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路：沒有任何好運是無需代價的

我平常念佛，周圍也有些念佛的朋友。有朋友說：「念佛是多麼好的法門啊！我們能碰到念佛法門，可見我們運氣有多好。經上說，很多大菩薩都沒機會修這個法門，我們比很多大菩薩都幸運呀！」

她說得很開心，但我總覺得哪裡有點彆扭。

念佛法門的殊勝，是毫無疑問的。問題是，這真是因為我們運氣好嗎？

不是。是因為佛的慈悲。因為佛足夠慈悲，不捨棄一切眾生，乃至連最愚鈍最頑劣的眾生都不捨棄，我們才有機會碰到念佛法門。哪裡是因為我們運氣好呢？

就像某學生學習不行，在班裡墊底，老師很慈悲，放學留他開小灶，他不能說：你看我運氣多好，老師就把我一個人留下來輔導了，那麼多學習好的學生，老師都不留，他們運氣都不如我呀！

念佛法門，是「他力」，是易行道。專修念佛，要把一切功德都歸於佛，說「我們的運氣」，是和念佛法門不太相應的。沒有佛的慈悲，哪裡有我們的運氣呢？佛的慈悲是真的，我們的運氣是假的。我們的運氣，是時有時無的，但佛的慈悲，是恆在的，是永遠等著眾生回頭的。

如果認不清這一點，錯把佛的功德據為己有，當作自己的運氣，就難免沾沾自喜，增長了「我慢」，進而引生與其他人，甚至與大菩薩做比較、分高下的心，就辜負了佛的慈悲。

正因為我們愚鈍，才只有這一條路可以走。難行道，我們是走不了的。我們走不了，不代表大菩薩走不了。凈土是為凡夫準備的，菩薩並不像我們那麼迫切地需要。為此，是應當慚愧感恩，而不是驕矜自恃。一旦驕矜，就跑到難行道上去了。

在難行道上，得到般若，是非常難的。

還有朋友說，佛陀為什麼是「正遍知」？因為佛陀在過去世修行了許多劫，經驗值太豐富了，他曾經為人、為魚、為蟲、為馬，他就像阿爾法元，見過太多我們沒見過的東西，經歷過太多我們沒經歷過的事，所以智慧遠遠超出了我們，無所不知，無所不能。

仔細想，是這樣的嗎？我們感得的身體，不也是無始劫來的先業所成嗎？我們在輪迴的苦海裡頭出頭沒，不也有著無量無數的前世嗎？在那許許多多的前世里，我們不也曾經為人、為魚、為蟲、為馬嗎？我們有過人天福報，也墮過三惡道，輪迴之海里的哪一口水，我們沒嘗過呢？難道僅僅靠閱歷，就能成就一切智慧嗎？

如果般若智慧是靠經驗積累的話，經驗值是沒有窮盡的，無論到了哪個程度，都還可以往上添一筆。而佛陀的智慧，是沒有辦法添一絲一毫的。

佛陀和凡人比起來，不是多了經驗和閱歷，而是少了煩惱。佛陀是因為沒有煩惱，沒有習氣，才成為如來、正遍知的。

般若的「得」，是「無所得」，是「無智亦無得」。「以無所得故，菩提薩埵」。如果有纖毫所得，就不是般若。

在得到般若前，有個做減法的過程。在內凡位上，要「減緣減行」。在修道位上，惑要一品品斷。佛有「斷德」，斷一分惑，證一分智。斷盡煩惱障，證得一切智。

在得到般若後，有個做加法的過程。佛對須菩提說：菩薩摩訶薩行般若波羅蜜，悉學一切善法一切道。但這加法，也是不增不減的。從悉學一切上看，是增；從習氣漸除上看，是減。斷盡所知障，證得一切種智。

無論易行道，還是難行道，都不容易。凡夫的修行，雖然願意走易行道，卻因為不夠老實，往往不知不覺滑到難行道上來。在難行道上，難忍不能忍，難行不能行，想得般若，就遙遙無期了。

好在有戒律。戒律是事上的般若。暫時得不到般若，也不要緊，只要認真持戒，效果和得到般若是一樣的。只要按照戒律去做事，無論怎麼做，都和得到般若後，運用智慧做的事情，沒有真正的差別。

依律所做的一切，都是穩當的。不會有意外的驚喜，也不會有危險。不會有所得，也不會有不得。

我們總是渴望驚喜，渴望有所得。然而，憑我們的本事，實在沒有資格得到分外的東西。分內的東西，又往往不知珍惜愛護。

佛性是我們分內的東西，是本來就有的。但很少人會因為自己有佛性而高興。我們有一雙眼睛，一雙耳朵，四肢齊全，這些也並不是天經地義屬於我們的，也會有壞掉的時候。當它們還好用的時候，我們也不會因此而高興。實際上，人身難得，生而為人，有健全的身體，已經特別不容易，是許多生的福報了。

我們往往對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渴望，以得到那些為追求。讓我們高興的所得，往往不是因為我們應得應受，而是因為僥倖和偶然。所得越出乎意外，我們越歡喜。因此，我們的得，常常種下染污的種子。

很多時候，因為自己的運氣，別人的錯誤，我們才有所得。一個男生碰到異性朋友失戀，半夜去安慰她，真的是純粹出於希望她減輕痛苦、撫平傷口的心嗎？也許夾雜著趁虛而入的動機和念頭吧。在平常，是沒有機會的，在她特別脆弱，容易犯錯誤的時候，自己的機會就來了。

世間的許多事情，我們的許多機會，都是這麼來的。因為別人犯了錯誤，我們才有意想不到的驚喜出現。

沒有什麼驚喜不伴隨著危險。沒有什麼所得不伴隨著失去。當我們把握時機去創造原本很難屬於自己的勝利的時候，往往會種下染污的種子。真正屬於自己的勝利，是用不著把握時機的。任何時機都是好時機，一切因緣都是好因緣。

沒有任何好運是無需代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