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翠山的絕境

最近出差很多，兩周之內要在北京、成都、福州三個城市之間來回飛八次，北京的嚴寒、成都的潮濕和福州的溫差讓我難得地感冒了，修養期間大部分注意力又都放在日本正在進行的案件中，所以便一直沒有更貼。

昨晚咳嗽得很厲害，一直無法入眠，便刷了會兒知乎，看到一個問題——《如果蕭峰、郭靖、楊過遇到張翠山的處境，會不會自殺？》於是，在迷迷糊糊中思考了很久當時張翠山的處境，便有了這篇帖子。

是為序。

張翠山的絕境

金庸的作品與很多武俠小說都不一樣，說一個最簡單的例子，就是金庸筆下的主角往往要過很久才會出現，有時甚至會讓人認錯主角，比如《射鵰英雄傳》看了前幾章會以為丘處機是男主，《書劍恩仇錄》開始的時候陸菲青貌似是第一視覺，《笑傲江湖》就更不用說了因為林平之實在太符合傳統武俠小說的男主設定了。

而今天要談到的《倚天屠龍記》，則是所有金庸作品中男主出場最晚的一部。男主張無忌幾乎是第一本書都過了大半後才出現。而在此之前帶動故事推進的行動元，則大部分時間是他父親，也就是本文的主角——張翠山。

張翠山，綽號「銀鉤鐵劃」，武當七俠排行第五，師從於當時公認天下第一的武當開派祖師張三丰，妻子是天鷹教教主的千金殷素素，結拜義兄為明教四大護教法王之一的「金毛獅王」謝遜。

張公子文武雙全，在江湖年輕一代中頗有威名，怎麼看怎麼像是男主角，但偏偏卻在家門口被人逼得自殺了。

張公子之死，是事態發展的必然結果，還是其本人執拗性格所致，到底有沒有解決的方案能夠使他避免走到這一步呢？

我們先來前情回顧一下——

十餘年前，「霹靂混元手」成昆將謝遜一家滅門，謝遜為報此仇苦練武功，但前兩次尋仇都險些被成昆反殺，待後來搶到崆峒派「七傷拳」秘籍並苦練之後，謝遜卻再也找不到成昆了，為逼成昆現身，謝遜便假借成昆之名殺死了三十餘名武林名宿，但卻依然未能迫得成昆出面。後得到少林空見神僧死前指點，謝遜上王盤山島自天鷹教搶奪走了屠龍刀（天鷹教之前是派出殷野王和殷素素從武當俞岱岩手中搶走的屠龍刀，殷素素安排少林派下的龍門鏢局護送俞岱岩回武當的路上出了差池，導致了俞岱岩殘廢，因而龍門鏢局被殷素素滅門）。

搶刀之時還將島上數十個幫會、門派的人物搞死搞瘋，只留下了張翠山、殷素素兩個活口帶去了北極圈。在北極圈的冰火島上，張翠山與謝遜結拜為了兄弟，謝遜將張翠山、殷素素的兒子張無忌視為己出並運用與季風、洋流、機械、材料等方面的知識最終將張翠山一家三口送回了中原，而自己繼續在冰火島上參驗屠龍刀的秘密。返回中原後的張翠山和殷素素一起到了武當山上，他們的兒子張無忌在半道上被一個高手搶走了，高手還打傷了張翠山的師兄俞蓮舟。這時正趕上張三丰百歲壽誕，武當派正準備開開心心地團聚一番時，少林、崑崙、峨眉、崆峒、華山等五大門派以及神拳門、海沙派、巨鯨幫、巫山派，許多門派幫會均以拜壽之名上了武當。

前情回顧完畢，我們來看看，這些上山貌似拜壽的勢力中，分為帶著些什麼目的——

第一類——復仇者聯盟

當年死在謝遜手上的三十餘條無辜名宿的血債，自然有其門人子弟前來報仇，大概整理一下，便有這些仇恨：

少林：少林派此時的掌門為空聞大師，在「四大神僧，見聞智性」中本是掌門的第二順位繼承人，由於師兄空見神僧死於了謝遜拳下，他便成為了這一代的掌門。不知大家是否記得，在神鵰時代，魯有腳死於非命後，丐幫曾以「比武打擂」的形式選拔幫主，作為前前幫主黃蓉女婿的耶律齊技壓群雄眾望所歸的情況下，化名為「何師我」的霍都卻提出了一個觀點，即耶律齊必須完成兩項任務方能繼任丐幫幫主之位，其一，便是為前幫主魯有腳報仇雪恨，其二，則是尋回打狗棒。相信空聞大師在接任這屆掌門之位時，也曾經接受了類似任務或作出過類似承諾，即為師兄空見報仇，因此，如果空聞不作出相關表態，則其掌門人的合法性便會受到一定衝擊。因此，在得知張翠山回武當後，空聞便帶著門人前來逼山了。

峨眉：上山的所有門派中，唯有峨眉本是真心前來拜壽的——又看各人所送的壽禮，大都是從山下鎮上臨時買的一些壽桃壽麵之類，倉卒間隨便置辦，不但跟張三丰這位武學大宗師的身分不合，也不符各派宗主、各派首腦的氣勢。只有峨嵋派送的才是真正重禮，十六色珍貴玉器之外，另有一件大紅錦緞道袍，用金線綉著一百個各不相同的「壽」字，花的功夫甚是不小。靜玄師太向張三丰言道：「這是峨嵋門下十個女弟子合力綉成的。」張三丰心下甚喜，笑道：「峨嵋女俠拳劍功夫天下知名，今日卻來給老道綉了這件壽袍，那真是貴重之極了。」——想來理由有二，其一是張三丰與峨眉開派祖師郭襄女俠有舊情，雖二人自當年少林一別後再無來往，但想必郭襄過世之後，不管是風陵師太掌門還是滅絕師太當家的時候，峨眉所遇到的大敵或難關，張真人必然曾出手相助，並且在江湖當中，武當弟子也必多多照顧過峨眉弟子——俞蓮舟道：「恩師少年之時，受過峨嵋派祖師郭襄女俠的好處，因此他老人家諄諄告誡，決不可得罪了峨嵋門下弟子，以保昔年的香火之情……」其二，便是滅絕師太門下最優秀的弟子紀曉芙已與武當門下的殷梨亭定親——另外兩個都是二十來歲的姑娘，只見一個抿嘴微笑，另一個膚色雪白、長挑身材的美貌女郎低頭弄著衣角，那自是殷梨亭的未過門妻子、金鞭紀家的紀曉芙姑娘了。張翠山上前見禮道勞，陪著六人入內。殷梨亭極是靦腆，一眼也不敢向紀曉芙瞧去，行到廊下，見眾人均在前面，忍不住向紀曉芙望去。這時紀曉芙低著頭剛好也斜了他一眼，兩人目光相觸。紀曉芙的師妹貝錦儀大聲咳嗽了一聲。兩人羞得滿面通紅，一齊轉頭。

但是，縱有香火之前和兒女姻親，但峨眉弟子上山，依然是帶著任務來的——殷梨亭淚眼模糊，抬起頭來，哽咽道：「你們……你們峨嵋派……也是來跟我五哥為難么？」紀曉芙忙道：「不是的，家師只是想請張師兄示知謝遜的下落。」因為，滅絕師太的胞兄開封金瓜錘方評便是死在謝遜手上——俞蓮舟嘆道：「……原來河南開封金瓜錘方評方老英雄有一晚突然被害，牆上留下了『殺人者混元霹靂手成昆也』十一個血字。」殷素素問道：「那方評是峨嵋派的么？」俞蓮舟道：「不是。滅絕師太俗家姓方，那方老英雄是滅絕師太的親哥哥。」

崑崙：崑崙門下弟子高則成、蔣濤在王盤山上被謝遜吼成了白痴。

崆峒：崆峒秘籍《七傷拳譜》被謝遜奪走，唐文亮的親侄兒被謝遜所殺。

海沙派：前幫主元廣波被謝遜毒死。

巨鯨幫：前幫主麥鯨被謝遜憋死。

神拳門：前幫主過三拳被謝遜剛死。

雁翎飛天刀邱老英雄的兒子、陰陽判官秦大鵬的夫人、為兩位師兄報仇的太虛子道長、為兒子報仇的杜百當、易三娘夫婦、山西五鳳刀孟正鵬的弟弟孟正鴻……

其餘與謝遜有仇的暫時不知道來了哪些，但有一個隱藏在側的且實力不一定弱於峨眉、崑崙的門派，也在此略提一下——青海派：

謝遜道：「嘿嘿，我姓謝的還不是自大狂妄之輩。說到武功，當世勝過我的著實不少……青海派僻處西疆，武功卻實有獨到之秘……」

謝遜回憶——我心下琢磨，除了崆峒斗五老之外，果然另有三件蹊蹺之事，在萬分危急之際，敵方攻勢忽懈。尤其那次跟青海派高手相鬥，情勢最是兇險。

他看了一會，見那使劍三人的劍招，和數日前死在少林僧手下的青海三劍乃是一路，但變化精微，勁力雄渾，遠在青海三劍之上，當是青海派中長輩的佼佼人物，這三人合力攻擊渡厄。……

關於如此強悍的青海派之由來，將會在未來單獨闡述，復仇者聯盟暫時介紹到此。

第二類——覬覦寶刀者

除了那三十餘樁謝遜鑄就的血仇之外，其餘上山的門派幫會，都是抱著這個目的的了。而前面提到的第一類，也與第二類是有交叉混同的，表現如下：

少林：前面提到，「何師我」指出耶律齊要坐穩丐幫幫主之位，必須要完成兩項工作，一是殺了霍都為魯有腳報仇，二是尋回打狗棒。——何師我冷笑道：「第一，打狗棒尚未奪回。第二，殺害前幫主的兇手還沒找到。這兩件大事未辦，便想做幫主啦，未免太性急了些罷？」這幾句話理正詞嚴，咄咄逼人，只說得耶律齊無言以對。——那麼空聞當年繼任少林掌門的時候，除了承諾殺死謝遜為空見報仇以外，應該也還有與屠龍刀相關的保證。

峨眉：滅絕是除了空見神僧之外唯一知曉倚天屠龍秘密的人，她也一直想要同時獲得二者後學習其中的武功和兵法，驅逐韃虜，光復河山。

其餘門派不贅述了，都不是好鳥。

第三類——打壓挑戰者

這一類，只有一個門派，但卻是最有分量的一個門派，少林：

自達摩祖師一葦渡江建立少林後，至倚天時代已八百餘年，在隋末「十三棍僧救唐王」後，更是受唐太祖李世民御封為天下武學正宗，雖在五代十國期間，風頭一度被趙匡胤、慕容龍城、段思平等集團所壓制，但在北宋年間又站穩了白道領袖的地位，這一點在天龍時代表現得非常清晰：雁門關阻截「遼國兵團」、四大惡人之首衝擊大理皇位、聚賢庄圍剿喬峰等重大事宜，均少不了少林高僧的身影。

到了南宋時期，雖因新舊五絕的崛起而使得少林失去了第一大門派的地位，但對於大多數武林人士而言，少林依然是舉足輕重的勢力——那肥頭肥腦的人廚子從懷中掏出一隻鐵盒，笑道：「有一個小玩意，倒也可博姑娘一笑。」揭開鐵盒，取出兩個鐵鑄的胖和尚，長約七寸，旋緊了機括，兩個鐵娃娃便你一拳、我一腳的對打起來。各人看得縱聲大笑。但見那對鐵娃娃拳腿之中居然頗有法度，顯然是一套「少林羅漢拳」，連拆了十餘招，鐵娃娃中機括使盡，倏然而止，兩個娃娃凝然對立，竟是武林高手的風範。眾人瞧到這裡，不再發笑，臉上竟似都有憂色。那臉有疤痕的婦人道：「人廚子，你別為爭面子，卻給郭二姑娘惹麻煩！這是嵩山少林寺的鐵羅漢，你怎地去偷來的？」人廚子笑道：「嘿嘿，我人廚子便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去少林寺偷雞摸狗。這是少林寺羅漢堂首座無色禪師命我送來的。他老人家說，到姑娘生辰正日，決能趕到襄陽來跟姑娘祝壽。……」

大家注意，這幾位來為郭襄祝壽的武林名宿誤以為人廚子盜取了少林寶物後的表現是「不再發笑，臉上竟似都有憂色」說明少林在他們心中是屬於惹不起的勢力，而這些人物在黃蓉心裡都是需要花點心思才能應付的——朱子柳道：「這麼說來，那是真的了。咱們過去見見，以禮相會。他們既是二姑娘的朋友，到襄陽來絕無惡意。」黃蓉道：「我也這麼想。只是聖因師太、轉輪王張一氓這些人行事忽邪忽正，喜怒不測。咱們雖然不懼，可是纏上了也夠人頭痛的，眼前大敵壓境，實在不能再分心去對付這些怪人……」從這方面也可以印證在神鵰中後期，隨著老五絕勢力的坍塌和全真教的衰落，少林已經逐步崛起了。

但是，在倚天時代，七十歲才開始收徒弟的張三丰所創建的武當派不過三十年，影響力在武林當中便直追少林，甚至隱有反超之勢，那麼，作為武林領袖的少林，豈能坐視不管，況且，張三丰本人還是少林棄徒！——

空智大怒……他大聲喝道：「久聞張真人武功源出少林。武林中言道，張真人功夫青出於藍，我們仰慕已久，卻不知此說是否言過其實。今日我們便在天下英雄之前，斗膽請張真人不吝賜教。」他此言一出，大廳中群相聳動。張三丰成名垂七十年，當年跟他動過手的人已死得乾乾淨淨，世上再無一人。他的武功到底如何了得，武林中只是流傳各種各樣神奇的傳說而已，除了他嫡傳的七名弟子之外，誰也沒親眼見過。但宋遠橋等武當七俠威震天下，徒弟已是如此，師父本領不可言喻。少林、武當兩派之外的眾人聽空智竟公然向張三丰挑戰，無不大為振奮，心想今日可目睹當世第一高手顯示武功，實是不虛此行。眾人的目光一齊集在張三丰臉上，瞧他是否允諾，只見他微微一笑，不置可否。空智說道：「張真人武功蓋世，天下無敵，我少林三僧自非張真人對手。但實逼處此，貴我兩派的糾葛，若不各憑武功一判強弱，總是難解。我師兄弟三人不自量力，要聯手請張真人賜教。張真人高著我們兩輩，倘若以一對一，那是對張真人太過不敬了。」

好了，以上三類人馬混雜，一起上山逼宮，這便是張翠山當時面臨的外部環境。

那麼，在如此強大的外力壓迫下，武當內部又是怎樣應對的呢？

在這裡，我們先討論一個問題，如果張翠山沒有因為查訪俞岱岩之事而失蹤冰火島十年，那麼武當掌門的第一順位繼承人會是誰？

我們來看看武當眾人之間的看法——

俞蓮舟笑道：「你這句話可是言不由衷，心中明明知道，卻故意說錯。我們師兄弟七人，師父日夕掛在心頭的，便是你這位英俊夫郎。」……俞蓮舟道：「可是我七兄弟中，文武全才，唯你一人。弟妹，我跟你說一個秘密。五年之前，恩師九十五歲壽誕，師兄弟稱觴祝壽之際，恩師忽然大為不歡，說道：『我七個弟子之中，悟性最高，文武雙全，惟有翠山。我原盼他能承受我的衣缽，唉，可惜他福薄，五年來存亡未卜，只怕是凶多吉少。』你說，師父是不是最喜歡五弟？」

……

俞蓮舟伸手在大腿上一拍，道：「照啊，師父說你是將來承受他衣缽門戶之人，果真一點也不錯。」張翠山道：「恩師只因小弟不在身邊，這才時致思念。浪子若是遠遊不歸，在慈母心中，卻比隨侍在側的孝子更加好了。其實小弟此時的修為，別說和大哥、二哥、四哥相比固然遠遠不及，便是六弟、七弟，也定比小弟強勝得多。」俞蓮舟搖頭道：「不然，目下以武功而論，自是你不及我。但恩師的衣缽傳人，負有昌大武學的重任。恩師常自言道，天下如此之大，武當一派是榮是辱，何足道哉？但若能精研武學奧秘，慎擇傳人，使正人君子的武功，非邪惡小人所能及；再進而相結天下義士，驅除韃虜，還我河山，這才算是盡了我輩武學之士的本分。因此恩師的衣缽傳人，首重心術，次重悟性。說到心術，我師兄弟七人無甚分別，悟性卻以你為最高。」

……

張三丰見俞岱岩臉有迷惘之色，問道：「你懂了幾成？」俞岱岩道：「弟子愚魯，只懂得三四成，但招式和口訣都記住了。」張三丰道：「那也難為你了。倘若蓮舟在此，當能懂得五成。唉，你五師弟悟性最高，可惜不幸早亡，我若有三年功夫，好好點撥於他，當可傳我這門絕技。」

通過俞蓮舟的轉述和張三丰的陳述，我們可以看出，張翠山在七人當中悟性最高，也最深得張三丰喜愛，後者還可以從張三丰對殷素素的態度可以看出來——

張三丰仍是捋須一笑，說道：「那有甚麼干係？只要媳婦兒人品不錯，也就是了，便算她人品不好，到得咱們山上，難道不能潛移默化於她么？天鷹教又怎樣了？翠山，為人第一不可胸襟太窄，千萬別自居名門正派，把旁人都瞧得小了。這正邪兩字，原本難分，正派弟子若是心術不正，便是邪徒，邪派中人只要一心向善，便是正人君子。」張翠山大喜，想不到自己擔了十年的心事，師父只輕輕兩句話便揭了過去，當下滿臉笑容，站起身來。

那麼，在張翠山這一大家幾乎公認的第一順位繼承人失蹤的十年里，餘下諸俠中誰最有可能成為新的第一順位繼承人呢？

最有競爭力的，便是大師兄宋遠橋和二師兄俞蓮舟了。

先說宋遠橋——

只見宋遠橋和莫聲谷兩人坐在下首主位陪客。宋遠橋穿著道裝，臉上神情沖淡恬和，一如往昔，相貌和十年之前竟無多大改變，只是鬢邊微見花白，身子卻肥胖了很多，想是中年發福。宋遠橋並沒出家，但因師父是道士，又住在道現之中，因此在武當山上時常作道家打扮，下山時才改換俗裝。

……

張翠山微微一驚，道：「這三位總鏢頭都來了？十年之前，普天下鏢局中數他三位武功最強，名望最大，今日還是如此罷？他們同時來到山上，為了甚麼？」殷梨亭笑道：「想是有甚麼大鏢丟了，劫鏢的人來頭大，這三個總鏢頭惹不起，只好來求大師兄。五哥，這幾年大哥越來越愛做濫好人，江湖上遇到甚麼疑難大事，往往便來請大哥出面」

宋本是首徒，本在「立長」「立賢」之間佔住了一頭，並且是武當七俠中唯一一個常年在山上扮作道士模樣的，也就是說，宋大是有意向江湖展示他是張三丰法統繼承人的身份的。並且，憑藉武當整個門派的影響和武當首徒的身份，宋大在江湖上的威望也與日俱增。

而俞蓮舟的優勢，則是其武功強於宋大——

近年來俞蓮舟威名大震，便是崑崙、崆峒這些名門大派的掌門人，名聲也尚不及他響亮，但這次見到兩個無名小卒的背影，便不願在富池口逗留，自是為了師弟一家三口之故。

……

……殷素素道：「二伯你自己呢？」俞蓮舟道：「我資質愚魯，一無所長，勉強說來，師傳的本門武功，算我練得最刻苦勤懇些。」殷素素拍手笑道：「你是武當七俠中武功第一，自己偏謙虛不肯說。」張翠山道：「我們七兄弟之中，向來是二哥武功最好。……

並且，俞蓮舟是七俠當中唯一一位有明文記載將張三丰的武功改進後由張三丰安排傳授給了其餘師兄弟的——

原來武當派有一門極厲害的擒拿手法，叫作「虎爪手」。俞蓮舟學會之後，總嫌其一拿之下，對方若是武功高強，仍能強運內勁掙脫，不免成為比拚內力的局面，於是自加變化，從「虎爪手」中脫胎，創了十二招新招出來。……過了幾日，張三丰將七名弟子都叫到跟前，將此事說給各人聽了，最後道：「蓮舟創的這一十二下招數，苦心孤詣，算得上是一門絕學，若憑我一言就此廢了，也是可惜，大家便跟蓮舟學一學罷，只是若非遇上生死關頭，決計不可輕用。……

那麼，門派首徒宋大俠和武藝高強俞二俠相比，誰離掌門位置近一些呢？

個人感覺應當是宋大俠，因為俞二俠的武功優勢在競爭道門門派掌門時未必是加分項，君不見，當年全真教第二代門人中武功最高的丘處機就沒有得到王重陽的歡心，反而是淡泊安穩的馬鈺被委以重任。而馬真人與丘真人的差異，一定程度上可類比宋大、俞二的差異。並且，在與同門相處的關係中，宋大也更有群眾基礎——俞蓮舟外剛內熱，在武當七俠之中最是不苟言笑，幾個小師弟對他甚是敬畏，比怕大師兄宋遠橋還厲害得多。

那麼，在張翠山突然回歸後，宋大的內心是不會一絲波動都沒有的，前面的內心獨白也已經可以看出來宋大對張翠山的絲毫妒忌——

張三丰又道：「你那岳父教主我跟他神交已久，很佩服他武功了得，是個慷慨磊落的奇男子，他雖性子偏激，行事乖僻些，可不是卑鄙小人，咱們很可交交這個朋友。」宋遠橋等均想：「師父對五弟果然厚愛，愛屋及烏。連他岳父這等大魔頭，居然也肯下交。」

那麼，這樣暗藏著的內部矛盾，在巨大的外部壓力下有沒有出現什麼破裂或迸發的跡象呢？雖然不明顯，但還是有的——

張翠山哽咽道：「四哥，你我兄弟一體，我也不必說這個『謝』字，都是你弟妹當日作事偏激，闖下這個大禍。」當下將殷素素如何裝扮成他的模樣、夜中去殺了龍門鏢局滿門之事從頭至尾的說了，最後道：「四哥，此事如何了結，你給我拿個主意。」張松溪沉吟半晌，道：「此事自當請師父示下。但我想人死不能復生，弟妹也已改過遷善，不再是當日殺人不眨眼的弟妹。知過能改，善莫大焉。大哥，你說是不是？」宋遠橋面臨這數十口人命的大事，一時躊躇難決。俞蓮舟卻點了點頭，道：「不錯！」

請大家注意，這是在張三丰閉關期間，武當七俠除殘疾的俞岱岩外其他六人均在場討論如何處理張翠山夫人殷素素十年前屠殺少林門人的歷史問題，當張翠山把事情客觀陳述後，第一個請求幫忙的對象，是與自己排名最接近的四師哥張松溪。我們知道，武當七俠中前五俠的武功是張三丰親傳，後面兩位是宋大、俞二代傳多一些，而張松溪和張翠山年齡相似、入門相近，且張松溪在武當算是精明第一人，並且，張翠山是接著張松溪的話頭說完的上述言語，因此，張翠山最後一句話問向張松溪是非常正常的。

而張松溪在面臨這樣大是大非問題的時候，態度也是比較挺張翠山的，我們知道，一般開會發言，低級別的人講話是不會帶節奏的，因為萬一拿不準大領導的看法說彪了或者說反了，那這個會議就不好往下進行了。但張松溪卻在完整闡述了自己觀點後，將鍋甩給了宋大，讓宋大作出一個結論。

宋大此時如果點頭贊同，則意味著他這個常務領導人將要替張翠山把龍門鏢局的血債接過來償還了，而一旦償還完這筆血債，張翠山接班的最大障礙——天鷹教的勢力——便成了最大強援。而如果宋大此時反對，雖得罪了張翠山本人和剛剛發言的張松溪，但於情於理也都說得過去，畢竟七十餘條人命和武當名門正派的威望，非同小可。

但是，在宋大還沒有發言且是張四直問宋大的前提下，俞二居然搶先帶節奏了，俞二的言語分量可就未必弱於宋大，並且在俞二帶節奏之後，與張翠山、殷素素最親密的殷梨亭也立馬站隊表態——殷梨亭最怕二哥，知道大哥是好好先生，容易說話，二哥卻嫉惡如仇，鐵面無私，生怕他跟五嫂為難，一直在提心弔膽，卻不知俞蓮舟早已知道此事，也早已原宥了殷素素。他見二哥點頭，心中大喜，忙道：「是啊，旁人問起來，五哥只須說那些人不是你殺的。你又不是撒謊，本來不是你殺的啊。」

這一來，俞二、張四、殷六都是挺張翠山的了，即便宋反對且能拉走莫七的情況下，也是少數了，並且在俞二都表態的情況下，宋大再反對，就是同時公開與張五、俞二兩位競爭者的矛盾了。因此，宋大便順著俞二的思路往下說，將此危機化解開來——

宋遠橋橫了他一眼，道：「一味抵賴，五弟心中何安？咱們身負俠名，心中何安？」殷梨亭急道：「那怎生是好？」宋遠橋道：「依我之見，待師父壽誕過後，咱們先去找回五弟的孩兒，然後是黃鶴樓頭英雄大會，交代了金毛獅王謝遜這回事後，咱們師兄弟六人，再加上五弟妹，七人同下江南。三年之內，咱們每人要各作十件大善舉。」張松溪鼓掌叫道：「對，對！龍門鏢局枉死了七十來人，咱們各作十件善舉，如能救得一二百個無辜遭難者的性命，那麼勉強也可抵過了。」俞蓮舟也道：「大哥想得再妥當也沒有了，師父也必允可。否則便是要五弟妹給那七十餘口抵命，也不過多死一人，於事何補？」張翠山一直為了此事煩惱，聽大哥如此安排，心下大喜，道：「我跟她說去。」

內部危機在外部壓力之下暫時化解後，事態發展到了關鍵節點，也就是少林武當要嘴巴沒有解決問題的前提下準備用拳頭來解決爭端了，關於比武的方式，雙方先後爭議了幾次——

先是少林提出，三大神僧VS張三丰（真不要臉！雖然三空加起來也未必能贏。），被武當以張三丰壽誕而拒絕。

接著武當提出，武當六俠VS少林三空+九圓，如果九圓中沒有圓真（成昆）的話，那麼武當應該能贏，所以少林拒絕。

跟著少林提出，少林三空VS武當三俠，武當諸俠最強的俞蓮舟傷重初愈輸的概率超過50%，宋大贏、平、負的概率相當，除他二人外其餘諸俠都是輸，因此武當再次拒絕。

於是少林又提出，少林六僧VS武當六俠，此時，宋遠橋想到了必勝之策，也是倚天時代乃至整個金庸世界中加成最大的大殺器——真武七截陣。

張三丰悄立大江之濱，不飲不食凡三晝夜之久，潛心苦思，終是想不通這個難題。到了第四天早晨，旭日東升，照得江面上金蛇萬道，閃爍不定。他猛地省悟，哈哈大笑，回到武當山上，將七名弟子叫來，每人傳了一套武功。這七套武功分別行使，固是各有精妙之處，但若二人合力，則師兄弟相輔相成，攻守兼備，威力便即大增。若是三人同使，則比兩人同使的威力又強一倍。四人相當於八位高手，五人相當於十六位高手，六人相當於三十二位，到得七人齊施，猶如六十四位當世一流高手同時出手。當世之間，算得上第一流高手的也不過寥寥二三十人，哪有這等機緣，將這許多高手聚合一起？便是集在一起，這些高手有正有邪，或善或惡，又怎能齊心合力？

在此之前，武林當中也曾有過一些著名陣法，比如天龍時代少林派的「羅漢大陣」、崑崙派的「混沌劍陣」，以及射鵰時代全真教的「天罡北斗陣」，但卻從來沒有一套陣法能夠將陣中諸人武功加成到如此強大的地步。因此，武當提出此方案，可說已經贏定了，即便是來武當山逼宮的所有門派領袖一起下場，武當也立於了不敗之地，何況武當七俠背後還有一位深不可測的張三丰。

那麼，是不是打贏了少林後，這個危機就真的解除了呢？

很遺憾，並不是。即便這一架打贏了暫時將眼前的危機解決，武當也將會在未來漫長的歲月中被謝遜的仇家和屠龍刀的覬覦者們耗盡摧毀。不信？請看被殷素素禍水東引後的少林——

何況那日殷素素臨死之時，假意將謝遜的下落告知空聞，這一著「移禍江東」之計使得極是毒辣。兩年多來，三日兩頭便有武林人士來到少林寺滋擾，或明闖，或暗窺，或軟求，或硬問，不斷打聽謝遜的所在。空聞發誓賭咒，說道實在不知，但當時武當山紫霄宮中，各門各派數百對眼睛見到殷素素在空聞耳邊明言，如何是假？不論空聞如何解說，旁人總是不信，為此而動武的月有數起。外來的武林人物死傷固多，少林寺中的高手卻也損折了不少。推究起來，豈非均是武當派種下的禍根？寺中上下僧侶憋了兩年多的氣，難得今日張三丰自己送上門來，正好大大的折辱他一番。

要知道，少林寺是專門有一個機構用來負責應付各門各派挑戰者的，這便是羅漢堂——

無色又道：「只不過武師們既然上得寺來，若是不顯一下身手，總是心不甘服。少林寺的羅漢堂，做的便是這門接待外來武師的行當。」郭襄笑道：「原來大和尚的專職是跟人打架。」無色苦笑道：「一般武師，武功再強，本堂的弟子們總能應付得了，倒也不必老和尚出手。今日因見姑娘身手不凡，我才自己來試上一試。」

那麼，既然本就有負責打架的科室，且以少林數百年來泰山北斗的威望，有挑釁者上山打架當是家常便飯，為什麼此時的少林眾人會如此憤怒呢？並且按無色禪師的說法，羅漢堂的弟子都能應付類似的挑戰，很少有值得堂主出手的，那為什麼殷素素移禍江東後，少林竟然折損了不少高手呢？

因為，此事前後上少林的人，數量和質量都完全升級了。

首先我們來設想一下，什麼樣的人會上少林來比武？

第一種，應該是真正的高手而且沒有什麼牽掛或後台比少林還強的人，比如金台、五絕、俞大猷這樣的人物，其武功真的到了絕頂想來少林看看有沒有什麼值得研究的內容。但這種人物世所罕見，可能百餘年也就一兩個，不具有普遍性。

第二種，便是小門小派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比如福建福威鏢局少鏢頭林平之這種類型。因為一直在武林邊緣地帶混跡，不知天高地厚，才會在成為門派老大或者雄霸一小片地區後便自以為無敵於世，想上少林證明自己。這一類型應該是羅漢堂的僧人們應付最多的，也即無色禪師所謂的都能打發掉的挑戰者。

而對於絕大多數門派、幫會的弟子或會員來說，是不敢向少林發起挑戰的，因為這種挑戰不僅僅代表個體，更是代表自己背後的整個組織，而整個金庸世界中，除了天龍時期喬峰領導下的丐幫、虛竹領導下的逍遙派+靈鷲宮+星宿派，前射鵰時代王重陽座下的全真教等寥寥數個組織外，要全方位戰勝少林的門派屈指可數，而且武林當中很多門派本身也是脫胎於少林，比如韋陀門、羅漢門、仙霞派等，這些組織所控制的地區也屬於少林勢力範圍，因此真正的名門大派子弟是不會去招惹和尚們從而給師長帶來無盡麻煩的。

但是殷素素事件後，上山挑戰的人便不一樣了，雖然這一階段到底來了哪些名宿我們不好確定，但從後來少林寺「屠獅大會」期間前來偷襲的人物中似可瞧出端倪——

他（張無忌）欺到小舍的窗下，只聽得裡面有人說話，正是方丈空聞大師的聲音。只聽他說道：「為了這金毛獅王，一月來少林寺已殺了二十三人……

……

（張無忌） 黑暗中依稀看得出其中一個是女子，三個男子身穿俗家裝束，尋思：「這四人多半也是來向我義父為難的，讓他們先和圓真斗個你死我活，我且不忙插手。」將到峰頂，那四人奔得更加快了。他突然認出了其中二人身形：「啊，那是崑崙派的何太沖、班淑嫻夫婦。」

……

驀地里四面八方呼嘯連連，撲上七八條人影，當先一人喝道：「少林和尚枉為佛徒，殺害這許多人命，不怕罪孽么？大伙兒齊上。」八個人各挺兵刃，向樹間三僧攻了上去。張無忌身在三僧之間，只見這八人中有三人持劍，其餘五人或刀或鞭，個個武學精強，霎時間便和三僧的黑索斗在一起。他看了一會，見那使劍三人的劍招，和數日前死在少林僧手下的青海三劍乃是一路，但變化精微，勁力雄渾，遠在青海三劍之上，當是青海派中長輩的佼佼人物，這三人合力攻擊渡厄。另有三人合攻渡難，餘下二人則聯手對付渡劫。渡劫的對手雖只二人，但二人的武功卻比餘人又高出一籌。鬥了半晌，張無忌看出渡劫漸落下風，渡厄卻穩佔先手，以一敵三，兀自行有餘力。又拆十餘招，渡厄看出渡劫應付維艱，黑索一抖，偷空向渡劫的兩名對手晃去。那二人都是身材魁梧，黑須飄動，身手極為矯捷，一個使一對判官筆，另一個使打穴橛。渡厄和渡劫身在數丈之外，已隱然感到他二人兵刃上發出來的勁風，若被欺近身來，施展短兵刃上的長處，勢必更為厲害。青海派三人劍上受力一輕，慢慢又扳回劣勢。這麼一來，變成渡難以一敵三，渡厄、渡劫二僧則是以二敵五，一時相持不下。張無忌暗暗稱奇：「這八人的武功著實了得，實不在何太沖夫婦之下。除了三個是青海派外，其餘五人的門派來歷全然瞧不出來。可見天下之大，草莽間卧虎藏龍，不知隱伏著多少默默無聞的英雄好漢。」……張無忌心中一凜，但見十餘名少林僧各執禪杖戒刀，向那八人攻了上去。乒乒乓乓交手數合，那持判官筆的黑須老者情知再斗下去，今日難逃公道，只是功敗垂成，被一名無名少年壞了大事，實是大大的不忿，朗聲喝道：「請問松間少年高姓大名，河間郝密、卜泰，願知是哪一位高人橫加干預。」渡厄黑索一揚，說道：「明教張教主，天下第一高手，河間雙煞怎地不知？」持判官筆的郝密「噫」的一聲，雙筆一揚，縱出圈子。其餘七人跟著退了出去。少林僧眾待要攔阻，但那八人武功了得，並肩一衝，一齊下山去了。

當確定了謝遜的下落後，前往少林的高手裡一是出現了六大派掌門這樣的角色，二是出現了武功不弱於六大派掌門的大批一流高手乃至超一流高手（何太沖當年在武當山上與張三丰、空聞隔空對話，屬於在場諸人中佼佼者，定義為一流高手毫無問題，但在張無忌眼中是比不過這八位高手的，而且八位高手中的「河間雙煞」武功還要強過其餘六位，當可評為超一流高手，河間位於河北滄州，滄州號稱武術之鄉，有「鏢不喊滄」的說法，後世也出過大刀王五、霍元甲等絕頂高手，且滄州府的火鍋雞、河間府驢肉火燒天下聞名，我每次路過都有朋友請我飽餐一頓，能養育出超一流高手也不足為奇），旬月之間便給少林造成了嚴重損失。便是少林八百餘年積澱也隱隱有吃不消的感覺了，何況才起家三十年的武當？雖說張翠山、殷素素二人並不是謝遜本尊也沒有手持屠龍刀，但相信從那之後，只要他倆身在武當，武當便永無寧日， 而一旦他倆離開武當，只怕片刻之間便會被強敵擄走拷問。而此時的武當除了天鷹教可以略微聯盟以外，幾乎也是與其他門派幫會徹底為敵了。武當諸俠所設想的八月中秋在黃鶴樓頭設宴時請來助拳的數十位好友，恐怕也不會得罪絕大多數武林同道。

因此，俞岱岩的崩潰，變成了壓垮張翠山的最後一根稻草，他以一死維護了師門尊嚴、結義之情以及同門之誼。而殷素素如果苟活，也不過給家族帶來巨大的壓力——張三丰絕不會為了門派利益而讓張翠山出賣謝遜，殷天正也絕不會為了天鷹教的利益而讓殷素素出賣謝遜（但不排除他本人有去找謝遜還刀的想法）。

因此，如果張翠山夫婦不死，那麼，武當和天鷹教便將迎來滅頂之災。

皮之不存毛將焉附？覆巢之下豈有完卵？

除非張翠山武功能陡然強到和他兒子一樣、或者突然開上帝視角知道成昆便是少林圓真並說服所有人相信謝遜濫殺無辜的前因後果，且同時突然精通醫學能夠幫俞岱岩恢復健康，再得到古墓派黃衫女子的協助將《九陰真經》拋向江湖，否則，武當山上的張翠山所面臨的，就是一個絕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