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裡土氣的北京地名也曾妙趣橫生
初來北京的人都會被地名繞暈,路名繞得可以嚇暈老外:北京西站南北廣場東怎麼走?
有很多地名,念起來跟對對聯兒一樣:北苑路北,天通苑南;惠新西街北口,惠新西街南口;東單東直門東四十條,西單西直門西二旗。
還有地名cp組合:金台夕照+百花深處,靈境衚衕+百里畫廊,南鑼鼓巷+煙袋斜街,芳草地+杏花天。
有對對碰型的東單、西單,東北旺、西北旺,東四、西四;數字型的一畝園、二龍路、三里屯、四道口、五棵松、六鋪炕。
甚至有時候感覺自己漫遊於滿清王公貴族墓穴之間:八王墳、公主墳、六公主墳、鄭王墳、張家墳、鐵家墳。
當然也有很多美得不要不要的地名,用詩人朱湘的話說:「京中衚衕的名稱,與詞牌名一樣,也常時在寥寥的兩三字裡面,充滿了色彩與暗示,好像龍頭井、騎河樓等等名字,它們的美是毫不差似《夜行船》、《戀綉衾》等等詞牌名的。」
比如百花深處、知春里、垂楊柳、四季青、酒仙橋、金魚池、禮士路。
但這些妙趣橫生的地名曾經被改得慘不忍睹。
文革時期對北京地名的篡改
文化大革命初期提出破四舊,即所謂的破除「舊思想、舊文化,舊風俗和舊習慣」。由於當時對新舊的概念沒有正確的態度,北京的許多地名被當成了四舊,一併掃除。幾乎是在一夜之間,北京大量地名被扣上「資封修」的帽子。
當時的北京市公交車站牌上塗著「打破舊世界,建立新世界,改掉舊地名,建立新站名。」
截止1966年11月7日止,北京各區共上報街巷名稱1107個,經過平衡,發現各區相互重複的有417個,佔總數的1/3。市委還呼籲大家要互諒互讓。
1969年為了迎接九大的召開,在全國流行一首《葵花朵朵向太陽》的歌曲,於是北池子被改為「葵花向陽路」。
「文革」期間革命樣板戲風靡全國,被視為「新文藝的成果」,位於王府井大街西側的大鵓鴿衚衕改為「新文藝衚衕」。現在司空見慣的路名,在當時都有著濃厚的時代特色。
反應當時倡導的「三面紅旗」也要代入地名:
地安門外大街聽起來沒毛病吧,被改成了「總路線路」
安定門大街→大躍進路德勝門內大街→人民公社路
熱衷於用革命聖地命名:
府右街→韶山路
宣武門內大街→遵義路東四南大街→瑞金路崇文門外大街→南昌路西單北大街→延安路東三環北路→大寨路(為了突出農業學大寨)
地名都得帶上「紅」字:
東華門大街→紅色路
新太倉→紅衚衕黃化門→紅化門新街口南大街→紅旗路
最流行的詞語,口號也都要用在地名上,大同小異,傻傻分不清楚:
東四大街→紅日路
石景山黑石頭路→紅岩路大羊坊路→四季紅路酒仙橋路→東紅路景山東街→代代紅路長安街→東方紅大路
清代屯兵之地黃軍營,文革時被說成是為了紀念日本兵把象徵皇軍的黃硬是改成紅,黃軍營變成了紅軍街。
安樂堂衚衕位於地安門附近,因安樂堂得名,此處在明朝時為內監養病之所。被紅衛兵說成「滋生資產階級思想的安樂窩」,所以被改成了「紅浪衚衕」。
張自忠路本來是紀念抗日將領張自忠將軍,結果有人稱這是要為國民黨揚名,被改成了「工農兵大街」,地安門西大街被改成了「工農兵西大街」。
南牌坊衚衕位於東城東南部,據說此處原是清朝時的兵營,被改為「無私衚衕」,與改「魏公村」為「為公村」一樣, 取「一心為公」 和「大公無私」之意。神路街是元明清三代通往東嶽廟進香拜神之路,莫名被地改為「雄文路」。
改個路名也不算什麼,你的海淀也差點不是你的海淀。
1966年9月,紅衛兵和廣大革命群眾擬將西城區改為「紅旗區」,東城區改為「紅日區」,宣武區改為「紅衛區」,崇文區改為「紅光區」。海淀區大專學校最多,是文革的起源地,改為「文革區」。
丰台區是二七大罷工策源地長辛店所在地,改為「二七革命區」,石景山辦事處改為「井岡山辦事處」。唯獨沒有改動的是最符合時代精神的「朝陽區」。
這樣亂改名直接破壞了破壞了幾百年傳承下來的地理信息,原本熟悉的老地方變得異常陌生。直接導致每天三四百封信件、電報、匯款單,由於未經公布的新街巷名而無法投遞。
出租汽車司機、客運三輪找不到顧客所說的新地址。公交電車售票員幾年間在報站名時,新舊站名都要同時報出。報社和公安機關也飽受地名變動的困擾。
1974年11月18日《全市路名整頓數字》顯示,全市519條主要街道衚衕名稱之中,恢復文革前原名稱的有389條,文革初期被紅衛兵、群眾組織修改名稱的僅剩14條。
到1985年前後,所有被篡改的地名基本恢復了原來的名稱,那些「紅色地名」已基本被人們遺忘了。
影響著北京地名的外來移民
歷史上在北京建都的遼、金、元、明、清5個朝4個是少數民族政權。所以在北京街巷名稱很自然地保留了不同民族文化交流和接觸的痕迹。
北京在歷史上受滿族的統治達260年之久。因此有不少受滿語影響的地名。例如案板章衚衕(昂幫章京衚衕)、牛錄墳。
「昂幫」是滿語「大官」,「大臣」之義,「章京」泛指都統、副都統和各衙門辦理文書的人員,例如:牛錄章京、昂幫章京,都是一種官職。
「安達宮(諳達宮)」中的「安達」,在滿語中有「夥伴」義。「麻狀元衚衕」,清代科舉分滿漢兩榜,順治時麻勒吉為滿榜首選,他住的衚衕因此得名。「索家墳」,是清初四大輔丞之一索額圖的家墳。
北京地名與蒙古語有很密切的關係。 作為北京特色的「衚衕」,其語源問題有一種比較盛行的觀點,認為是蒙古語huto(水井)的借詞,因古代水井在人們生活中非常重要, 「衚衕」原義就是有水井處。
再例如,地名「褡褳坑」的「褡褳」,來自蒙語,它是一種裝錢物的袋子,中間開口、兩頭有大口袋,可以搭在肩上或馬背上。
現在北京西郊有「旗」地名:正白旗、正紅旗、正藍旗,廂白旗、廂黃旗、廂紅旗、廂藍旗,是當年旗人屯兵的地方。在東三省各有一個叫「紅旗」的縣市級地名。在內蒙古自治區,「旗」地名簡直比比皆是。
北京有的湖稱為「海」,這種稱「湖」為「海」的地名主要見於元代。據張清常《衚衕及其他》:「海」在蒙古語中是「湖泊」義,但有崇敬讚美的感情色彩,與「湖」一樣通用。今北京地名以「海」命名的有北海、中海、什剎海等,郊區還有南海子、西海子等名稱。
北京地名中也有外來人口的痕迹,其中一部分街巷直接以外省市地名命名,如:蘇州衚衕(東城區)、蘇州街(海淀區)、鎮江衚衕(東城區、崇文區)、陝西巷(宣武區)、山西街(宣武區)、山西營、四川營(崇文區、宣武區)、河南新營(海淀區)、安徽義園等,都是因外來人口遷入而命名。
地名有時候不講究,有時候很講究
元人李好古的雜沙門島張生煮海》里有這樣的一組對話:
家童雲: 梅香姐,你與我些兒甚麼信物?
侍女雲: 我與你把破蒲扇,拿去家裡扇煤火去!
家童雲: 我到那裡尋你?
侍女雲: 你去兀那羊市角頭磚塔兒衚衕總鋪門前來尋我。
其中,對話中說到的「磚塔兒衚衕」就是今天位於西四一帶的「磚塔衚衕」。現如今,隨著北京城區生態環境的快速變化,現存的部分地名讀音也漸失「京味兒」。
明代張爵編纂的《京師五城坊巷衚衕集》,共記錄了當時北京城共有 1200 條街巷名稱,共 94 個地名具有「兒」標記其中單音節後加「兒」的地名 25 個,比如: 井兒衚衕、安兒衚衕、銚兒衚衕、觀兒衚衕、簪兒衚衕、帽兒衚衕、盆兒衚衕、廟兒衚衕、千兒衚衕、席兒衚衕、益兒衚衕、要兒衚衕、局兒衚衕、絛兒衚衕、羅兒衚衕等等。
但北京地名里的兒化音是有講究的。在過去,北京作為皇城尊卑上下,小大小的規矩所有人都要遵守,達官貴人和貧民百姓都不能例外。於是就有了兒化的規矩。由此形成「天安門」、「前門」、「崇文門」等皇城、內城等象徵皇權威儀的位尊之「門」皆不兒化。
「頤和園」、「圓明園」這類皇家園林等皆不兒化,兒化的只是外城諸如「西便門兒」、「東便門兒」之類的位卑之地,「植物園」、「動物園」這類後起的普通百姓休閑娛樂場所。由規矩生成的兒化或不兒化地名還有很多。時至今日,凡涉及莊重之地,其名一定不兒化。
除了兒化音,北京地名多包含盛世願景。
平民百姓也有祈福平安、吉祥如意、福壽通達、富貴榮華的願望,這在地名中都有所反映。這些地名常見的還有表示德行、操守意義的語詞:聚賢里、義善里、德興街、信善里、信義大院、恩濟庄、明德巷等等。也有表達審美意趣的字眼。
被整改的「庸俗地名」
伴隨著全面危舊房改造的舊城土地開發, 1990年的北京舊城共有2250條衚衕(廣義上的),而1990年之後的13年中,衚衕在以每年 50 條的速率在減少,近乎之前的3倍,一部分舊地名仍然面臨著消失的可能,特別是那些「庸俗」的地名。
2015年制定的《北京市地名規劃編製標準》,打算對帶有封建迷信,庸俗以及重名的街道用「采雅舍俗」的方式雅化一些歷史地名,比如蠍虎衚衕、後白虎衚衕、棺材衚衕、褲子衚衕、褲襠衚衕。
「颳風是香爐,下雨是墨盒」、「無風三尺土,有雨一街泥」,過去的北京衚衕居住條件簡陋,取名上的隨意,生動,信手拈來,地名不出老百姓日常用語,是什麼就叫什麼。
衚衕里住一家經營棺材生意的,這條衚衕就叫棺材衚衕;衚衕里環境差、臭氣衝天、蚊蠅遍布,就索性叫臭衚衕、巴巴衚衕、蠅子衚衕;衚衕形狀兩頭尖、中間大,就叫嘎嘎衚衕、嘴巴衚衕;死胡同就叫悶葫蘆罐兒、口袋衚衕。惡、俗、賤都不忌諱。
在歷史文化街區範圍內,新建及改擴建道路應使用原有地名命名,原地名無法使用時,可由其派生命名。
難以直接使用的歷史地名,宜將名稱雅化,或用其諧音,以保持同歷史地名的內在聯繫,如糞場衚衕改為奮章衚衕,屎殼郎衚衕改為時刻亮衚衕等。
在地名雅化的大趨勢下,「庸俗」地名不斷被修改,原來地名中的那種韻味也隨之消失。
也許有一天,我們反而會懷念那些有點俗氣的地名。正如民國詩人朱湘曾在《衚衕》中寫道:「衚衕是京人替住有南方人不管他們的籍貫是杭州或是無錫的街巷取的名字。
弓弦衚衕是與弓背衚衕相對而定的象形的名稱。以後我們便會覺得這些名字是多麼有色彩,是多麼勝似紐約的那些單調的什麼Fifth Avenue,Fourteenth Street。」
作者 | 王星星
編輯 | 八月
[1] 郝田.北京舊城保留衚衕地名的街道空間變遷研究[D].2015年5月
[2] 郭風嵐.論北京地名文化的保護——以兒化音為例中國文化研究[J].2015年
[3] 戶力平.「文革」時期對北京地名的篡改.當代北京研究[J].2014年第2期
[4] 張燕來.京地名和地域文化.2006年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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