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三味:茶、酒、食
一、茶
我們村裡有一口老井,在山腳下,井水是從石頭縫隙里滲透出來的,格外清冽,小時候去挑水,口渴了用手捧著水喝幾口,感覺嘗起來有淡淡的甜味,現在村裡家家戶戶都打了自來水井,自來水井裡的水經過檢測也是可以喝的,但村裡人還是習慣去老井裡挑水喝,農村人起得早,為了挑到最新鮮的水,天還沒亮,陸陸續續就有人去井裡挑水了,如今村村通了公路,很多外村的人,開著車,拿著礦泉水桶,到我們村裡來裝水,這口井的來源與歷史只怕沒人知道了,反正祖祖輩輩都喝這口井的水。
古井的上頭就是山,山坡上被開墾出小塊小塊的土,離井十來米的地方有一塊土,土裡種著兩株茶樹,土和茶樹,都是我家的。近十多年來,村裡的人大多外出謀生,尤其是青壯年,只有老人和小孩留守在村裡,沒有了勞動力,山上的土早就沒人種了,最近這幾年,連良田都荒蕪了,我家在山上那塊土,大概也有十多年沒種了,只記得小時候媽媽在土裡種過紅薯,我和弟弟都要幫著媽媽幹活,挖土坑,挑肥料,種苗,等紅薯長成了,又要從土裡挖出來,挑回家。幹活的時候如果正是茶葉生長的季節,就會順便把茶葉摘了,只摘嫩芽,拿回家之後,放到火上烤乾,還要不停的揉,具體是什麼步驟,記不清了,我看過一本書,書上說從新鮮茶葉到成品茶,要經過炒茶的過程,而且炒茶必須是專業人士,不同的火候,不同的技術炒出來的茶葉味道有天壤之別。農村裡面的人根本就沒那麼多講究,只要是家庭主婦,多半都會這麼手藝,茶葉做成之後,用袋子封好,再放一點香草,喝的時候拿出來,特別香。茶葉長老了的時候,晒乾了也是能喝的,那種茶葉叫「老巴葉」,是方言,燒開水的時候,直接放一點到水壺裡,放涼了才喝,味道比較粗糙,適合狂飲,而那種嫩茶就是放到杯子里,用開水泡著喝,我爺爺喜歡喝泡茶,他在大夏天都要喝泡茶,我奶奶卻喜歡喝涼的「老巴葉」茶。茶在我們那裡的日常生活中是必不可少的,不管貧富,去別人家裡也好,別人來自己家也好,首先就是一杯熱茶。
我家鄉的地形是群山環抱,一眼望去此起彼伏連綿不絕,但山都不高,小時候我們一群小孩子經常去山上玩,村裡在山上還有一個很大的茶場,估計是生產隊時期種的,讀小學時我去茶場摘過茶,那時候茶場已經沒人打理,村裡人都可以摘的,早幾年聽說那片山被人承包之後,茶樹都砍掉了,種起了梨樹,梨樹我沒見過,讀初中後,我再也沒去過那片山了,現在茶場變成了梨場,我只吃過這梨場產的梨。我媽媽那一輩人對茶場的感情應該是很深的,那時候幫生產隊摘茶,是她們掙工分的好機會,為了掙點零花錢用,她們還會去鄰村,甚至鄰鎮幫著摘茶,並樂此不疲。現在只要有錢各種各樣名貴的茶葉都買得到,何況茶葉也不貴,我還是多年以前喝過自己家做的茶葉,村裡人做的茶葉也幾乎喝不到了,有時候喝著那些所謂的名茶,總感覺味道不對,總覺得差了許多。
好茶要配好水,現在茶樹沒了,為了修滬昆高鐵,老井上頭那座山從正中直接一分為二,再加上這幾年的環境污染,水質差了很多。
二、酒
關於酒的起源有一個很有趣的說法:原始社會,人類無意中在自然界發現了酒這個好東西,並學會了釀酒的方法,人類最初種植水稻不是為了吃飯,而是為了釀酒。理由是當時人類還處於游牧時代,主食是肉類,而不是穀物。我覺得這個說法是比較可信的,如果真是這樣,那酒的歷史至少有七千年以上了,僅從商紂王的「酒池肉林」算起,酒的歷史就超過了三千年。真可謂源遠流長,沒有酒,中國歷史將失色不少。
在古代,喝酒吃肉是上層階級才能享受的待遇,酒是由政府專賣的,私人不能隨意釀酒。何況酒的原料是糧食,普通老百姓一年到頭辛勤勞作,碰個太平盛世風調雨順尚能溫飽,哪裡還有餘糧釀酒,若是碰個兵荒馬亂天災人禍,易子相食也不是沒有。這樣的情況史不絕書。據《炎黃春秋》一篇文章所說:三年自然災害時期,僅茅台的產量就是2079噸,耗費高粱1085萬斤、小麥1175萬斤。那個時期餓死多少人,現在都沒確切的數字。對我們這些後來人說,死多少人也只是個數字,只是那酒裡面飽含了多少亡魂的血淚辛酸,而這些東西逐漸被遺忘,湮滅在歷史的塵埃之中,或僅是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不知道當時那些喝茅台的人有沒有在酒里聽到亡魂的哀號。在大時代面前,小人物不過是只螻蟻,螻蟻只求偷生而不可得,豈不悲夫,他們的喜怒哀懼,生老病死,誰在乎呢。
在搞公社食堂以前,我爺爺奶奶在村裡做烤酒、打豆腐的生意,釀酒在我們那叫烤酒,酒是用大米做原料,先用土磚圍一爐子,上面放一口大鐵鍋,鍋上再放一個木製的兩頭沒底中間有孔的圓桶,桶上再放一口鍋,把已經發酵好了大米放到下面那個鐵鍋里,鍋下生火,一個皮管連著小孔,孔下擺酒罈,這樣酒就源源不斷的流到酒罈里,這就是烤酒的過程,烤酒並不是什麼稀罕事,村裡的男人一般都有飲酒的習慣,而這酒一般都是自己老婆烤的,所以村裡的家庭婦女基本上都會烤酒,因為我爸不喝酒,所以我媽不會這門手藝,但是我經常看到鄰居和伯母烤酒,小時候碰到烤酒,覺得很開心,經常偷偷喝一點,烤酒燒的柴火順便還能用來烤紅薯吃。米酒的度數不高不低,三十度左右,味道醇厚,後勁很足,有喝酒習慣的人,三餐都要喝個一兩杯,我們那裡一日三餐都差不多,吃的是米飯,可以說都是正餐,有的人家還會去山裡采一些專門的野果用來泡酒,那種野果和草莓差不多大小,全身長刺,吃起來甜甜的,據說能祛風濕,泡在酒里,酒的味道會變甜,顏色會變鮮艷,我家裡也會泡這種酒,不過酒是在別人家買的,有時候不放野果,放點補藥,有時候泡楊梅,酒弄好了,不是每天都喝,逢年過節,來客人,或者做了好菜,是要喝一杯的,往往我比我爸喝的還要多。
滴酒不沾的人對酒嗤之以鼻,嗜酒的人又對酒情有獨鍾,這兩種人都不多,大多數人喝酒只為應酬,只是助興。我從小喜歡喝酒,僅止於喝點小酒,同樣只求助興,因此在我讀研以前,未嘗一醉。說起來酒與愁是息息相關的,我以前覺得酒不好喝也不難喝,只是偶爾想喝一喝,幾年前我在天津工作,愁,下班後常常一個人去路邊吃點燒烤,喝點小酒,從那時候起,才真正感覺到酒的甜味。考研的時候,還是一個人,常常悶的發慌,每周五大概都會出去喝一點。
三、食
聽說現在村裡蓋房子做工的工錢漲到一百二以上了,記得我家九九年蓋新房的時候,一天工錢才二十塊。而我家七九年蓋老房子的時候,請人做工是不要錢的,而且別人還搶著來幹活,因為幫別人家蓋房子,能吃頓飽飯。
說起來我的家鄉依山傍水,田良土肥,按理來說只要農民辛勤勞作,吃飽穿暖是不成問題的,可是農民在天災人禍面前卻是無能為力了。聽村裡的老人講,三年自然災害時期,村裡是餓死一些人的,至於餓死多少,已經無法統計,也沒人去統計了,只是聽說經常在生產隊出工和散工的路上就有人倒下,再也沒起來,至於餓到浮腫那就很普遍了,大多數青壯年都餓到這個程度了,小孩子的境況反而好些,因為小孩不懂事,餓了就哭啼,做父母的不忍心,只好把自己的口糧給孩子吃了,自己餓著,不過那幾年幼兒的出生率下降了很多,沒幾年公社食堂散了,田還是歸生產隊,山上的土就分了,每家分了點自留地,種點雜糧,這樣飢餓的情況才好了點,但是要想吃飽那是不可能的,七八年改革開放,對農村的影響應該還不大, 直到八五年,生產隊的田分到戶,人們勞動的積極性提高了,生活水平才有了飛速的發展。我家裡因為爺爺精明能幹,子女都已成年,改革開放後,重新在村裡做點小生意,烤酒、打魚、打豆腐、賣豬肉,這些都干過,所以家裡的條件在村裡還算比較好,七九年蓋房子的時候,自然就有很多人主動過來幫忙,只為了能吃好點。那時候一年到頭幾乎吃不到肉,吃點雞蛋、豆腐都不得了,油爆辣椒、霉豆腐、剁辣椒等等,凡是沾了辣椒的都叫葷菜,沒怎麼放油,用水煮下直接吃的那才叫素菜。值得一提的是,我們村裡有幾戶工人家庭,那年月,和農民比起來,日子過的是相當滋潤的。中國的農民是最善良的,他們習慣逆來順受,與世無爭,有口飯吃就很滿足了,可是他們連口飯都吃不上,還要被愚弄,到死都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
現在罈子菜,各種辣醬,都當做特色菜或者風味來吃,以前的人可不是這麼想的,時令菜都是成批成批出,吃不完,肯定不能扔了,只好做成鹹菜,或著放到罈子里,或者做成醬,這樣才能保存足夠久,沒菜的時候拿出來吃,很多菜經過這麼加工,味道確實很好,現在的年輕人不但很喜歡吃這些菜,而且很懷念這些菜,但我發現老一輩人好像不太喜歡吃罈子菜,可能是因為他們在過苦日子的時候吃的太多了,真的是吃膩了。很多做罈子菜和辣醬的手藝,都逐漸失傳了,有些比較常見的,進行工業化生產,味道差了很多,永遠都沒有自己家做的好吃,小時候經常吃的辣蘿蔔條,干豆角,干茄子皮,蘿蔔乾等等都不多了,霉豆腐和剁辣椒基本上還是年年都能吃到,蘿蔔乾炒臘肉這個菜實在太經典了,想想,怕是有幾年沒吃到了,因為現在很少有人燒地灶,蘿蔔烤不幹了。
有些菜的味道,是外人永遠無法複製的,離開了那個人,就再也吃不到那樣的味道了,我奶奶做的水煮肉,就是這樣的一道菜,自從奶奶去世後,我再也沒有吃過那麼好吃的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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