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 · 妖閣》 七+八+九

7.

東翎撲進父親懷裡,正要說話,只聽一個粗獷男聲重重哼了一哼:「眼裡只有你爸,就沒看到你二叔?」

東翎聽到這個聲音,心中大驚,連忙從父親懷中掙扎出來,抬頭一看,原來父親的身邊還零零散散地站了幾個人,一個是滿臉鬍子,臉上一道刀疤從額頭直到右腮的兇惡男人,他的身邊站著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穿著大紅色的連衣裙,扎一個高馬尾,似笑非笑地看著東翎;再旁邊則是一個頭髮花白的中年男人,面容凄苦,牽著一個安安靜靜的小男孩,男孩看到東翎,微微點了點頭;最右邊的則是一對年輕的小夫妻,妻子的懷裡還抱著一個四五歲左右的小丫頭,笑逐顏開,奶聲奶氣地喊道:「東翎哥!」

「二叔,三叔,還有小姑和姑爺......你們怎麼都來了?哎喲,扇兒姐你輕些!」東翎話到一半,連忙求饒,原來是那紅色連衣裙的姑娘走上前來,一把拎住了他的耳朵。拎的東翎吃痛求饒,那兇惡男人卻咧嘴一笑,口中訓斥道:「扇兒,不得無禮!」眼裡卻滿是笑意。

被稱作扇兒的小姑娘放開手,笑道:「東翎,原來你真的一點神通法術都沒學?」東翎捂著耳朵,點了點頭,那兇惡男人和旁邊頭髮花白的中年男子對視了一眼,另一旁的年輕夫妻倆卻笑吟吟地走了過來,東翎連忙喊道:「小姑,姑爺,你們怎麼有空過來?還有翩翩,都這麼大了,還要小姑抱著啊。」

那丫頭聽了這話,連忙掙扎著要下來,年輕妻子笑道:「這丫頭,還是最聽他哥的話,鬧了一路不肯走,非要我抱,這不,東翎就說了一句話,她就吵著鬧著要下來了。」那小丫頭下了地,牽住東翎的手,大眼睛撲閃撲閃的,喊道:「東翎哥,翩翩現在會變花了,變給你看!」說著,她伸出小手,掌心對在一起,搓了一搓,忽然張開,一朵大紅色的花朵竟然憑空出現在了手裡。

那兇惡男人頓時哈哈大笑,鼓起掌來:「翩翩今年才五歲多吧,連幻化之術都摸著門檻了,厲害厲害,真不愧是小妹家的,比我們扇兒當年可強多了。」扇兒頓時瞪大了眼睛,嚷道:「還不是你這個當爹的亂七八糟?要不是後來大伯重頭教我打下根基,我就要毀在你那胡亂教的手裡了。」這對父女當街吵嚷,互相瞪視,引得路人紛紛側目,那頭髮花白的中年男人淡淡道:「二哥,的確是你不像話,就算是扇兒天生資質上佳,也沒有不打根基,直接去學那七情神針的道理。」

兇惡男人睨了他一眼,冷笑道:「你倒是根基打的牢。翀兒,跟你二伯說說,你現在學到什麼地方了?你爹當年白了頭髮都要硬練的十三字金口玉言訣,教沒教給你?」

跟在白髮男子身邊的小男孩頓時臉上一紅,有點畏縮地向男人身後躲了躲。白髮男子「嘿」了一聲,說道:「二哥凈欺負孩子。嚇唬了東翎還不夠,又來招惹翀兒,你怎麼不去問問翩翩?」話音未落,翩翩便指著兇惡男人,大聲道:「大鬍子舅舅是壞人!壞人要來欺負翩翩了,爸爸媽媽,救救翩翩!」說著,小嘴一扁,眼看淚珠就要奪眶而出。兇惡男人好似遇到剋星一樣,頓時氣焰一頹,苦笑道:「小祖宗,就兩年前不小心弄碎了你的糖果,你得記恨多久?舅舅給你道歉好不好,等會讓扇兒姐姐帶你去買別的好吃的。」

扇兒頓時叫道:「你闖的禍,憑什麼讓我去賠罪?更何況這個小丫頭跟東翎是一夥的,我才不帶他們玩呢,我寧可帶著小翀去吃好吃的,對吧,小翀。」

那小男孩看看扇兒,又看看東翎,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臉上又飛起了一片嫣紅,往白髮男人身後躲了一下。那邊扇兒和兇惡男人眼看又要爭執起來,韋戍生笑了笑,站起身來,牽住東翎的手,說道:「這兒不是說話的地方,先回家再說。阿陸,你替東翎去學校請個假,說家裡有事,這幾天就不去上課了。」

陸琢應了一聲,拍了拍東翎的肩膀,沖他微微一笑,便往學校里去了。平日里韋戍生不在家,白容又是個恬淡天真的性格,所以學校的入學儀式,家長會,乃至於跟校長老師疏通關係,打點宴請,基本上都是由韋長風安排下去,陸琢出面辦理的,所以比起韋戍生這個當爹的,學校里真正認得的,反而是陸琢這個名義上的「叔叔」。

東翎一聽不用上課,頓時喜上眉梢,扇兒「咦」了一聲,忽道:「大伯,咱們這次過來,已經打擾了,怎麼還能耽誤東翎的學業呢,我提議,他還是正常上課,萬萬不能因為咱們就缺了課程,一二年級正是打根基的時候,缺了一節課不上,很容易之後就聽不懂,再想補可就難了。」

東翎頓時氣急,眼看父親「唔」了一聲,似乎頗為動心,連忙道:「爸,陸叔叔在家都提前把課本上的很多東西都教給了我,我在班上成績一直是最好的!缺幾節課沒事的!」

看他著急樣子,兇惡男人第一個哈哈大笑起來,連扇兒也綳不住臉色,「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韋戍生搖了搖頭,無奈道:「既是如此,扇兒你就不要逗他了。走吧,什麼事回家再說,剛剛給爸打了電話,他已經安排肖老和蜂兒把家裡收拾妥當了。」

一行人回到韋家大宅,白容已經迎在了門口,看到東翎有些詫異,問道:「怎麼把東翎都接回來了,今天不上課嗎?」東翎生怕又起風波,連忙乖巧地跑到媽媽身邊,膩聲道:「媽,爸難得回來一趟,而且二叔三叔還有小姑他們都來了,我也想他們嘛。爸已經讓陸叔叔去給我請假了,我這幾天就好好陪陪他們。」

白容笑著伸出手指,在東翎白白嫩嫩的額頭上戳了一個指痕,笑道:「就你會偷懶。」然後沖眾人微微一笑,喊道:「二哥,三哥,還有阿焉和齊冽也來了,呀。扇兒都長這麼高了?」

扇兒一改剛剛的驕縱樣子,理了理衣服,跑到白容面前,甜甜叫道:「大嬸,半年多沒見,您更年輕漂亮了。」眾人頓時都笑,白容笑道:「這張嘴還是這麼甜,就不知道以後哪家的小子這麼有福氣,能把咱們扇兒娶回家裡。」

這邊扇兒受了誇獎,那邊翩翩也是不甘示弱,大聲喊道:「大嬸!翩翩也覺得你好看!」童言無忌,這下連不苟言笑的韋戍生都忍不住露出了微微笑意,白容蹲了下來,摸摸她的頭,笑道:「翩翩也好看,怎麼這麼乖啊?」

扇兒和翩翩都已經開口,唯有那個叫做翀兒的男孩眨巴眨巴眼睛,躲在白髮男人的身後。男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微微一笑:「嫂子,你好啊。」

白容看了男孩一眼,男孩臉上頓時一紅,微微點了點頭,眼神看向自己的腳尖。白容道:「三哥,翀兒可越來靦腆害羞了,去年見了我還知道喊一聲嬸嬸,今年可連話都......」她說到一半,忽然掩口,眼中露出喜意:「莫非——」

這話一出,兇惡男子和年輕夫婦紛紛露出驚訝神色,低頭看向白髮男子,男子笑道:「還是瞞不過嫂子。小翀天資不錯,正是已經開始修習那十三字訣的入門功夫了。不能輕易開口,還請多多見諒。」

兇惡男子「嘿」了一聲:「好你個老三,要不是白容看出來,你還給咱們哥幾個藏著掖著呢?金口玉言十三字,他現在能說幾個字了?」

白髮男子道:「翀兒自牙牙學語時起,我便傳他呼吸、吐聲、感應之法,令他道歸自然。幾年下來,日積月累,直到三個月前他忽然無法發聲,正是水到渠成,我也正式授予他金玉大道,到了現在,不多不少,能說二字又半。」

那年輕丈夫一直沒有插話,這時才道:「三哥苦心孤詣,令人佩服。我記得你當年為了修鍊這門神通,已經二十多歲的年紀了,硬參閉口禪,整整三年苦行遊歷,沒有說一個字,頭髮都熬成了花白,那時我便佩服你的毅力忍性。沒想到你傳授翀兒,竟能從牙牙學語時開始,一言一行日積月累,這份苦功,更是齊冽望塵莫及。」說著,他低頭看看自家女兒,語意雖然略帶遺憾,可眼中卻分明儘是疼愛憐惜,絲毫不以女兒及不上韋翀為意。

韋戍生靜靜聽他們說完,此時才肅手引出眾人身後的符人堅來,道:「阿容,這位是符老,陰師百家中的猴術一脈,此番前來,是作為代表,來和咱們商談一下建立別院的事情。」

符人堅懷抱小猴,微微欠身,道:「見過韋夫人。」

白容微微一笑:「符老不必客氣,陰師百家,各有神妙,白容早就聽戍生稱讚過多次了。」她尚且不知面前這位老人適才試探東翎之事,否則的話,恐怕就沒有這般的好說話了。眾人自然是心照不宣,不會向他提及。白容又道:「都到家門口了,哪有站在門口說話的道理。快進來吧,爸在內堂怕是要等急了。」

韋戍生也道:「不錯,有什麼話,先坐下來再慢慢說也不遲。」

一行人進了大門,繞經照壁,過了天井,便到內堂,韋長風已經坐在了主位上,肖青山垂著雙手站在他身後,兩側的座椅上都擺好了茶盞。眾人進了門,韋戍生和那白髮男子都喊了聲:「爹。」年輕少婦則是喜笑顏開,走到韋長風身邊,笑道:「爸,我跟齊冽帶著翩翩又來看您了。」韋長風顯然心情大好,呵呵笑道:「好啊,好啊,年關沒到,你們倒是提前先聚上了。這位想必就是戍生提到的符老先生了吧?」

符人堅見了韋長風,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大禮,道:「人堅見過韋老先生。三十多年前,大莽山上群妖會中,曾經見過您一面,還蒙您提點了幾句,受益終生。您貴人多忘事,怕是記不得了。」

「哦,大莽山上……」韋長風想了一想,忽爾笑道,「我記起來了,你是當年那隻小猴子對吧,當時你神完體弱,不是修行的好胚子,我勸你天道有常,切莫強求,依你的資質,怕是迎天劫易,渡天劫難。沒想到一別這麼多年,原來你入了猴術師一脈,不錯,不錯,倒也是一條路子。請坐。」

內堂兩側各擺了八張椅子,此時韋戍生坐在了左首第一張,東翎坐在他的旁邊,右手邊則坐著白容,再往下是兇惡男人帶著扇兒,白髮男子領著韋翀,最後一張椅子是空著的。年輕夫妻則坐在了右首的一二兩張椅子上,翩翩年紀還小,由母親抱在懷裡,沒有入座,空著剩下的六張椅子。符人堅正要坐在右首第三張上,忽聽韋長風笑道:「符先生,既然已經進門了,就沒有必要藏著掖著了,請剩下的幾位也都出來吧。」

符人堅神色一驚,卻聽那兇惡男子咧嘴笑道:「不錯,要不是大哥跟我說要有禮貌,你身上藏著的那幾位朋友,我早給一個個拎出來了。扇兒,我考考你,這位老爺子身上還藏了幾位陰師,你看不看的出來?」

扇兒扁扁嘴,道:「早看出來了,老爺爺,你影子里藏著的那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一直遁匿不出,確實厲害,可是也容易露出馬腳。我聽大伯說過,陰師百家裡有一脈叫做夜三更的,是古代時候打更的更夫,別人是給陽間的生人打更,他是給陰間的亡魂打更,提醒他們時間到了,天要亮了,該回去的要回去了,他們代代和亡魂打交道,所以是活人里最接近靈魂的幾種陰師之一,能躲在影子里,在整個城市裡穿梭無礙。大伯,我說的沒錯吧。」

韋戍生微微一笑:「不錯。夜三更的余先生,請出來吧。」

話音剛落,符人堅在地上的影子忽然鼓了起來,像是泉水湧出一般,咕嚕咕嚕的,漸漸變成一個匍匐在地上的人形,那人從影子里冒出頭來,雙手用力一撐地面,把下半身也從影子里拔了出來,漸漸恢復成了一個瘦瘦高高的竹竿一樣的男人,沖韋長風拱了拱手,然後做了個四面揖,笑道:「妖醫韋家,果然名不虛傳。余堯沒有歹意,只是想跟著符老爺子來湊湊熱鬧罷了,沒想到落在行家眼裡,貽笑大方,連區區一個小姑娘都瞞不過,實在慚愧。」

說著,他搖搖頭,有些氣惱地往右首第四張椅子上一坐,神色頗為懊悔。

韋戍生道:「余先生切莫介懷,此事事關重大,確實需要步步小心謹慎,要是百家後人今天真的只讓一個符老爺子過來,就能決定此事,戍生倒是覺得未免太過草率了。」

余堯勉強點點頭,還了一禮。卻聽那年輕妻子忽然笑道:「翩翩,你看符爺爺猴子脖子上的金鈴好不好看?」

翩翩說道:「好看!」話剛出口,她自己忽然「誒」了一聲,從媽媽身上跳了下來,走到旁邊符人堅面前,瞪大了眼睛看那金鈴,忽然道:「媽媽,這個金鈴也是你變出來的嗎?」

年輕妻子笑道:「為什麼這麼問?」

「因為它和翩翩變出來的花好像啊,都是看起來是真的,其實是沒有的……這個叫做,幻,幻什麼……」

扇兒看她鼓起腮幫,眉頭緊蹙,苦苦思索的樣子,忍不住笑了起來,說道:「是幻化啦。」

「對,幻化出來的!」

年輕妻子微微一笑,牽住翩翩的手,把她抱回了座位上,說道:「翩翩,記不記得爸爸跟你說過的,一葉障目的故事?」翩翩叫道:「我記得,一葉障目,不見泰山!」

年輕妻子轉過頭,笑吟吟地看了丈夫一樣,丈夫笑道:「不錯,雖然一葉障目現在被世人誤作笑談,但追根溯源,實則確有其事。淮南子中所記載的螳螂障葉,不過是一個比方,障術作為嶺南八閩各族的異術,歷史悠久,神妙難測,說是幻化其實並不妥當。韋家幻化之術的奧妙,在於無中生有,擬態萬方,終歸還是落在一個『有』字上;但這障術,實則還是空空蕩蕩的無,只是欺騙了人們的眼睛,讓他們誤以為自己看到了而已。二者並無高下分別,只是側重不同罷了。」

符人堅不由笑道:「齊姑爺真人不露相,老夫過往數十年,從來沒有在修行界中聽過你的名字,但今日所見,單就這番對幻化之術和障術的理解,足見潛龍於淵,深不可測。」說著,他拍拍手中的猴子,往空中一拋。那猴子到了半空,化作絲絲縷縷的金粉微塵,漸漸消散無蹤,可身旁的第五張座位上,出現了一個枯槁佝僂的老人,手裡卻抱著一個一模一樣的猴子。符人堅所抱的猴子,從進入內堂以來,就安安靜靜的沒有發出半點聲音,可那老人懷抱的猴子,此時卻「吱吱」兩聲,跳了下來,沖韋長風深深作了一揖,然後才跳到了符人堅的懷裡。

8.

內堂之上,一時靜可聽針。

眼見眾人都看向自己,那枯槁老人拱了拱手:「老夫南越黃一涯,愧領陰師百家之中的『人障』一脈,班門弄斧,貽笑方家,各位切莫見怪。幾位能認出我和小余,並非難事,但若能把餘下的兩位也給揪出來,咱們才算是真的心悅誠服了。」

韋長風笑道:「各位還沒見面,先給咱們出了一個難題,莫不是想立個下馬威,考校考校咱們韋家的本事?」

黃一涯搖了搖頭:「我等絕無此意。只是一點雕蟲小技罷了,想來絕難不倒韋家各位宗匠高人。」

韋長風不置可否,看向那兇惡男子,說道:「老二,平日里就你能耐最大,終日吆五喝六的,來,你現現本事,讓大夥開開眼?剛剛可是連扇兒都找出了一個,你可別讓你閨女比下去了。」

那兇惡男子苦著張臉,說道:「老頭子,找我是能找得出來,可是人家好歹上門是客,我的那些手段吧,見不得光,怕用了傷和氣。要不,小妹你來試試?你打小心細,肯定看出來了什麼破綻。」

年輕妻子搖搖頭:「二哥可別捧我,我是真的找不出了,陰師百家,神通各異,多的是匪夷所思的本事,哪是這麼容易就能破了的?」她頓了一下,莞爾一笑,又道,「倒是三哥,到現在為止一言不發,我看他的眼睛一直往門外看,不知道在看些什麼?」

那白髮男子沒說話,門外忽然傳來女子聲音:「不必問了,余哥,符老爺子,黃老爺子,我也栽了。這位韋三爺打我進家門開始,眼光就沒離開我,這倒算了,連他旁邊那個小孩子都好像能看得到我一樣,我用盡了六種變化,都躲不開他們的眼睛,咱們這次可算是一敗塗地了。」

說著,空氣彷彿漣漪一樣的蕩漾開來,隱隱形成一個女人的輪廓。東翎的眼睛頓時瞪大了,他從剛剛開始,看到影子里拔出人來,原本空蕩蕩的座位上出現一個老人,這些倒也罷了,可這次出現的女人,分明就是和故事裡的鬼一模一樣。雖說這兩日來,他早已經見怪不怪了,可小孩子怕鬼乃是天性,更何況能在光天化日現形的,必是厲鬼無疑。他偷偷咽了一口唾沫,往白容的方向靠了一靠,白容發覺兒子害怕,微微一笑,伸手攬住了他的肩膀,意示安慰。

那女鬼站在堂中,沖韋長風盈盈一拜,說道:「五兵屍一脈傳人,寧紅鸞,見過韋老先生。」

韋長風眉頭一皺:「五兵屍一脈還有傳人?」

那寧紅鸞僅有輪廓形體,不見面容,只聽她淡淡道:「世事無常,大抵真的是好人不長命,禍害反而遺毒千年的。」

韋長風嘆了口氣,道:「也罷,寧姑娘請坐吧。」

東翎從沒聽過「五兵屍」的名字,偷偷問白容道:「媽,五兵屍是什麼?」

白容面上露出不忍的神色,搖了搖頭,東翎還要再問,卻聽身旁扇兒大聲問道:「爺爺,夜三更和人障我都聽過,可這五兵屍是什麼,我怎麼從來沒聽我爹說過?」

那兇惡男子拍了她的腦袋一下,怒道:「這是你一個小姑娘家該知道的事情嗎?你爹不跟你說,自然有你爹的道理,問東問西的,一點兒淑女樣子都沒有。」

扇兒捂著腦袋,不甘示弱,反瞪回去:「該說的你沒跟我說的東西還少了嗎?你要是有大伯十分之一的靠譜,我就謝天謝地了!」

眼看這父女二人又要爭執起來,寧紅鸞笑道:「扇兒姑娘不必著惱,韋二先生不同你說,自然有他的道理。我這五兵屍一脈,本來就是見不得光的髒東西,說是陰師百家之一,其實是高攀了的。五兵屍最早始於戰國之末,據說是呂相不韋開創出的陰毒法術,也有說其實是秦末趙高竊取鬼谷遺冢的禁法而成,一直在軍隊之中秘傳。乃是取一四柱八辰均為純陰的女嬰,破顱開肚,以五兵分屍之後,養在地下的銅棺之中,以秘術飼育。這女嬰不得就死,卻也算不得活人,乃是半生半死的污穢鬼祟。這一術法最為歹毒的便是,以五兵分屍的劇痛時,趁機一條一條地活生生抽出那女嬰的三魂七魄,普通的養鬼之術,最多不過是趁著人死之後,收取亡魂,加以煉化,可五兵屍之術,卻是把活人煉成惡鬼,而且活人不死,所以能作為統一的中樞,控制體外的三魂七魄,而這些魂魄都是一一抽取出來的,所以能夠分散到各個不同的地方,無論是竊聽軍情,還是兩地傳訊,都非常的方便。」

東翎聽得臉色煞白,那不說話的韋翀面上也浮現出害怕神色,翩翩沒有聽懂,反而吵吵嚷嚷地問媽媽這是什麼意思,只有扇兒膽子大,問道:「三魂七魄分離開來,有什麼區別嗎?」

寧紅鸞道:「你便想像一下,假如你還是這副身軀,但是手腳四肢乃至頭顱都是可以拆來開的。頭顱在學校,左手在門口的小賣鋪,右手在床上,那麼你在學校里聽到的知識,就可以立刻在家中寫出來。只是隔得越遠便越痛罷了,而恰恰好,五兵屍一脈最不怕的就是痛了。比起製造出來時候的五兵分屍,魂魄抽離的痛楚,這點痛苦根本算得上什麼呢?」

她的語氣平平淡淡,可內堂之中的溫度卻驟然降了幾分,連扇兒都咬著下唇,不敢再說什麼。寧紅鸞笑道:「各位不必為紅鸞難過,我出生的時候,家鄉遇上了災荒,我是家裡的第三個女兒,父母養不活我,就把我扔到了野外荒地里,師父看到我的時候,我已經被野狗啃食,幾乎死透了,她本來立誓,五兵屍一脈自她而絕,絕不再毒害後人,可憐我孤弱,便驅逐了野狗,以五兵屍的秘術救了我的姓名,這才有了我的今日。否則的話,二十多年前,我便已經死在野狗的肚子里了。所以對於世間來說,五兵屍也許是陰毒邪術,可對於紅鸞來說,實則是有救命之恩了。」

東翎年紀尚小,哪裡聽過這般慘事,幾乎不敢置信。在他看來,父母疼愛子女,一大家子其樂融融,乃是天然之事,今日方知原來世間百態,還有這麼凄苦的事情,原本對自己天生斬妖痕帶來的種種苦惱,相比起來,頓時化作煙消雲散了。

只聽寧紅鸞續道:「所以我的肉身埋在棺中,留了一魂二魄留守,和百家後人在一起。而此間則有二魂五魄,將所見所聞,均傳給兄弟們知道。適才各位神通淵博,眼力精準,留守的百家後人都佩服的很,只要各位能找出咱們最後一位的所在,那麼百家後人心悅誠服,願投身韋家籬下,以供驅策。」

眾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韋戍生,韋長風微微頷首,道:「戍生,於情於理,這最後一關,你來看看吧。」

韋戍生點點頭,牽起東翎的手,站到堂前。東嶺不知所以,跟著父親站了出來,韋戍生道:「東翎,你閉上眼睛。」

東翎乖乖地順著父親的話照做,眼前頓時陷入了一片漆黑。父親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眼睛不要睜開,但試著去看,你看到了什麼?」

一股暖流從頭頂灌入,東翎的四肢百骸暖洋洋的,那股暖流像是一條小蛇,遊走在東翎的經脈之中,他自小跟著陸琢學習醫術,略通一些普通的內視之法,但說是內視,不過是通過感覺判斷自己身體的疾病變化,並不是真的「視」,所以他不明白,不睜開眼睛,那要怎麼去看呢?

小蛇越游越快,東翎緊閉的眼睛不停的顫動。白髮男子在一旁看著,忽然勸道:「大哥,東翎從小沒學過神通,怕是經受不住,你這是讓他幹什麼?」

韋戍生的手放在東翎的頭上,淡淡道:「他雖然從小沒有學神通,但是這幾年下來,爹和阿陸一起,以藥物和靜坐呼吸之法調理東翎的身體,養成了先天一氣的最佳境界,等於是打下了最純正樸質的根基,這點法力他還經受得住。我也想看看,什麼都沒學過的情況下,這孩子的天資能到什麼地步。」

東翎此時已經聽不見外面的說話了,他的意識追逐著身體里的小蛇,越來越快,越來越快,他第一次覺得對自己的身體如此的熟悉,好像是意識化作了一個小人,而他的身體則是一張地圖,小人在地圖裡追著蛇在跑,每跑一圈都對這個地圖更加了解一點,這個地圖上只有一個禁止通行的標誌,就是右上角有一條路裂了開來,下面是深不見底的鴻溝,蛇沒法從這兒游過去,他也沒法從上面跳過去,那裂開的地下像是一張怪物的巨口,隱藏著無數的秘密。

不知道追了多少圈,忽然,東翎感覺自己的意識膨脹到了最大的地步,猛地爆炸開來,然後眼前光明大放,居然能清晰地看得見自己的骨骼,血肉,脈絡,這種感覺非常的奇妙,他知道自己沒有睜眼睛,可是比起睜開眼睛的時候能看到的卻更多了。除了自己的軀幹之外,他低下頭,才發現自己踩在一片虛無縹緲的雲霧中,腳下有一個像是影子一樣的男人,正在對著他笑。

「你是誰?」東翎大吃一驚。

「我叫百念生。」男人說,「現在百家後人的首領,也是我和你爸爸談的約定,作為交換,韋家為我們提供容身之所,不被北方的那些人追殺,而我們則保護你一生平平安安,無災無難。」

「我,我不用你們保護。我有爺爺,爸爸媽媽,還有陸叔叔蜂女姐姐他們,還有,還有二叔,三叔,小姑……你快從我的身體里離開!」東翎連連跺腳,想要把這個男人從身體里驅逐出去,可是腳下的雲霧像是水鏡一樣,盪起層層漣漪,男人彷彿是他自己的影子,絲毫不受到影響。

「韋家雖然神通廣大,可終歸有時而窮,你的爺爺,你的父母,你的親朋好友,他們不可能保護你一輩子。在你的身上,有一些東西,我猜他們不知道,連你自己都不知道,可我能看見……這些奇怪的東西,我從來沒有在任何人的身上看到過……」自稱百念生的男人聳了聳肩,忽然從地上騰起,化作一道黑氣,指向東北方,彷彿一個箭頭似的,黑氣之中傳來他的聲音,「你看那兒。」

東翎觀化內視,現在神識其實就是在他的軀幹之中,二人所站的位置,本是心房,往東北方向看去,自然便是斬妖痕所在的右眉之上了。東翎剛剛只看到那斬妖痕如同大地裂開一樣,深不見底,可如今仔細看去,才發現原來那坑底咆哮嘶吼,傳來震耳欲聾的聲音。

「那是什麼?」東翎有些害怕,他隱隱覺察到,自己身體里藏著的秘密,可能比他所想像的還要大得多。

「也許韋先生錯了,韋老爺子也錯了……他們弄錯了斬妖痕到底是什麼東西,或者說,是你們的祖先故意迷惑了你們,不想讓你們碰觸到殘酷的真相」百念生的黑氣忽然消散,然後從下而上凝聚成了一個人形,那是一個穿著黑色大衣的男人,他背對著東翎,看不清楚臉,「你看。」

他的手中忽然出現了一個蘋果,然後擺了一個誇張的姿勢,用力地扔了出去,蘋果化作一道拋物線,遠遠地落在了那個裂縫的邊上,然後搖了一搖,慢慢滾了進去。一瞬間,裂縫裡噴出了蒸騰而上的血一樣的紅色妖氣,東翎感覺自己的右眉又一次出現了火一樣燃燒的灼熱劇痛,像是那天晚上攻擊肖夜的時候,又像是早上遭遇符人堅的攻擊時那樣,他眼前一黑,什麼都看不到了,耳邊傳來百念生的聲音:

「糟糕,比想像中的還要猛烈……應該多待一段時間的,除了斬妖痕之外,好像還有一些傢伙留下了別的東西在你的身體里……很奇怪的東西……」

東翎一個踉蹌,倒退了兩步,一雙熟悉的手扶住了他的肩膀,睜開雙眼,只見父親站在面前,身後傳來母親熟悉的淡淡香味,母親的生意裡帶著一絲少見的惱怒:「你對東翎做什麼!」

父親的眉間有些擔憂,眼神里閃過一絲自責,轉而變成了怒色,冷冷道:「百念生,你出來。」

「韋家主不要生氣,這次是我的不是,我也沒想到斬妖痕居然會反應的這麼強烈,我向小少爺陪個不是。」黑氣從東翎的身上絲絲縷縷滲透出來,須臾化作了那個男人的樣子,「不過我很好奇,你什麼時候知道我已經藏在小少爺身上了的?」

「從符老爺子攻擊東翎的時候開始。」韋戍生道,「那個時候你就藏在他的身體里吧,趁著他和東翎接觸的時候,就寄到了東翎體內。你們其實不是要看看如果觸發了東翎的斬妖痕,我們韋家會怎麼對待,你們根本就是打算親自看一看,所謂的斬妖痕,到底是什麼樣的東西。而能做成這件事的,只有你百念生了。」

「佩服,佩服。韋家主果然慧眼如炬。」百念生道。

兇惡漢子卻懶洋洋的站起身來,冷笑道:「久聞陰師百家之中,百念生一脈號稱是最接近陰的真相的傳承,也是最神秘莫測的一脈,你們連名字都捨去了,每代只傳一人,就叫百念生,能以人的神念作為住所,侵人神識,如同家常便飯。我大哥脾氣好,不跟你計較,可我這個當叔叔的,沒理由看著東翎被欺負,我也真是奇了怪了,一屋子大人在這兒,那個耍猴的也好,你也好,都只朝著東翎欺負,是不是真的覺得,咱們家連個有火氣的都沒有?」

他沒說一句,便隨隨便便地往前走一步,雙手十指之中閃著冷冷寒光,色分七彩,鋒銳逼人,凝如針尖。只聽他道:「你試完了咱們,現在也該讓我來稱稱你們這些所謂的百家後人的斤兩了吧……」

話音未落,他一抬手,無數飛針從他的身上迸發而出,那寧紅鸞反應最快,尖嘯一聲,分明覺察出這凝如飛針的法力正是她這種無形陰魂的剋星,整個身形一散,消失在了空氣之中,那人障黃一涯猛地一揮袖,好似扯了一件可以隱身的布攔在面前似的,也消失不見了。余堯沒想到這人說動手就動手,手裡還捧著一杯茶在喝,見狀罵了一句,往地下影子里一鑽,險之又險地躲開了空中的飛針,符人堅懷裡的猴子一躍而起,四肢收攏,頭埋進了胸前,整個身體變成了一個球似的,原本柔順的毛髮根根刺起,在空中打了個旋,無數飛針刺在他的身上,發出噗噗聲響,卻沒能刺入體內,盡數被他攔了下來。

唯有百念生不躲不閃,微微一笑,伸出手指,在快要刺上他的第一根飛針上輕輕一點,針尖碰上指尖,忽然停了下來。

漫天飛針都停了下來。

「七情神針,果然名不虛傳,韋二爺不願傷我,只用了五成神通,百念生足敢盛情。」他輕輕屈指一彈,滿堂飛針全都化作微塵,隨風消散。

兇惡男人「嘿」了一聲,顯見動了真火,正要再出手,韋長風重重地用拐杖頓了一下地面,怒道:「老二,不要胡鬧!」

兇惡男人手舉到一半,聞言不由訕訕放下,看了百念生兩眼,忽然咧嘴一笑,又回到了座位上。韋長風道:「百念生先生莫要見怪,既然五位都已經被找出來了,還請先到客房休息一二,老朽有一些家事,待到處理完後在,晚上為幾位接風洗塵,再細談別院之事。」

百念生微微一笑,弓了弓身:「自當從命。」他向韋戍生點了點頭,然後向兩側眾人拱拱手,白髮男人和年輕夫婦俱都回禮,只有那兇惡男人翹著二郎腿,渾似沒有看到一樣。百念生也不以為意,最後沖東翎眨眨眼,轉身走出了內堂,蜂女早已等在了門外,此時引著他們向客房走去。

9.

五名陰師走後,韋長風掃了幾位兒女一眼,忽然猛烈地咳了起來,他身後的老僕肖青山連忙從懷裡取出一個塑料藥瓶,倒出幾粒藥片出來,讓韋長風和水服下,韋長風吞下藥後,臉色稍稍好看了一些,閉目休息了一會,才緩緩睜開眼睛,微微一笑,示意子女們不必擔心。

那年輕妻子道:「爸,你沒事吧,聽你剛剛咳的比去年更凶了,平日里莫不是沒有按時吃藥?」

韋長風笑了笑:「沒事,老毛病了,我都習慣了。」

那兇惡男人卻咧嘴一笑,說道:「老頭子,你給妖物看了一輩子的病,整天囑咐這個囑咐那個,說要好好服藥,怎麼輪到自己了,偏偏忌葯諱醫,不肯吃了?還真是老如頑童,連東翎都不如了。而且你說肖叔也一大把年紀了,你還讓他伺候著,也不放人家安度個晚年?」

肖青山輕輕搖了搖頭,啞聲道:「二爺不要說笑,老奴跟了老爺一輩子,如今年邁昏庸,還能有口飯吃,已經是難得的福分了。何況老爺子對肖夜視如己出,老奴說句僭越的話,此處不僅僅是老爺子和幾位少爺少奶奶的家,也早便是老奴的家了,二爺要趕老奴出去,卻要老奴去哪兒安度晚年?」

韋長風怒瞪那兇惡漢子一眼,道:「老二你這張嘴,一回來就要惹是生非。老肖跟了我一輩子,跟我就是親兄弟,是你親叔,哪有什麼服侍不服侍的?」

兇惡漢子撓了撓頭,笑道:「老頭子你別生氣,我就這麼一說,也是為肖叔好嘛。對了,肖夜那兔崽子呢,怎麼沒見著他人?」

眾人此時都已各自坐下,東翎坐在父母中間,聽他問肖夜,心中慌張,正要想法子遮掩,卻聽韋長風淡淡道:「先坐下來,肖夜的事情我正要同你們說起。」東翎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向父母,卻見母親笑盈盈地看了他一眼,輕輕搖搖頭,示意他不要害怕,父親臉上不見喜怒,仍是木木的,東翎正心虛時,卻見父親有意無意地端起茶盞喝了一口,手指上沾了一點茶水,等到手放下來的時候,沾著茶水的手指在扶手上輕輕一敲,那水滴彷彿有了活性似得,順著手指流了下來嗎,如同一條小小青蛇,盤踞成了四個正楷小字:「只聽,不說。」須臾間便消散無蹤。

東翎知道父親也已經知曉此事,心中頓時落了一塊大石。只聽韋長風已經將昨日之事粗略講來,從白蛇識破斬妖痕,到東翎得知自身之事,以及晚上肖夜貿然出手,卻反被東翎所傷。東翎聽了之後,忽然心中一動:「爺爺說了昨日之事,唯獨隱瞞了他帶我去山海淵見白先生的那一節,這是為何?」轉念一想,記起從山海淵出來之後,爺爺所說的那一番話來,頓時明白了:「原來爺爺說的不準和任何人,包括爸媽提起的事情,不是爺爺告訴了我斬妖痕,而指的是我已經去過山海淵了。」正想著此事,忽見爺爺若有若無的看了自己方向一眼,他知道這是爺爺提醒自己,不要說漏了嘴,便微微點了點頭。

「······我本擬等到過年的時候,你們都聚在一起了,再跟你們說起此事,不料昨天戍生打了個電話回來,說有要事商議,已經把你們幾個都喊過來了,今天一早便到。我想此事便也是巧,就借這個機會,跟你們把這事先說了。咱們家一枝三葉,本是同根同宗,當年分家的時候,本是存著世事動蕩,有備無患的心思,萬一本家覆滅,也好留存一脈血緣。所以讓老二遠赴川藏,老三闖蕩東北,至於丫頭嘛,嫁夫隨夫,恰好往兩廣去投奔你那自小指腹為婚的親家去了。我還記得,你們走的時候,都是十多歲的年紀,老二走的最早,那時候才剛剛滿十五吧,嘿,仗著摸著了七情神針的門檻,出生牛犢不怕虎,就真的敢背了個包便去闖蕩。七情神針雖然厲害,但你那才多大點兒修為?要不是我讓你肖叔在暗地裡護了你兩年,你早就被人啃得骨頭渣子都不剩了!」

那兇惡漢子正是東翎的親二叔,名叫韋郁生,當年韋長風三子一女,本都是住在宛城家中,後來韋長風高瞻遠矚,覺察世事險惡,波蘭詭譎,怕是不僅僅在紅塵之中,也要波及整個修行界,於是狠下心腸,除了長子韋戍生留在宛城本家之中繼承家業之外,二子韋郁生由肖青山暗中護衛,送往川藏邊陲,建立分家。過了兩三年後,等到韋郁生站穩了腳跟,才讓肖青山回來,又將三子韋延生送往形勢最為兇惡的東北三省,這一去,便是整整五年。韋延生在東北吃了大虧,自覺修為不足,在家中的時候,處處有父親庇佑,坐井觀天,未免太過稚嫩了。他性子堅韌,吃了虧之後,知道終究是因為自己修為不足,神通粗淺,抵不過雄踞東北三省多年的那些世家大族,於是花了五年時間,一雙腳親自走遍了東三省廣袤無垠的黑土地,一邊遊行歷練,一邊修鍊家中流傳下來最為兇險難測,最難功成,但威力也是最大的幾門禁法之一的金口玉言十三字訣。五年來,他沒說過一個字,沒講過一句話,甚至為了抹去過去的種種習慣,他幾乎隔絕人世,連寫字和手語都很少,不與旁人交流,只是以神識嘗試著溝通自然,了解種種植物和獸類。五年之後,神通大成,他也找到了最合適的分家建立之處,那一天,失傳百年的金口玉言訣重現人間,他站在原本欺辱於他,要將他趕出山東東三省永不得回的「風雪卦」一脈門前,開口說了七個字。沒有人知道那七個字是什麼,也沒有人知道那一天後來發生了什麼事,人們只知道,從此以後,風雪卦一脈於陰陽百家之中除名,絕於人間,再無一人傳承。而東三省,再也沒人能攔得住韋延生的腳步。

至於那對年輕夫妻,妻子是韋家最小的女兒,叫做韋焉,丈夫是道門中極為罕見的「玉鼎」一脈傳人,但是家門沒落,如今幾乎已經和修行界脫離了關係,專心經商。齊冽的父親和韋長風當年交好,可惜早逝,齊冽和韋焉自小指腹為婚,後來韋焉十四歲的時候,就被韋長風送到了齊家,齊冽性子溫和,自父親死後,便不問修行之事,一心從學經商,在紅塵了里把家業做的蒸蒸日上,韋焉則居於幕後,合齊韋二家之力,在廣東紮下了根。

四人之中,韋戍生心耽家業,韋延生苦修金口玉言訣,無心他顧,二人都是年過三十了,才成家立業,娶妻生子。韋焉雖然和齊冽情投意合,但比三個哥哥都小了不少。唯獨韋郁生早早的出門闖蕩,浪跡花叢,早早地生下了獨女扇兒,所以下一代之中,反而是以扇兒年紀最大,東翎次之,略長了韋翀兩個月,翩翩年紀最小。

韋郁生聽了父親之言,這才恍然大悟,重重一拍桌子:「我說當年剛到四川那會,總感覺背後有高人相助,後來紮下根了之後,我打聽了好久,也不知道是何方高人。弄了半天,原來是肖叔!嘿,別的不說,單就說武侯陵里那次,要不是您出手,我怕是沒法活著走出的那後天玄黃的大陣來。救命之恩,無以為報,等會咱們爺倆可得好好喝兩杯!」

肖青山搖搖頭,臉上也浮現出了一抹笑意:「二爺嚴重了,本是老奴分內之事。」

韋郁生還要再說,韋焉卻道:「爹,你不用說這些,當年讓我們建立分家,您有苦衷,我們都知道。這天底下從來都只有一個妖醫韋家,根兒就在這宛城,當年東翎剛出生那會,咱們都被人牽扯住,也沒想到那些妖物居然膽子這麼大,趕來襲擊咱家,這才落下了今日的禍根,所以於情於理,咱們都不會袖手旁觀。」

韋延生點點頭:「東翎的事,就是他三叔的事。」

韋長風點點頭,目光投向韋郁生,韋郁生冷笑兩聲:「小妹倒也罷了,好你個老三,搶在前頭做好人,怎麼,就該我冷血無情,看著東翎這臭小子不管不問?我也倒想看看,這到底是誰想拿東翎的斬妖痕做文章,找咱們家的麻煩?」

韋戍生嘆了口氣,道:「身為兄長,本該庇護你們,結果反而是我這兒出了麻煩,還要你們出手相助,我這個哥哥,當的實在慚愧的很。」

韋延生搖了搖頭:「大哥切莫自責。當年之事,如果不是你在,無論是我還是二哥,或者小妹夫妻倆,誰都沒法子擋得住當世四大妖聯手,何況還有那條惡狼?你雖然動用了隨心鐵,但為了保住家業,也是理所應當,當初我們沒能回家援手,已是心中深愧,你再說這話,就是不把我們當弟妹了。」

韋焉道:「不錯。東翎你不要怕,什麼斬妖痕?就算天塌了,有你小姑給你頂著,沒人能欺負得了你!」她最後一句自然是對著東翎說的,話剛說完,翩翩便在旁邊嘻嘻一笑,奶聲奶氣地學道:「東翎哥哥······不要怕!天塌了,有,有翩翩在!誰欺負你,翩翩打他!」

東翎本來聽了幾位叔叔姑姑的話,心中感動,低著頭,眼眶紅了一圈,可聽了翩翩這話,忍不住破涕為笑。韋焉也微微一笑,摸了摸女兒的頭,正色道:「不過話說回來,聽爸這麼一說,昨日之事頗有蹊蹺,我看至少有三個疑點,令人費解。」

「這一,是白蛇如何知道斬妖痕的事情?此事乃是我韋家機密,若非摯友親朋,絕難得知,何況斬妖痕自硯明先生之後,千年未曾現世,只是在家中秘錄上有所記載,我們等閑也不會跟人提起,更不要說泄露給妖物得知;

這二,就是白蛇的來歷了,她究竟是何方妖物,又是被何人所傷?

這三嘛······咱們家在宛城自有藥房,正常若是妖物前來尋醫問葯,都是往藥房處去,不會登門叨擾。可這白蛇為何不去藥房,而是倒在咱們家門口?這簡直,簡直就像是——」

她略一猶豫,轉頭看向身邊丈夫。齊冽微微一笑,替她接過話頭:「簡直就像是,特地為了讓她親眼見到東翎的斬妖痕而來一樣。」

韋長風微微頷首:「不錯,焉兒所想的,正如我一般。」他一拂袖,堂門頓時齊齊關上,整個房間陷入了昏暗之中,只聽老人的聲音漸漸變得冷硬起來:

「當年趁著東翎出生的時候,想要覆滅咱們韋家的幕後黑手,這次終於又按捺不住,開始蠢蠢欲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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