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器材店 | 夜半笑聲（2）

作者 | 袋鼠花 編輯 | 陳楚

第二天吃早飯時，陳榮提醒我說：「今晚要和小譽的男友一起吃飯，你打扮得漂亮一點。」

小譽是陳榮的妹妹，目前在一家大醫院當牙科醫生，而她的美國男友約翰正是這家醫院院長的小兒子。看得出來，陳榮和他妹妹都對這樁婚事志在必得。

礙於公公婆婆在一旁，我沒好氣地「嗯」了一聲。

等陳榮回到二樓換正裝時，我一屁股坐在床上，雙手抱胸，虎著臉說：「今晚我不去。」

「為什麼？」陳榮整理著領帶，頭也不回地問。

「沒有原因，就是不想去。」

「那不行，我已經和他們說好了，你必須去。」

「我不去！」我撒潑似地抬高嗓門。

陳榮終於轉過身，皺了皺眉頭，用陰鬱乾澀的聲音說：「你到底怎麼了？有事直說！」

內心產生一絲懼意，我不由縮了縮身子，帶著哭腔埋怨道：「昨天是我的生日，我的生日！」

憤懣讓我的聲音像鋼絲一般尖細。陳榮愣了愣，嘆口氣，順著床沿坐下來。

他的口氣柔和了一些：「你為什麼不早點提醒我？你知道我很忙，哪能事事都記得。這樣吧，你拿我這張卡去隨便買，買到你高興為止。」

陳榮從口袋裡掏出沉甸甸的黑金卡，遞到我手裡。雖然沒有完全消氣，但我破涕為笑：「我並不是非要買東西不可，我只是想讓你多陪陪我。」

陳榮站起身，正了正領帶：「我明白。等這陣子忙完了，我帶你去瑞士策爾馬特滑雪好不好？」

「真的？」我大喜過望。

「今晚去的法國餐廳叫『Le Bernardin』，你先去他們的網站看下菜單，免得點菜的時候不認識。」

「好。」

古典實木屋樑上垂下一盞盞八角形的暖橘色吊燈，梔子花香燭台完美切合時令，在餐桌一角微微跳動，散發出幽幽甜香。就餐的客人們個個姿態端莊，淺笑低語，一副養尊處優的模樣。連服務生都長得酷似模特，以芭蕾舞般的輕盈步伐在餐桌間穿梭。

如果獨自來這家高級法國餐廳，我一定又會拍上一堆照片，發在朋友圈裡。但此時，旁邊三人談笑風生，我卻如坐針氈，極力維持著僵硬的笑臉。

約翰將一片脆生生的羽衣甘藍折成小片，蘸了蘸混合著鱷梨和酸橙的法國第戎汁，瀟洒地評論道：「美聯儲今天宣布四月暫不加息，不過同時也放出明確信號，六月的加息可能性很大，這說明美國經濟正在企穩回升，勞動力市場不斷走強，通脹指數也接近美聯儲的預期，我認為他們很有可能在六月提高六月聯邦基金利率。」

陳榮用兩根手指熟練地夾住葡萄酒杯，輕輕晃了晃，放到燈光下眯著眼睛微微一瞅，又舉到鼻子底下深深一聞。

他露出滿意的微笑，輕輕啜飲一小口，待酒漿下肚，才不緊不慢地附和道：「我想美聯儲在極力避免金融市場發生震蕩，不要忘了，英國脫歐公投也會在六月進行。雖然我不認為英國會真的脫離歐盟，但也不可忽略黑天鵝事件。」

「我完全同意。在英國公投之前，美聯儲應該不會做出任何重大的貨幣政策改動，畢竟在美聯儲做決策時，政治因素一直是至關重要的一環，現任美聯儲主席又是個典型的鴿派，動不動就把就業率掛在嘴上。」約翰說。

陳譽小口吃著磚烤胡蘿蔔和浸透紅甜菜醋汁的胡椒豆腐，不時用餐布優雅地輕擦嘴角：「我是不懂政治和金融，不過如果歐盟解體的話，美國難道不是應該從中受益嗎？」

約翰插嘴說了句什麼，似乎是個笑話，三人一起笑起來。陳譽一邊笑，一邊用手撥弄細長的水晶耳環，姿勢極為嫵媚，無數個小小的水晶切面在燈光下折射出繽紛亮光。

這光芒讓我更加心煩意躁。整頓飯就像在做高級聽力測試，我絞盡腦汁，才能勉強聽懂三分之一，根本無法插嘴說什麼，只能一直含含糊糊地附和，看見他們笑了，也趕緊陪笑幾聲。

本來我決定點法國名菜「油封鴨腿」，但落座後，約翰卻說他們剛開始嘗試素食。陳榮順水推舟，立刻跟著點了份全素餐。我別無選擇，只能聽從陳譽的推薦，隨便點了份野生稻加燉菜。誰知上桌之後才發現，米粒又粗又硬，而燉菜竟然是芝士燉韭菜。我嘗了一口，差點嗆得淌下眼淚來。

「味道不錯吧？」約翰問，親熱地暼了陳譽一眼，「她的品味好極了。」

陳譽沖著約翰嫣然一笑：「你呀，覺得我什麼都好。」

我忍住想吐的衝動，把嘴裡的食物咽下肚，咬緊牙關，勉強笑笑說：「很好吃，不知道、不知道是怎麼做的？」

因為緊張不安，這麼短短一句話，我竟然說得磕磕巴巴，約翰露出不耐煩的神情，沒等我說完就別過頭去。

「下周六是小譽的生日，我們會在家裡辦個晚會，不知道院長到時候回來沒有？」陳榮適時轉移話題。

「這要看他的運氣了。他們已經在尚比亞待了兩個星期，幾乎天天都被野獸包圍著，但還是沒找到機會。」

「聽說你爸這次的目標是獵一頭雄獅？」陳譽眯起細細的眼睛，笑著說。

「他一直想要一個獅子標本。」約翰裝作無奈地一攤手，「沒辦法，越老越固執。」

「這次他們還是住在Chiawa叢林營地嗎？」陳榮興緻勃勃地問。

「是啊，那裡的藝術氣息濃郁，私密性也不錯，而且有當地尚干族人充當動物追蹤者。那些尚幹人世世代代生活在叢林里，視覺和聽覺像動物一樣敏銳。」

「他們肯定能給你爸帶來好運。」陳榮說。

三人哈哈大笑。我完全不知道有什麼好笑的，但不得不把嘴巴朝兩邊使勁咧開，發出一串難聽的假笑聲。

「累死我了。」回家的路上，我精疲力盡，忍不住抱怨道。

「你不是整天在家呆著嗎，怎麼會累？」陳榮直直地看著前方被車燈照亮的一小截路面。

「我……我一直在學英語。」我心虛地答道。

「那為什麼你的英語還是這麼差？一百美元一小時的家教都教不會你嗎？」

我「呼」地一下坐直：「你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今天的晚餐很重要。」陳榮冷淡地說，「你看看你那張臉，一個晚上，笑的比哭的還難看！」

我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黑黢黢的樹影從車窗前飛快掠過，車裡猶如深淵般一片死寂，我不由輕輕抽泣起來。

「我的生日沒人記得，小譽卻會有生日晚會。」我委屈地使勁抽著餐巾紙。

陳榮嘆了一口氣，騰出一隻手，輕輕拍著我的手背，語重心長地說：「我哪有空給她辦生日晚會，那只是個噱頭，目的是拉近和院長的關係。他們醫院今年計劃採購一套自動預約軟體，如果我們能拿下這一單，未來十年的利潤都有保證。」

「這麼厲害？」

「這關乎我們公司的未來發展，所以周六你一定要好好表現。」頓了頓，陳榮又說，「你來美國也有段時間了，應該了解到妻子在社交場合的表現對丈夫的事業有多重要。你要記住，生意不是在辦公桌、而是在餐桌上談成的。如果你表現不好，很容易給對方造成一種印象，那就是我經營家庭的能力不足，並導致對方懷疑我經營公司的能力。你的先天條件很好，人長得漂亮、肯學習、穿衣搭配也不錯，能夠給人留下良好的第一印象。」

「可我的英語……」

「學英語確實需要一段時間。這樣吧，周末聚會你不用多說話，只要跟著我，挽著我的胳膊，保持完美的微笑就行了。」

「完美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