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話鄉下是如何取暖的

在我絕小的時候,我故鄉鄉下取暖用的是北京爐,我不知道為什麼叫北京爐,大概是北京生產的,但也或許不是,我後來在看發生在民國的電視劇時,就有看到住在北京衚衕里的人用這種爐子。北京爐就是那種圓形的,小小矮矮的生鐵鑄就的爐子,不上漆,新買來的北京爐是銀色的,那是生鐵新鮮的顏色,不管看上去還是摸上去,都粗糙得很。至於大小,我現在回想的話,直徑頂多只有七八十公分的樣子,重量也輕,初中生也能抱得起來。

這北京爐不是很好生火,也愛熄,我常記得我媽媽不斷生火的樣子,煙霧繚繞,很嗆人,很討人厭。這北京爐因為不高,所以腿放不上去,只能曲著腿,極不舒服。火太大後,就烤得腿毛都要燃燒起來,火太小後,又不覺著是在烤火。再有爐面太小,也不很適合在上面吃飯。有如此之多的缺點的北京爐到底逐漸被淘汰了,在鄉下人家很快就見不著了,所以我對北京爐的印象不是很深,記得的關於它的事情也少,便不再說它了。

代替北京爐的是迴風爐,我不知道字這樣寫對不對,總之讀音是對的。迴風爐似乎是一剎就取代北京爐的,我還記得我家買第一個迴風爐的情景,模模糊糊的,不知道是真的還是只是腦子自己想出來的幻相。我總記得我媽媽背著拆卸下來的迴風爐在黃昏時回家的情形。就這麼一個有著毛邊一樣的畫面,似乎就是我家買第一個迴風爐的情景了。

迴風爐一般都是方形的,比北京爐高,也比北京爐大,顏色也好看,是紅色的,不是油漆漆的,而像是玻璃一樣的東西,很容易擦洗。迴風爐一放在屋子裡,竟然有蓬蓽生輝的感覺。我恍惚記得我家安裝迴風爐的事情,但不知是安裝第幾個迴風爐的。安裝迴風爐很簡單,稍微有些難的,就是裝煙管,這個煙管又粗又長,是將迴風爐產生的煙排出房間的,所以煙管要支出去。我記得我家剛開始時的煙管是直接伸出去的,先從樓板支出去,然後又揭開瓦片,從檐溝那裡支出去。這件事情是我爸爸做的,我猶記得他夠著身子支煙管的囧樣。支出檐溝的煙管是直衝沖地對著天的,這樣下雨可不行,雨就直接淋進去了,所以要給煙管蓋一個帽子,我爸爸讓我找了一個破盆給我家的煙管蓋上了帽子。再後來,煙管就不直接支出檐溝了,而是拐了一個彎兒,從窗戶支出去,這樣方便多了。一般人家,支出去的煙管那裡還會掛一個罐頭的玻璃瓶,這樣煙油就可以滴進玻璃瓶而不是地上了。

迴風爐安裝好後,就要開始生火,生火是很苦人的,因為煙霧總會把人嗆出淚來,我極討厭這個工作。我媽媽生火的技術不錯,煙少,燒得快,她似乎沒怎麼被煙霧嗆到。生火的步驟如下,先用易燃的材料引火,再用乾燥的木材或者剝去玉米的玉米棒來代替,等木材和玉米棒都燒得很旺時,就可以放煤塊或煤球了,這裡千萬不可放剛和好的濕煤,一蓋上去,保准熄火,然後就是鋪天蓋地的煙霧了。我猶還記得我做煤球的經歷,鄉下的人家多用的是散煤,煤塊較貴,一般是在重要的時候才燒,煤塊一般用的是我們貴州省的金沙煤,又大又亮,還反光,像是黑玉一樣,散煤的話,不是山西那邊的便是六盤水的。散煤不能直接燒,要加工一下,一般要混一些泥巴,泥巴最好用樹下的乾燥的泥,泥不要多,將煤和泥加水攪勻就可以了,可以直接這麼燒,也可以做成煤球,煤粑。做煤球要工具,煤粑則隨意弄。做煤球要力氣,我小時候力氣小,做的煤球只有大人的三分之二那麼高,但不過是陪著我爸爸做著玩罷了。

迴風爐的火只要處理得當,可以管好幾天都不熄滅,其中關鍵就是睡覺時封火要有技巧,封好了,第二天火是不熄的,撬開一個孔火就能繼續燃起來。但是我媽媽認為幾天不熄的火會越來越弱,烤起來就不熱了,所以她會故意把沒有熄滅的火熄掉後再重新生火,她覺得新火會燒得更旺。

迴風爐是個好東西,在鄉下是必不可少的東西,煮飯炒菜燒水,烤火取暖,晾烤衣物等全憑這個東西。

先說煮飯炒菜吧,迴風爐的中間有三個火圈,都可以取下或裝上,煮飯時,如果用甑子,就留下最大的那個火圈,將鐵鍋摻上水,再將甑子放進去,煮好的米就可以這樣蒸成飯了。如果是用高壓鍋壓飯的話,高壓鍋小,只取下最小的那個火圈就可以。炒菜的模式和煮飯差不多。只需記住,容器大的話,取下的火圈就多,容器小的話,取下的火圈就少,當然火的大小和火圈的數量是成反比的,火圈越多,進的氧氣就少,火就小,反之就大。煮飯炒菜時,如果嫌火太小了,也可以放木材或者玉米棒進去,這樣就比燒煤的火大多了,要是還嫌火小的話,就用扦火的鐵棍翹著鍋,讓鍋底和火圈留出空隙,這樣火就更大了,火苗就從那個空隙往外竄。

取暖的話,只需圍坐在迴風爐邊就可以了,迴風爐高,可以將腳放進去,邊聽著煮飯的水蒸氣在哧哧地響著,邊讓暖意不斷地撲在身上,這是我童年極美好的記憶之一。晚上的時候,還可以在爐子上放一塊木板,然後在木板上打牌,我媽媽不大會打牌,只會打拖拉機,和我媽媽打牌時就只能打這個,後來我和爸爸一起教會了媽媽打鬥地主,之後打鬥地主就比較多了。偶爾我們也會炸金花輸贏錢,賭資一毛,也能玩得不亦樂乎。夜深的時候,要是有些餓了,便可以在爐子上煮甜酒湯圓吃,要是只是閑話的話,會把火圈都蓋上,然後將當年從地里收回來的生花生放在上面烘著吃,極香。我們小孩子有時候還會把土豆、紅薯放入爐心裡烤著吃,爐心火很大,不注意就容易烤糊,我常是烤糊的,但是也很樂意吃,常常把嘴巴一圈吃得黑黑的,但是並不在意。

我的確是有很多美好的記憶是關於迴風爐的,現在回想起來,卻又好多都記不起了,就算記得起來,也不知道該如何寫了,只能零零散散地寫一些,真是遺憾。我總記得有一次,在烤著火的時候,外面呼呼地飄起鵝毛大雪來,於是連忙跑出去看。雪墊得很厚時,會捏雪團放在火熱的爐子上面蹭,聽雪團被熱化時發出吱吱的聲音,看著冒出來的白氣,就十分傷感。我有時候也會在爐子上做作業,所以書和作業本老是被烤得卷卷的,我之後就不敢再在上面做作業了。我爸爸曾專門為我做了一塊很厚的木板,讓我可以在爐子上做作業,他是怕我冷著了。我記得有一次我在學校圖書館借了一本書,是關於螞蟻的,我在爐邊看,書被燙卷了一角,我嚇死了,害怕還不回去,急忙壓在一摞書里,幾天後拿出來看,竟然又平整了,於是才放下心來。

迴風爐還有的好處就是可以晾烤衣物,睡覺的時候,會把襪子放在爐子上烘著,第二天起來穿時,保準是暖暖的。南方的冬天濕冷,衣服不易干,放在外面,常常是十天半月都是潤的,那就要放在爐子上面烤了,家家戶戶的爐子上面都有一根竹竿,就是用來專門掛衣服的。我媽媽每晚封火之後,都會把沒幹的衣服掛上去,還會用開水壺裝滿水放在爐子上,第二天水就熱了,可以用來洗臉。

我家換過兩三個迴風爐了,因為我家常年不在故鄉,這個爐子要是經常燒的話,反倒不容易壞,一放放一年的話,再回去,一看,全鐵鏽了,用不了多久就壞掉了。迴風爐見證了我家這十幾二十年的風風雨雨,已經成為記憶中不可或缺的東西了。這次寫迴風爐,不過是潦草地寫一下罷了,恐怕要待以後整理了思緒後,將記憶從灰塵中挖出來,才能細細地寫來。

在鄉下和爐子並用的,常有燒火炭的火盆,這是我爺爺奶奶以前用來取暖的,火炭都是鄉下人自己去山裡燒的,最常用的炭是刺竹燒的,這種炭小而碎,燒得慢,是烤火最常用的。也有那種很粗很大的炭,這是很粗的木材燒的,一般烤火不會用這個,太浪費了。只有在做酒席,要用來燉肉時才用這種炭。炭火暖是暖,但是不方便,又容易熄滅,生火也不容易,所以我家一般不烤炭火。不過炭火有個無與倫比的好處,那便是極適宜燒土豆和紅薯,味道極好,我小時候經常在炭灰里埋了好些東西,把火全弄熄了,我爺爺奶奶對我就很無奈,讓我不要在裡面放這麼多東西,我也只是不理。

再後來,這些都少用了,家家戶戶又開始燒電爐,我家也終於換成了電爐,但是迴風爐也並沒有扔掉,依舊在老屋的。只是我家後來搬離故鄉,越來越少回去,不管是迴風爐還是電爐,都只能成為屋子裡日漸老去的無用的物事了。現在冬天越來越冷,終於在遠離故鄉的地方想起了這些來,於是匆匆寫了下來,似乎也只能如此。

2017/12/8於貴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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