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妖記·應帝王》:與子同仇(七)

蕭衍雖然身中劇毒,但建康城內終歸是有解藥;是以竹葉青略一思忖過後,便不再似先前那般慌亂了,反而是暗暗竊喜:蕭衍一走,自己終於能夠放開手腳、毫無顧忌地來對付張庭雲了。

竹葉青注意到張庭雲自從經過方才的一番車輪戰後,已經是元氣大損,一陣一陣地喘著粗氣。全憑著白雲子和玄陽子二人拚死相護,這才不至於命喪亂刀之下。

竹葉青只瞥了一眼戰場,很快便想好了制勝之法:只要將白雲子和玄陽子二人調開,張庭雲便如瓮中之鱉,自可隨意宰割。

竹葉青向著影門眾死士掃了一眼,他的部屬們很快便已心領神會,這是他們在經年累月的執行任務的過程中培養的默契,不需要半句言語,僅僅是一兩個眼神交流,便足以發號施令。

在竹葉青的授意之下,影門眾死士的身形和刀法不知不覺間便慢了下來,原先層層疊疊密不透風的包圍圈也在此時顯露出了一絲破綻。

白雲子和玄陽子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白雲子長劍一挑,便殺出了一條血路。而玄陽子更是在此時挺身向前、一把推開張庭雲,而後高擎著天師印,阻攔在眾死士跟前。

「師兄,你快帶著教主先走,我來殿後!」

玄陽子一語言畢,天師印忽而在此時爆發出一股耀眼奪目的光芒,把這漆黑的夜空照耀得形同白晝。

這是道門之中的金光咒,玄陽子將金光導引在天師印上,在正一教的法器天師印的加持之下,金光咒變得比之先前不知又刺眼了多少倍。

眾死士方才一直躋身於黑暗之中,早就習慣了於夜中視物,此時眼前忽而襲來萬道金光,又哪裡能夠適應得了?

一時之間,百來個影門死士,俱是不約而同用手遮住了眼睛。

玄陽子見敵人已經暫時被自己制住、無法向前,便覺稍稍放心了些。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這一切全部都在竹葉青的計劃之中,他早就分出一隊人馬前去埋伏在張庭雲的退路之上,意圖將其截殺。

白雲子和玄陽子二人身為正一教的左右執事,一陰一陽、一剛一柔,兩人合力運功,能夠威力大增。可一旦分開對敵,便無法使得陰陽二炁互相交融、道法的威力也將大為受損。

玄陽子一心只想著以自己的性命來攔住追兵,好讓教主脫逃,卻沒有料到這是在將張庭雲推向一條死路。

可不僅玄陽子沒有料到,就連竹葉青也沒有料到。

張庭雲並未借著玄陽子的掩護逃走,而是不顧白雲子的阻攔再次折回到這兇險萬分的戰場之上。

「教....教主,你這是!」玄陽子見張庭雲以身犯險,眼中是又急又慌。

「姓蕭的那小子讓我們在這裡堅持住,等他回來、自然有他的道理。」張庭雲遙遙望著遠方、淡淡地說道

「可....可教主....你好不容易才突圍出去的。」

「你怎知那不是他們的圈套?」

張庭雲一句話便把玄陽子給駁了回來。

玄陽子心中頓時一驚,望了一眼四周、這才覺得後怕不已:這包圍圈中的那處缺口並非是他們三人拚死衝破的,而是竹葉青刻意放出的遺闕。

《孫子兵法》有云:「圍師必闕。」若是竹葉青率領全眾合而圍之,張庭雲等人身處死地、作困獸之鬥,最終的勝負還很難說。可竹葉青虛留一個缺口,給張庭雲他們一個求生的希望,叫他們疲於奔命,再從中途截殺,不僅能耗損張庭雲等人的氣力,還能消磨他們的鬥志,如此便可叫勝算大增。

竹葉青滿以為自己此計萬無一失,卻不曾想張庭雲竟然冒死折返回來。

竹葉青心中惱怒,他知道張庭雲已經鐵了心要同他斗個你死我活,便也不再施以巧詐,而是親自領著浩浩部眾向張庭雲衝殺過去。

一時之間,無數影門死士盡如潮水一般向前涌去。白雲子和玄陽子一人揮劍、一人提印,將一道道真炁揮舞、激蕩開來....

眾影門死士各執刀斧、逆著正一教渾厚強勁的真炁向前衝殺過去。劍、印之上的真炁裹挾著一股熾熱的氣流撲向了眾影門死士的面龐,

這些訓練有素的死士雖是久經殺陣,可平生卻是從未與玄門中人有過交手。是以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應對,只得任由真炁借著七竅,一直鑽入到五臟六腑之中。

真炁在他們體內來回亂撞,將眾死士的經絡、氣脈攪動地紊亂不堪。

他們各個皆是疼痛難忍,本來剛猛無比、招式詭譎的刀法,卻因經脈逆行而變得綿軟無力、破綻百出。

而白雲子和玄陽子也藉此機會,硬是生生擋住了這千萬道刀光劍影....

雙方死鬥了足有將近一個時辰,影門眾死士或死或傷,方才還密密麻麻、黑壓壓的一片,轉眼間便已倒下了大半,只餘下零星二三十個死士仍然提刀而立。

可此時的白雲子和玄陽子也已真炁耗盡、力竭倒地....莫說是訓練有素的死士了,便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尋常百姓,也能在此時輕易結果了他們。

而張庭雲,則從方才到現在、一直緊閉雙眼、盤腿坐在地上,呼吸急促,嘴角之中更是不時嘔出一口一口的鮮血。

看這樣子,顯然已是完全喪失了抵抗之力。

竹葉青見此情形,臉上終於是露出了如釋重負的微笑。他從地上緩緩拾起一把尖刀、跟著便徑直向著張庭雲走去。

「終究.....終究是別無選擇了么....」就在竹葉青和張庭雲隔著不過三五步的距離之時,張庭雲驟然睜開雙眼,而後便提起天師劍、往自己脖頸之上刎去....

白雲子和玄陽子同時發出一聲驚叫,就連竹葉青也被眼前的這一幕給

他不知張庭云為何會在此時突然選擇自刎,但他看著張庭雲那的決絕、憤恨的眼睛,能夠確定張庭雲絕對不是在自行了斷,他眼中的光亮還未熄滅,他還沒有放棄抵抗!

他隱隱約約感到張庭雲可能是想施展什麼邪術,便當機立斷,將尖刀對準張庭雲的胸口向前一拋,準備趁著張庭雲自刎之前、搶先一步將其殺掉!

可卻沒想到刀尖還未觸及張庭雲的胸口,斜地里忽而飛出一隻鐵箭,鐵箭力道威猛、直直打在刀身之上,硬是叫飛刀偏離了方向,從張庭雲的身旁擦身而過....

而張庭雲,也在此時將橫在脖頸之上的天師劍給放了下來。

他們二人同時聽到一陣聲勢浩大的馬蹄聲,將遠近群山撼得搖搖晃晃。

竹葉青心中一悚,趕緊向遠處張望過去,只見千軍萬馬踏遍山野,齊齊向這座破舊的道觀奔襲而來。

整個建康城,能在如此短時間內便調動一隻大軍的,除了手握重權的齊王蕭道成,還能有誰?

竹葉青知道蕭道成一直以來便不贊同蕭順之將張庭雲處死的提議,若他大軍趕來,自己定然難以阻止。

他咬咬牙,準備趁著蕭道成兵馬未至,搶先完成主人交付給他的使命。

縱然蕭道成降罪下來,死在蕭道成手裡總比死在蕭順之手裡要好。他見識過蕭順之的手段,影門中人,一旦沒能完成任務,輕則剝皮洗凈、投入蠆盆為毒蟲所食;重則製成人彘,叫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便是畏罪自殺,也要被挫骨揚灰。

相比較而言,死在蕭道成手中,已經是再好不過的結局了。

竹葉青臉上露出一股悲愴之色,他再次拾起尖刀、意圖往張庭雲的胸口擲去,可這次尖刀還未擲處,便又是兩隻利箭裹挾著勁風飛射過來,分別釘穿了他的左右手掌。

竹葉青痛叫一聲,尖刀應聲落地,他趕緊用眼神命令餘下的死士前去將張庭雲誅殺。

可號令還未下達,他便絕望地看到幾隊騎兵衝破夜幕、湧上前來,將那一二十個死士們團團圍住,同時另有一隻衛隊飛速馳來,密不透風地圍護在張庭雲身周。

在眾多鐵騎的重重護衛之下,一位身披甲胄、手挎長弓的將軍翻身下馬。

竹葉青隔著幾十丈遠的距離,雖是看不清他的具體面貌,但那副高大魁梧的身軀、那凜然可畏的雄姿。當今朝中,除了蕭道成外,再無一人能有此氣勢。

在蕭道成身側,則站著一名身形挺拔俊秀的少年,不消說,自是那影門少主蕭衍了。

「是...是少主把齊王殿下請的么?」竹葉青望著蕭衍,不由得發出連聲苦嘆。他這才意識到,那箭傷不過是一道幌子...蕭衍乃是故意中箭,為的便是以解毒為由,好脫離他的監視前去建康請求援軍。

竹葉青掃了一眼或死或傷的影門死士,又看了一眼面前軍容嚴整的無數鐵騎,知道要想在蕭道成的眼皮底下殺死張庭雲已是毫無可能了,便也只得絕望地閉上雙眼。

蕭道成望著萬念俱灰的竹葉青,冷冷地說道:「你私自調動影門死士,來殺我請來的貴客,可知其罪?」

蕭道成的語氣不帶半分怒意,卻叫人感到殺氣騰騰。

竹葉青沒有答話,他知道蕭道成話中的意思。

他緩緩蹲下身子,從一堆死屍中拾得一柄斷刀,而後將刀尖對準了自己的心臟....

「可伯父...是...是我爹爹下的令。竹葉青他....他也只是奉命行事....」蕭衍望著將死的竹葉青,心中儘是不忍。

「我自然知道是文緯下的令,怎麼?你不同意我把他當替罪羊,難不成還想讓你爹擔下這個罪責不成?」蕭道成不滿蕭順之不經過他的同意便私自派人暗殺張庭雲,是以言喻之中,對他這個弟弟連同弟侄都頗有幾分惱怒。

蕭衍望著眉頭緊鎖的伯父,知道他心中怒氣正盛,臨近嘴邊的話又不得已收了回來。

蕭道成望著蕭衍這幅怯生生的模樣,也覺自己言辭似乎過了,便也稍稍緩和了語氣,對著蕭衍壓低了聲音道:「練兒,我把罪責推給這一個下人,不僅是想撇清文緯的干係,也是為了叫那張庭雲不至於因此對我們蕭家心生怨恨...雖說這個中恩怨,他不可能不知,但這畢竟是不能擺在檯面上說的事,我們既然還得用到他,總不能如此輕易便撕破臉皮....」

「孩兒知道了。」蕭衍無奈地點了點頭,其實蕭道成的用心他都心知肚明,但仍是忍不住地為竹葉青感到惋惜,他為他們蕭家當牛做馬效命了大半輩子,不惜性命也要完成主人交代的任務。

可最後卻有如此遭遇,他的死生沒人關心也不值一提,僅僅只是利弊權衡之中一個無足輕重的砝碼,隨時都得為了所謂的「大局」而默默犧牲掉。

可縱是竹葉青落得如此下場,竹葉青仍是沒有半句怨言,他就這麼無聲無息地死去了,至死都未曾替自己辯解半句。

蕭衍望著竹葉青躺倒在地的屍體,心頭湧起了一陣愧意,他覺得是自己害死了他。

他因為自覺他們蕭家對不住張庭雲,便拚死也要力保張庭雲,可他們蕭家虧欠的,又何止張庭雲一人呢。

若是蕭家欠下的所有債,都需蕭衍來償還,那他只怕是三生三世都還不完。

蕭衍心中感到一陣唏噓,唏噓過後又是無盡的悲涼,而蕭道成卻絲毫沒有為之觸動,竹葉青自盡之後,他便徑直來到張庭雲身前。

一來到張庭雲面前,蕭道成先時的怒意瞬間便都消散了,轉變為滿臉歉疚:

「本王之所以將張天師安置在這荒僻的郊外,擔心的便是建康城中人多嘴雜,恐有歹人對天師圖謀不軌,卻沒想到即便如此,還是險些令天師遭難。本王實在是於心有愧!」

張庭雲聽著這虛偽至極的話,只覺一陣噁心透頂。但他也深知一旦自己稍稍露出半分怨憤,恐怕便會催生出蕭道成的殺心,便也只得假模假樣地擺擺手道:「齊王不必自責,所謂日防夜防、家賊難防。眼下歹人既已伏誅,我的傷勢也無大礙,修養個三五天就好了。」

蕭道成點了點頭:「既是如此,那張天師修養調理之後,可否隨軍遠赴郢城、前去征討沈攸之那逆賊?聽說叛軍之中來了一位名為孟通的妖道,想來舉國上下,也只有張天師能夠翦除此等姦邪了。」

「請殿下放心,孟通那妖道身為我玄門中人,非但不為國盡忠,反而助紂為虐。貧道身為天師之後,自當保國安民、義不容辭。」張庭雲表示願意前去郢城、誅殺孟通,這倒確實是他的心裡話,只是那什麼為國盡忠、什麼保國安民不過是個幌子罷了。他一心只想著替父報仇,又怎會記掛著蕭道成的宏圖霸業。

「嗯,張天師能為國分憂,乃國之大幸。我會讓練兒也一同領兵出征,天師這幾日且先調養一番,待大軍集結完畢,本王再親自與你送行!」

蕭道成說完之後,便命人將張庭雲並同白雲子和玄陽子一同扶上馬背,而後便走到蕭衍跟前,低聲吩咐道:「練兒,此番我也與你幾千兵馬遠征郢城,不過你不須親自上陣,只須在軍中督戰、時刻監視著張庭雲,若他膽敢擅自潛逃,不需提前奏報、將其殺之即可。」

蕭衍無奈地點了點頭,心中卻是為張庭雲感到一陣嘆息,他眼下雖是僥倖活得一命,可看來他如履薄冰、命途多舛的一生,這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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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總有人問關於小道士的劇情,我就稍稍劇透一下吧:陶弘景還會出場的,還是主角,會介入蕭張二家的紛爭之中。而這也僅僅只是蕭陶二人之間羈絆的剛剛開始,第一卷《人間世》二人的結識到別離不過只是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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