸起,門上的丹紙嘩啦啦地響。

谷月突然鑽到陸豐澤懷裡,他的胸口熾熱如火苗。

10.

光策十六年,大宏風調雨順。

天子應如意不愛女色,免了外戚禍亂朝綱。但他畢竟是人,不會清心寡欲。應如意一愛網羅天下奇人異士,二愛音律——故而有了琴師大選。

元宵佳節後,這琴師大選先是不知哪裡走露了風聲。過了幾日,衙役把大選的昭文貼滿到街頭巷尾,一時間九州雷動。

各地琴師迫不及待,恨不得四月轉眼而至。畢竟天子身旁彈琴,這榮華富貴何止是一生享用不盡。

琴師大選之嚴苛更勝科舉。前後共四輪,要比試足足一整月。一路層層遴選,可謂萬里挑一。能熬到最後的佼佼者,才有資格進京面見聖上。多虧陸豐澤提前打點了霜聲琴社那層關係,把整個琴社僅有的兩個推舉名額讓了一個給谷月,免去不少麻煩。

五月仲夏,翠山城外。

官道一片寬闊坦途,桂花連綿百里如海。

陸豐澤三日前風塵僕僕地趕回翠山城,顯然是專為大選一事卸下了公事。他買來馬車,親自當起車夫。

谷月裝點好行囊,心事複雜地上了車。

馬蹄聲陣陣里,谷月感覺背後的弦綳的比以前更緊了。

谷月說:「哥哥,前面的山路里會不會有山賊?」

陸豐澤悠哉地說著:「放心吧,這世道太平著呢。」

谷月說:「真的?」

陸豐澤說:「真的,小丫頭你在家的時候每天茶不思飯不想的練琴,大選了就更改沉下心來。」

谷月抱緊了自己的琴說:「嗯。」

陸豐澤並沒說真話。

山路上當然可能有山賊,只不過陸豐澤和谷月兩人絕對不會碰見。

準確的說,是這夥人。

後面二十丈,跟著一縱快馬,馭馬的都是陸豐澤手底下一頂一的悍將。前面五十丈,三位劍法超群的劍宗宗主正給自己開路。左左右右十五座山頭上,放的全是青商的崗哨。

每路經過一個鎮子,都有一位頂級高手坐鎮接風。下一站是叫人聞風喪膽的凜陽掌傳人左千嵩,再下一站是十一歲便揭下刺客黑榜、不世出的奇才苑紫桐……

這個陣場分了前中後三隊,又把耳目星羅密布,是實實在在天子運鏢的架勢。

就是轉運傳國玉璽,也不過如此了。

陸豐澤當然擔心谷月,但審慎到這個地步卻也不單單是為了她,更為她背後的弦。

谷月望向路旁金白的花海,陣陣幽香順著風散逸開。

她第一次感覺身後的琴弦如此亢奮,甚至要無時無刻用心神壓制那股躁動,不然那溫潤的琴弦就要從身後肆無忌憚地聳動起來。

谷月說:「背後的弦,今天很不安分。」

陸豐澤說:「它是和你一起生長的,到這個年紀的姑娘,心思萌動也算正常。「

谷月說:「誒?難道我背後的弦也能算『姑娘』?它到底是什麼?」

陸豐澤說:「是一種『器』。」

谷月說:「什麼器?」

陸豐澤突然勒馬,把手探向車裡說:「背後朝向我。」

他一彈指,零碎的火星從指尖迸濺出來,像一串熾紅的流螢。

伴著一陣刺痛,谷月背後的弦霎時又安分下來。

陸豐澤說:「月兒,安心想譜子,不要顧念其他。」

谷月說:「好。」

陸豐澤心中暗道:「要快點到京城了,越快越好。」

心事重重地陸豐澤低垂著眼帘,又策馬揚鞭。

待續。

更新於專欄:方糖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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