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粉紅色的伊朗,當一次漂浮少女
在第二天午後,帕克·派恩先生第一次看到了設拉子,他們飛越了狹長荒蕪的山谷,延伸的山脈,乾燥的不毛之地,枯焦的荒野。然後設拉子就突然跳入了視野,宛如荒原腹地中一顆碧綠的翡翠。」
——阿加莎·克里斯蒂《設拉子的隱居者》
伊朗旅程的最後一站,設拉子。這個城市,出人意料是從阿加莎·克里斯蒂筆下知悉的。小時從這個兇殺與愛情的優雅故事得到的印象,使得「諸王之王」的大流士及赫赫威名的波斯第一帝國的千古事迹都要靠邊站。在我心裡,這裡不只是夜鶯與玫瑰的詩人之鄉,也不是那座在社交網路上風靡一時的「網紅」清真寺可一言以蔽之的。
終於會面了,灼熱又神秘的設拉子。但我也從沒想過,粉紅色會成為這座城給我最深刻的記憶。在經歷了一場視覺災難之後,最終是那片玫瑰色治癒了我。
粉紅清真寺
不過是「乾隆式」的審美罷了
中國人的口味總是很容易被預測的。從波斯波利斯開始就成為我們嚮導的阿里老爺子,帶有著老波斯人的儒雅,在談及設拉子的行程安排時,老爺子胸有成竹一笑:「女士們,我想粉紅清真寺非常適合成為你們的第一站。」我們苦笑著,無論如何,這個「網紅」清真寺是繞不過去了。
想必即使是對伊朗無甚了解的人,也大多見過幾組光影斑斕如夢的照片。那些經過祈禱大廳彩色玻璃的晨光,沾染了夢幻的色彩,投于波斯美人的面上,顯得如夢似幻,也因此成為了不少人啟程前往伊朗的原因。
而自北向南一路走來見過許多的極致繁複華美的清真寺建築,或宏大或纖巧,始終也不曾審美疲勞,實在得益於波斯人在極致對稱的結構下相得益彰的配色審美。只是我和朋友卻始終對這粉紅清真寺興趣缺缺。而清早出發,踏入寺內,祈禱大廳外的鞋柜上已滿滿擺上了鞋子,心下只道,果然,災難來了。
腳踩在綿軟的羊毛地毯上,眼前朝東的玻璃花窗前已經是烏泱泱的攝影大軍。仔細一看,手舉相機拖家帶口的本地人有之,嘰里咕嚕吐著濃重義大利語的老頭老太有之,角落裡還藏著輪番排隊上陣的漂亮姑娘。甚至因為排隊者眾,意呆利攝影團的老太太們還主動負擔起了維護攝影秩序的擔當。
但更讓人感覺頭疼的是玻璃花窗與地毯的配色,一看叫人面面相覷,這難道不是十八線小縣城的配色標準?濃烈得鋪天蓋地的花紅柳綠,加之眼前堪比早高峰的擁擠現場,全然將一路下來伊朗人的好審美印象摧毀殆盡。
匆匆留下一張腳丫子與光影的合照逃離到院子里,然而就連牆身上的彩釉與拱形穹頂上的蜂窩式結構都能輕易引發密集恐懼症。和友人幾乎是落荒而逃。
只是後來回看照片,原本過於高飽和的色彩卻在鏡頭下顯出一種極其飽滿而充滿張力的魅力,就像是濃妝的小家碧玉在濾鏡下搖身一變成了風情渾然天成的大美人,鏡頭的騙術實在成就了不少網紅旅行地,粉紅清真寺不過是其中一個。
當朝拜地變成「網紅」景點,這裡早就失去了宗教之地的清凈意味。回想了德黑蘭里的古列斯坦宮也帶著鮮明而繁雜到堪比視覺污染的玫瑰花圖紋,不由想,大抵審美總是會在到達巔峰後走向無稽的艷麗,Qajar王朝大概也就如同我們的乾隆帝一般,又一個「色」不驚人誓不休的案例罷了。
粉紅瑪哈魯鹽湖
在枯水期憧憬火烈鳥
從粉紅清真寺出來,阿里顯然看出了我們興緻不高,便向我們建議,附近有個粉紅色的鹽湖,非常值得一看。粉紅,又見粉紅。看來今天的主題逃不過這個顏色了,心裡想大概不會再有什麼,比煩亂的色彩更讓人糟心,便約好了下午五點後出發鹽湖。
老爺子的車開得風馳電掣,比預想中的三十分鐘更短,到達了鹽湖。即便隔著一段距離,我們依然能夠遠遠看見,一塊平整而白茫茫的巨大腹地,在群山的環抱之中,毫不吝嗇地折射出刺目的白光。這是枯水期的鹽湖徹底蒸發掉所有水分,顯露出她最乾涸而純粹的一面。
最美的粉紅鹽漠,必須耐心等待夕陽下山的一刻。但此時在盛夏強光的刺激,隔著墨鏡墨鏡眯眼看,似乎也只能隱約看出淡淡的緋紅。回頭,見老爺子不慌不忙從車的後備箱拿出準備好的摺疊椅與茶壺,我才意識到等待日落時分是個漫長的過程。
只好摸出手機查了查,無奈網路上資料甚少。只有零星照片顯示出她在豐水期是個潤澤鮮紅的巨大湖泊,甚至從衛星圖片里,在四周蒙上綠意的群山山嶺中,顯得猶如一顆艷麗的紅寶石。
抬頭再看眼前,風吹過一片貧瘠蒼白的鹽漠地,隨著時間推移強光也不再那麼刺眼。空氣中有一點淡淡的鹽腥味兒,乾燥得很,與圖上判若兩人。
強光逐漸消退,終於捱到了日落時分。這短暫而接近稍瞬即逝的逢魔時刻,摘下墨鏡,眼前忽然闖進的是猶如油畫般濃墨重彩的瑰麗。西沉落日漸漸用它的餘暉,為鹽鹼地鍍上一層金色。這片被陽光灼烤的寥落的不毛之地,因為長久的沉積顯現出奇幻的色彩。雨季時被激蕩的湖水堆疊出的連綿鹽堆凝結,很容易令人聯想起「捲起千堆雪」的詩句。
我們靜靜地向鹽湖深處走去。表層脆薄的鹽層不堪重負地發出了嘎吱粉碎的聲音,這是一種我從沒有聽過的聲音。連風也是靜的,偶有旋風拂過,飛快消散於過於廣闊的平地上,俱被群山環抱中的巨大窪地吸附消弭。
鹽的結晶體閃閃發光,蹲下身細看似乎每顆鹽粒隱匿著一座小小的礦藏,折射著無法言說的玫瑰色浪漫。這淺淺的緋紅有它的科學道理。上游的河水沖刷帶來豐富的微生物與藻類,紅潮將在寒冷冬天群山下找到這片溫暖而寬廣的水域,他們將在這裡繁殖,沉落,然後引來冬天漫長遷徙過程中最喜愛富含鉀與礦物質的大片火烈鳥群。
這些美麗而熱烈的鳥類,將優雅聘婷地踩著高蹺,低下他們纖長的頸脖啄食鹽粒補充養分。他們會在這裡,獲得遷徙路上的補給,然後重新上路,向著他們基因里那條漫漫回家路的終點出發。而他們身上的顏色,也正是因為啄食紅潮藻類帶來的蝦青素沉積,逐漸轉化成這樣不可思議的火熱的顏色。土地,植物,動物,會因為在這裡相逢,染上同一種顏色,而變成奇妙的閉合環,在生物循環中輪迴。
我和朋友一時不知道該如何與這片化外之地恰合,忽然覺得這裡像外星球的某處,似乎很適合來一場無重力的漂浮。於是我們也輕輕地在鏡頭前跳起,留下了與這片粉紅之地的留念。囫圇地拍了照片後,只想收起相機好好用眼睛記住眼前的風景。日頭沉落得飛快,而這一切都因為夕陽無限好,變得更迷人。
我離開時,回頭看了看,寬廣的鹽湖止步在遠處扎格羅斯山脈的群山懷抱中,山嶽肩頭升起新月,蘸著餘暉最後的色彩,瑪哈魯鹽湖完成了它一日中炫目的謝幕。即將沉入黑暗的天地間,有一對遲來的情侶手牽手在湖邊靜靜走著,這亘古而廣闊的沉默,令他們的愛情看起來彷彿一個天長地久的預告。
我們是如此慶幸這不在計劃之中的瑪哈魯玫瑰色鹽湖,拯救了在設拉子的時光。然後又圖謀著,在下一次豐水期來臨的時候,為了迷人的火烈鳥,我們要再來一遍。比起人類的痕迹,山巒靜默,群鳥盤旋,這一定是更相得益彰的、無與倫比的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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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粉紅色的伊朗,當一次漂浮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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