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系列 | 康敏：憑什麼她們擁有的我不配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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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知乎上有一個問題，「「嫉妒」可以有多可怕？」，瀏覽量近2000萬。

生活中真實發生的故事，讓人毛骨悚然。

有的是高考志願被同學篡改。

有的是因為眼睛長得漂亮被室友在眼藥水裡下毒。

還有因為生活幸福被閨蜜嫉妒潑硫酸。

我想起自己上小學二年級的時候，穿著媽媽買的粉紅色蓬蓬紗裙，在學校被一個強勢的小姑娘推倒在地上，她一邊用腳踩著裙子上的花，一邊惡狠狠地說，我媽都沒給我買這樣的裙子，你怎麼能穿到學校來。

這件事情讓我第一次體會到嫉妒的可怕之處。

後來逐漸長大，生活中遇到了很多這樣的人。

被嫉妒沖昏了頭腦、極端、偏執。

文學創作來源於現實，在武俠小說的世界中，因為自己的嫉妒之心而做出傷天害理之事的人，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天龍八部》中的康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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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敏不是小說的主角，卻是推動《天龍》故事發展的主線。

她有著極度自我中心觀和狹隘偏執的性格，只因在洛陽百花大會上，蕭峰未曾注意到她的美貌，便污衊蕭峰殺害馬大元，不惜一切代價揭露他的身世，企圖讓其身敗名裂。且利用了阿朱和蕭峰，將矛頭指向拋棄過自己的段正淳，最終造成蕭朱「塞上牛羊空許約」的結局。

可能在有些人看來，康敏要毀壞蕭峰的理由實在太過淺薄，那是因為他們不能理解，一個美艷絕世的美人，忽然遇到了一個對自己外貌毫不在意的男人，那種挫敗感。

更何況是以美貌為武器，來掌握世界的康敏。

康敏無疑是美的，這點金庸在描述中三番四次的展現出來。

洛陽百花大會上，哪個男人不看她一眼。

年近三十卻皮膚白皙嬌嫩，不輸於十六歲的阿朱，聲音嬌俏似少女。且她的美和書中其他的女性不同，不同於王語嫣與木婉清之流的嬌俏少女之美，康敏是一個成熟的嬌媚女人。

天然自帶媚氣，聲音嬌艷令人骨酥卻不做作，就連蕭峰也三番四次地被她的美貌所震撼，若非要找一個貼切的詞來形容她，那就是「尤物」。

不過最要命的是，她懂得如何充分利用自己的美麗。

利用自己的肉體和男人的慾望，去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這就有點意思了，身懷絕技且目標明確，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焉。

其實康敏身上，很有主人公意志和自由意志。

在她的身上，我看到了《雷雨》中周繁漪的影子。

曹禺先生曾經這樣評價周繁漪，「她有火熾的熱情，一顆強悍的心，她敢衝破一切的桎梏，做一次困獸的斗。雖然依舊落在火坑裡，情熱燒瘋了她的心，然而不是更值得人的憐憫與同情么？這總比閹雞似的男子們，為著凡庸的生活，怯弱第度著一天一天的日子更值得人佩服吧。」

曹禺先生所讚美的，是她身上那股抗爭的力量，康敏身上也有這種張力。

她的一生都在追問一個問題，憑什麼她們擁有的我不配得到？

在燭畔鬢雲有舊盟一節中，她曾經講了一個短短的故事。

她告訴人們：一個窮人家的小姑娘，因為得不到自己夢想的新衣，便在除夕之夜偷偷將鄰家姑娘的新衣撕剪成碎片，而且心中洋溢著一股說不出的復仇後的歡喜，比自己有新衣服穿還要痛快。

這是很多人抨擊康敏的一點，說她性格扭曲，但我們也應該看到，康敏在此之前花了半年時間，好好放羊放牛，期待夢想實現的一天，結果它被人為不可阻擋的外力所打破——羊被狼叼走而破滅了。

這與後來被段正淳拋棄一起，更像是一種隱喻——一個懷著希望辛苦努力的女人，最後卻不得不屈服於命運。

康敏不服。

憑什麼？憑什麼我出身於一個貧窮的家庭，即使努力放羊，依然無法得到一件新衣裳？

憑什麼有些人天生擁有很多幸福的東西？

憑什麼我要活得這麼的卑微和渺小？

一連串追問下的康敏，不放棄為自己的人生尋找一條康庄大道，她也發現了那個年代不可改變的世界規則——女人只能靠美貌和身體獲得自己想要的東西。於是她嫁給了馬大元，又利用白世鏡和全冠清去達成自己的目標。

所以看《天龍》的時候我很感慨，感慨這個時代的偉大。

偉大的時候賦予有野心的女人更多的出路，可以靠自己的努力在本屬於男人的世界裡拼搏廝殺，而活在古代的康敏，只有攀附男人這一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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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對於段正淳的報復，很難說是單純出於感情的傷害，也有對於命運不公的反抗，不過這種力量在康敏片面的性格下，變得扭曲恐怖，乃至於誤傷他人。

遇見段正淳時，她才十七歲。

不同於三十歲的康敏，早已看透男人的虛偽，十七歲的她還是很單純的。

儘管由於幼時家境貧寒，她熱愛名利且愛慕虛榮，但對於段正淳，曾經的康敏是真心喜歡著的。

可惜佳人薄命，十七歲的她遇見的不是值得託付終生的男人，而是風流成性的大理段二。

一句「給我聞聞你頭上那朵茉莉花香不香？」就將一個少女的情愛與純真輕易攫取而去。

枕席之間，賭咒如戲。

大理段郎肯定給了康敏不少的承諾和誓言，但這些無疑全部落空了，依舊處處留情，風流成性。

本來就性格偏執的她，受了這次打擊變得更加極端。

透過段正淳，她看所有的男人，原來是薄情薄性貪圖肉慾罷了，哪有什麼海誓山盟一聲之約呢？她愛得多深就恨的多深，她要報復。這時候的康敏，已經懂得如何利用自己的美貌和肉體，去達成想要的目標，於是她迅速地嫁給了頗負名聲威望的馬大元，過起幫主夫人的生活，伺機報復薄倖人。

終於機會來了，她在阿朱假扮成白視鏡來套她話的時候，將矛頭指向了段正淳。

康敏不同於段正淳其他的情人們，她的人物性格塑造是十分突出的。

秦紅棉阮星竹之流，為了所謂的愛情，明知沒有結果也願意苦等終身。即使小吵小鬧，心裡想著的，還是讓段正淳回心轉意，破鏡重圓。她們都不恨段正淳，而是把惡氣發在所謂奪走他的「狐狸精」身上。

這樣的女性是典型的男權視角下的愛情擁護者，但康敏不一樣。

她不是那樣的奴隸，她要實現的是自由意志，儘管這種自由意志已經因為男權話語的長期擠壓，而變成極端統治欲和自我中心觀。

至於對蕭峰，康敏就是一種統治慾望。

對自己美貌頗為自負的她，想必在過往的經歷中，靠美貌俘獲他人的經歷十分順遂，但這把利刃在蕭峰那裡卻不起作用了。這讓她再度受挫，正如她小時候對待鄰居姐姐家的新衣服一樣，我得不到的東西只有讓其毀滅。

在報復的過程中，她利用身體去誘惑白視鏡和全冠清。

對於很多人扣在康敏身上「淫蕩」的帽子，我認為是不妥的。

康敏不是潘金蓮，白視鏡、全冠清之流，不過是其復仇的棋子，是實現目的的踏腳石，無情無愛，不值一提。

段正淳曾評價康敏，具有「男子堅強的意志」。

事實也是這樣，在那樣的年代，手無縛雞之力不會武功的康敏，能夠落落立於武林群豪之中而不露懼色，能夠精心計劃多年去設計段正淳，可見其深沉的城府和謀略。

如果她是一個男性，最多也不過被人說為了目的不擇手段，可身為女性的她卻遭到了男性讀者一致厭惡，甚至是害怕。

她是在做生意，她除了這些還有什麼呢？

可那兩個男人呢？也巴巴地輕易就上當了，輕易將禮義廉恥拋在了腦後。在這個過程當中，我猜康敏肯定是得意的，又是看不起他們的。她驗證了自己的魅力，得到了肯定，可對方的難看吃相又令她厭惡。

對於她而言，無論是馬大元也好，白視鏡也好，甚至是蕭峰也好，都不過是她實現自我價值的途徑。

她臨死前對蕭峰說：「哈，你說在無錫城外這才首次和我會面，就是這句話，不錯，就為了這句話。……」「……你竟不向我好好的瞧上幾眼，我再自負美貌，又有什麼用？那一千多人便再為我神魂顛倒，我心裡又怎能舒服？」

她就像《飄》中的郝思嘉，被一群男人愛慕，卻偏偏喜歡上不理自己的衛希禮。

可嘆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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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疑，康敏不是一個善良的女人，嫉妒、狹隘、偏執。

但這也很難界定說她是一個多麼壞的人。

可能對於金庸先生而言，一個女人，為了物質保障嫁人是可恥的，她應當為了愛情而獻身。

且一個女人，其他方面若是壞了一些也罷，只要她為了自己愛的人願意犧牲一切，那也並不是特別令人討厭。

正如康敏。

論殺人，她殺的沒葉二娘多，沒天仙姥姥多，沒李青蘿多。

論嫉妒，趙敏曾經也想劃破周芷若的臉，只不過恰好被張無忌攔住了。

論邪惡，她又比不過阿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