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關懲罰與正義:肆意獵取人類家畜 那些黑狼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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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號為「OR4」的公狼是美國俄勒岡州1947年以來首次得到生存確認的狼群的頭狼(alpha male)。多年來,一位生物學家追尋它的足跡,為它戴上GPS項圈,統計它後代個數,測量它的體重,為它拍照,保護它的安全。但是OR4最終因屢屢侵犯人類牧場而被槍殺。

遷徙是狼的本性。無論是母狼還是公狼,都會在兩歲左右離開出生的狼群,開始獨立生活,有時這趟成家立業的旅程會綿延數百公里。狼的旅程無法捉摸,它們的行動堅定且迅速。

就在2005或是2006年的某一天,愛達荷州一隻年輕的黑毛狼決定向西進發。它游過斯內克河來到俄勒岡州,在當時俄勒岡州尚在灰狼傳統生活區域之外。進入新天地之後,這隻狼從默默無聞變得名噪一時。除了膽大妄為襲擊牲畜,它作為一個捕食者、父親的角色以及面對危機時的表現都成為它傳奇故事的一部分。

在俄勒岡州,這隻公狼遇到另一隻同樣從愛達荷州遠道而來的銀灰色母狼。這隻母狼此前曾被愛達荷州生物學家研究過,被編號為B300。它出生在愛達荷州城北部的添柏嵐狼群,其血統有可能追溯到1996年人們向該地區引入的那批狼。它的曾祖母編號B23,是一隻出生在英屬哥倫比亞省北部地區的黑狼。1996年1月,人類捕捉了B23,隨後將它轉移到愛達荷州弗蘭克丘奇大河一代的荒野。2001年,B23因為獵殺一頭小牛而被國家野生動物官員擊斃。在此之前,它共生下了近30隻幼崽。

2006年夏天,B300被圍捕,表現的躁動不安。當年9月份,狼群中的兩名成員因獵殺一隻羊和一條狗而被野生動物官員擊斃。時至深秋,它決定向西開闢新領地,穿越蛇河進入尚未被狼群認領的新世界。

黑狼與B300在2006年或2007年的12月首次交配,具體的時間無人知曉。它們選擇在瓦洛厄山脈一片茂林中定居,這是一片由松林、野花和牛糞組成的田園王國。兩隻狼在一顆黃松下面挖了一個洞,在那裡誕下它們的第一窩狼崽。小狼在初春時節出生,眼睛尚未睜開無法獨立生活。現在它們已經繁衍壯大為一個狼群了,這是60年來首個在俄勒岡州被發現的狼群。

在黑狼和B300之前,俄勒岡州也有其他狼出沒,但只有黑狼和B300真正在此地安家落戶。1999年,一匹雄狼在州內被發現,州政府官員對此感到困惑不已。人們將他捕獲,裝在箱子里運會愛達荷州。但大家都知道,人工驅逐不是長久之計,這些狼不可避免地還會回來。

最終,俄勒岡州魚類和野生動物部門(ODFW)聘請一位動物學家來處理狼群難題。當黑狼忙著獵殺瓦羅瓦縣的麋鹿餵養狼崽時,動物學家拉斯·摩根(Russ Morgan)正經過東俄勒岡的公路趕來,穿過夜色追尋狼群蹤跡。

現年54歲的摩根是一位動物追蹤專家,同時也是一位獵人。在本德縣附近長大的他,從小用BB槍追逐蜥蜴。本德縣位於俄勒岡州中部,是遍布杜松和鼠尾草的廣袤沙漠,也是學習大自然的好地方。

對於摩根來說,狩獵的目的不只是殺戮和獲勝,而是為了體驗他所謂「自然的愉悅和艱辛」。狩獵對他而言也不僅是一項運動。一場狩獵里,更多的是關懷、專註和沉靜。他習慣用長弓獵鹿,使用自己打磨的箭。

對一個獨自一人的動物追蹤者而言,俄勒岡州地域頗為遼闊。在摩根趕上狼群蹤跡之前,它們已經生育了兩窩幼崽。出生後的小狼會在窩裡待一個月,最初的嬌弱笨拙,然後越來越調皮大膽。在這一過程中,母狼為幼崽提供密切照料,甚至吃掉幼崽的排泄物以保持狼窩的衛生。哺育初期母狼無法外出捕食,公狼負責將食物帶回家。後來父母雙方都會外出捕獵,它們先將食物吞進肚子里,返回狼窩後再吐出未消化的肉糜餵養狼崽。這種行為被動物學家稱為「返吐哺育」(regurgitative provisioning)。

大約三個月大時,狼崽開始跟隨父母或兄長學習打獵技能。九個月後,具有冒險和獨立傾向的小狼已經準備好離開大家庭獨立生活。其他狼崽可能會留在家裡長達四、五年,幫助打獵和照顧更年幼的家庭成員,最後再出去闖蕩。本質上講,一個狼群就是一個大家族,嬸嬸、叔叔、祖父母…許多代狼聚在一起生活。

2009年,摩根終於追蹤到一匹母狼。一位正在進行田野調查的魚類學家發給摩根一段手機錄製的狼嚎聲,摩根驅車趕往現場,開始追蹤狼群的蹤跡。不久之後,他抓到一匹灰色母狼,給她戴上VHF無線電項圈後將之放生。從這一天開始,愛達荷州的「B300」成為俄勒岡州的「OR2」。戴上追蹤項圈之後,摩根可以從卡車上使用攜帶型接收器監控母狼的蹤跡。

「OR2」中的「2」表示她是俄勒岡州第二隻被戴上項圈的狼。數月前,一匹編號「OR1」的公狼在貝克縣東部被抓住並戴上項圈。當晚「OR1」與另一批狼——可能是其兄弟姐妹——闖入牧民羊圈,一晚上至少殺掉了20隻羊。惡狼肆意妄為,驅狼噪音箱毫無效果,ODFW決定兩匹肇事狼必須被消滅。

在當時,該機構掌握著決定野狼生死的生殺大權。ODFW有專門的《野狼保護和管理條例》,負責處理這些野狼與牧民、林業人員以及荒野旅行者之間的矛盾。

就在OR2得到新名字、被戴上項圈約一個月後,人們發現她與黑狼帶領一隊狼崽來到河邊進食一隻死掉的麋鹿。進食地點位於松雞溪(Grouse Creek),位於距離俄勒岡州和愛達荷州的分界峽谷16公里。通常,狼群生活在山林中的高地,摩根管它們叫「山脊行者」。狼群逐漸壯大,為了獲取更多食物,狼開始下山行獵,與當地牧民的衝突在所難免。

摩根與一位朋友走到河邊,受到驚動的狼群匆忙逃跑,黑雄狼拖後掩護,它略微退後30米,對著生物學家吼叫示威。它皮毛漆黑如無星之夜,體型健碩正處壯年。

「它叫的那麼大聲,你的頭腦中一片空白。」摩根回憶說。他拿出數碼相機拍了幾張照片。狼很快消失不見蹤影。

人與狼的相遇在此後還會發生很多次。有時摩根會在遠處清查狼崽的數量,有時也會用麻醉步槍將它擊倒。一位年輕力壯的生物學家對上了一條正當年的狼王,自此開始延續7年的人狼情仇。相遇時都是壯年,待到故事結尾,中年變成老人,黑狼成了灰狼。

在首次見面的6個月後,2010年2月12日,摩根給這匹黑狼戴上項圈,並給了他一個編號。摩根通過直升機跟蹤OR2項圈的信號,追尋狼群的足跡。狼群沿著松雞溪低處的峽谷狩獵前行。當摩根發現狼群時,他必須從五六隻成年公狼中辨認出頭狼。發現OR2很容易,因為總有一個公狼伴隨在它左右,摩根認為它就是狼群中的頭狼。

狼群行動迅速——最高奔跑速度可達每小時60公里,比博爾特還要快上16公里。駕駛員努力控制直升機速度,摩根半身倚在門外,拚命試圖看到頭狼的位置。大黑狼突然在翻越灌木叢時摔了一跤,翻了個跟頭。他一邊恢復站立姿勢一邊朝頭頂的直升機吠叫,同時試圖將自己的身影隱藏起來。

(OR4是伊姆納哈狼群的頭狼。2011年5月19日,動物學家為它更換了新的GPS項圈。圖:ODFW)

「當他轉身時,我可以看到直升機的氣流吹動它的毛。」摩根說。「直升機的追逐讓它惱怒。」最後,趁狼站起來的瞬間,摩根扣動扳機。在麻醉劑的作用下,黑狼放慢了腳步,然後昏倒在雪地里。陡峭的地形讓直升機沒法落地,飛行員選擇在附近的山谷降落,摩根帶著工具包下了飛機,朝黑狼走去。稱重顯示黑狼體重達52公斤,是在俄勒岡州境內發現的最大的狼。在抽血採樣、貼上標籤和佩戴項圈一系列手續之後,摩根給它編號「OR4」,黑狼自此有了自己的名字,它的DNA也被登記在冊。

當摩根工作時,OR2站在幾百米外目睹了這一切。它不停嚎叫,顯然不喜歡人類對伴侶動手動腳。

瓦洛厄谷被群山環繞,曾經是北美原住民內茲珀斯人的生活區。1877年美國爆發原住民對抗聯邦的內茲珀斯戰爭,當地出了一位名叫約瑟夫酋長的著名領袖。現在鎮子上豎有約瑟夫的雕像,還有以約瑟夫命名的騎士隊。雖然名譽被人銘記,但約瑟夫的後代還是被聯邦軍驅趕到了北部華盛頓州的科爾維爾印第安保留區,瓦洛厄谷淪為白人的牧場。

「我們就像牲畜,他們則像灰熊。」約瑟夫在自傳中寫道。「我們的國家很小,他們的國家很大。我們滿足萬事按自然神靈的意願進行。他們不然,如果山川不合他們的意,他們就改造自然。」

白人修築道路、礦山和磨坊,領租聯邦土地放牧。現如今,瓦洛厄縣四分之一的就業是農業和林業,其中大部分工作都與放牛和種植乾草相關。在20世紀最初的幾十年年裡,為了確保牲畜安全,農場主們將灰熊和狼趕盡殺絕。1938年,最後一頭熊在西瓦洛厄山脈被發現。最後一筆獵狼賞金在1947年兌付完畢。

60年後,灰狼的身影再度出現在這片土地。

60年時間不算長,也就是瓦洛厄縣農場主的平均壽命,農民們對狼的成見尚未消除。在當年獵狼人的子孫們看來,重新引進這種動物似乎是一種羞辱。「這相當於否定了當年的行為。」摩根說。「將狼趕盡殺絕是個錯誤。」

(拉斯·摩根在追蹤OR4的途中。圖:Emma Marris)

所以,OR4自現身的那一刻起就成了牧民們眼中潛在的禍害。OR4和它所帶領的狼群——被稱為「伊姆納哈狼群」,因為它們活動領地以伊姆納哈河為中心——被牲畜屍坑吸引,越來越頻繁地造訪人類的地盤。

大多數牧場都有骨堆或屍坑用來堆放牲畜的屍骨。由於挖坑填埋需要重型機器,小牧場常簡單堆放了事。2010年,伊姆納哈狼群開始在這些地方徘徊,撕扯牲畜毛皮,或者扒出一根骨頭嚼起來……但很快,僅僅是腐肉和骨頭已經無法讓它們滿足了,它們看上了在附近溜達的家畜,這些溫順的獵物比麋鹿好對付,後者強大的肌肉力量足以踢斷狼的下額或肋骨。

OR4和OR2可能是在2010年4月產下第三窩幼崽,數量至少有四隻。隨著不斷有幼崽出生,狼群不斷發展壯大。

黃石公園的數據顯示,每隻狼在冬季平均會獵殺兩頭麋鹿。一頭麋鹿需要兩三頭狼才能放倒。狼的牙齒是天生的獵刀,撕扯血管使獵物大量失血而亡。美洲獅慣用奇襲策略,咬斷獵物的脖頸或咬斷頸動脈,讓獵物迅速死亡。但狼會追逐獵物直到後者精疲力竭,然後再咬死它。

一旦麋鹿倒下,狼將其撕開,按順序依次吃掉心臟、肺、肝臟、腸子、脾和腎。最後才開始吃腿上的肉。每隻狼每天需要至少3.17公斤的食物,所以一個成規模的狼群兩三天就得吃掉一頭麋鹿。

狼需要具有相當驚人的耐力來滿足這種消耗速度。2010年的一天,正值體能巔峰時期的OR4在狼窩53公里之外捕到一頭鹿,接著用6小時跑過崎嶇的山路回家,吐出肚子里的肉餵養幼崽。

在春夏時節,積雪融化,麋鹿離開山丘,狼群的獵食菜單也會適時多樣化,除了吃鹿,也吃嚙齒動物和其他任何可以找到的東西。山腳下牧場里的家畜自然成了相當誘人的獵物。初春時,飢餓的小狼大部分的行獵都發生在低地牧場。2010年5月6日,狼群獵殺第一頭小牛。5月底,5頭牛被狼群吃掉。

正當ODFW採取反制措施,向農場主頒發許可證,允許他們殺掉任何進入視線範圍的狼,並將當地狼患上報美國農業部下屬專治捕食動物的野生動物服務機構,狼群突然改變策略,撤回到山上。人狼衝突暫時平息。OR4的一個兒子被人類擊斃。冬天大雪封山,更多小狼誕生了。

第二年的5月份,狼群再次開始獵食牛犢。ODFW決定殺掉兩匹狼,希望通過減少狼群規模來遏制其對食物的需求量,同時也起到殺一儆百的震懾作用。ODFW設置了陷阱,獵人扛著槍支進行追捕。OR4的一個兒子被陷阱困住,後被殺。OR4的一個女兒也被擊斃。

這時,摩根辨認出了OR4獨特的爪印:它的左後腿受過傷,一個腳趾彎折了90度。摩根在OR4往返路徑上設置了陷阱,如其所願,抓到了OR4。考慮到它尚有哺育責任在身,人們沒有殺掉它,摩根只是趁機將它麻醉,給它更換了一個新的GPS項圈。此後,人們可以每天四次下載衛星數據知悉狼群頭狼的動向。

在接下來的五年里,ODFW通常可以將OR4的位置精確到100米以內,但也不總是時時準確。因為OR4對項圈十分反感,企圖在石頭和樹榦上將之撞壞。由於這種故意的破壞,有些項圈用不了1個月就壞掉了。

為了安撫憤怒的農場主,1987年,野生動物保護組織成立一個基金,為受狼害的牧民提供補償——前提是要由專門人員裁定死亡牲畜確實是由狼所殺。後來,俄勒岡州成立了自己的基金。

摩根的工作也是這些基金體系的一部分。面對當地牧民們的質疑,他開始公布野狼掠食報告。有關OR4的文件越來越厚,為了應對工作量的增加,摩根招來一位名叫洛布倫·布朗(Roblyn Brown)的女助手。布朗是位精明強幹的生物學家,對數據分析充滿熱情。摩根退休後,布朗繼承了他「野狼協調員」的角色。

摩根發現,被獵殺的牲畜多是在公共草地上吃草的年老體衰的個體。一份報告中寫道:「屍體的大部分都被食腐動物吃掉了,可以看到狼、熊和郊狼的痕迹。屍體僅剩下骨頭和大塊皮膚,僅在頭頸部和小腿上殘存一些肌肉可供檢查。」

死亡牲畜在乾燥的岩石溪谷底部,人們認為行兇者「可能是狼」。跡象表明牛在臨死前被從山上追趕至此,屍體上的紫色瘀斑暗示皮膚在死亡之前被咬傷出血。

有時新鮮的現場能提供更確鑿的證據。2012年12月的一個早晨,一位牧場主發現檢測OR4距離的警報器響了起來,暗示這匹狼正在靠近。其實他不需要這個機器提醒也能聽到狼嚎聲。聞聲趕來後,他看到一頭被放倒的牛,屍體餘溫尚存。這頭牛逃了半英里,最終還是死於狼口。血液和瘤胃灑在地上,可以看到打鬥和掙扎的痕迹。摩根判定這是狼所殺。

其實不管摩根如何裁定,儘管狼的獵殺在牲畜死亡率中只佔很小一部分,牧場主仍然怒不可遏。不給狼點顏色看是不行的。下班後摩根回到家,達娜已做好晚飯等候。達娜是位山火協調員,現在是摩根的妻子。晚飯後,摩根削了幾根箭,然後上傳睡覺。第二天醒來,一言不發去上班。

摩根的工作不止事後調查,他還策划進行一個多方協作的防狼計劃。他向牧場主提供能接受OR4位置信號的警戒系統,以便他們保護自己的牲畜。摩根還拿著遙測裝置在山頂上度過了許多個日夜,指揮人們將狼趕回山裡。2010年,他開始努力清除骨堆。現如今,瓦洛厄縣的垃圾填埋場免費處理牲畜屍體。

儘管摩根做出了諸種努力,OR4和狼群襲擊牧場的事還是經常發生。格里菲斯溪附近,一隻小牛在牧場主私人領地上被狼獵殺。該地區歸俄勒岡州牧業協會狼委員會主席托德·納什(Todd Nash)管理,納什是重新引入野狼的長期反對者。報告中描述:畜欄被破壞,小牛的血灑的內外都是。畜欄內有多處血跡、脫落的毛,表明小牛在死前曾有過激烈掙扎。

GPS數據顯示案發時OR4也在場。根據防野狼管理條例,儘管狼在美國仍屬於瀕危受保護物種,但那些長期帶來破壞的狼仍可以被殺死。雖然OR4吃的大部分都是野味,但它也吃了很多家畜,這些行為夠得上「長期破壞」的標準。它必須被除掉。

在摩根應聘成為俄勒岡州狼協調員之前,他曾有20年管理野生動物的經驗。他圍捕過美洲獅,研究過魚群,還參與保護一種罕見的松鼠免於滅絕。他知道狼這種動物素有爭議,但他願意一試。「野狼管理條例」嘗試挑戰牧場主在公有草場上放牧的習慣。「人狼共存」的願景很美好,可惜最終還是失敗了。在放牧為生的地區,動物保護無力挑戰人類利益。ODFW委員會在計劃序言中解釋,它對於放牧問題無權插手。總體目標是「在保護所有俄勒岡州居民社會和經濟利益的同時,依照俄勒岡州法律保護灰狼」。「野狼管理條例」希望通過雙方妥協來實現人狼共存。「通過增加容忍,使用非致命性和致命性的控制措施來促進狼群長久的生存。」委員會寫道。換句話說,就是用殺狼的方法保護狼。

這便是摩根這一天要執行的計劃。GPS信號顯示OR4在遠離公路的一片松樹林中,可能正等著來一場雨水浴。摩根將槍架在一個兩腳支架上,讓助手布朗從另一邊將狼驅趕過來。聽到狼越來越近的聲音,他扭頭查看松林的情況,回過頭,看到OR4就站在他面前,完全暴露在射擊範圍。但並沒有停留太久。

「我剛將十字準星瞄準它,它就消失了。」摩根說。

布朗穿過松林中趕來,兩人進行第二次嘗試。OR4的信號朝峽谷中溜去,兩人試圖趕在它前頭。當天陰雲密布,天空下著雨。在陰雨的天氣親手獵殺自己觀察多年的狼,讓摩根有一種難言的不適。就在這時,布朗手機響了,是一條簡訊:「停手。法官裁定暫緩行刑。」

三個環保組織起訴ODFW,抗議殺掉OR4。他們的理由是地方政府無權殺死一隻俄勒岡州瀕危物種名單上的動物。他們成功說服上訴法院在訴訟期間發出緊急緩刑令。緩刑令必須要在行刑可能會造成不可挽回的傷害的前提下才能簽發,由於野狼沒有法人資格,所以三個環保組織以自己作為潛在的受傷害對象為由申請緩刑令:一旦殺掉OR4,環保組織就會失去觀察這匹野狼的機會。

(OR2是OR4長期的伴侶。圖:ODFW)

摩根認為野生動物必須作為種群進行管理。「我盡量不與單獨個體產生感情聯繫。」他說。「如果那隻狼進入射擊範圍,我們就要果斷扣動扳機。你必須專註在任務上,完成任務是首要目標。我們相信狼群能在俄勒岡州生活下去,這是管理的一部分。這也是我們加入『野狼管理』的初衷。」

在OR4和它的狼群得以享受暫時的安全時,摩根繼續調查襲畜案件,同時還要確保頭狼OR4的項圈信號始終可用。雙方的生活繼續下去,OR4的狼崽長大了,開始離家獨立生活。他的一個兒子OR7在2011年12月向南行進到加州,在那裡闖出一片天地。另一個兒子OR9去了愛達荷州,被獵人射殺。第三匹,OR33,於2017年4月在俄勒岡州克拉馬斯瀑布附近被發現中槍身亡。第四匹,OR12,在2012年成為遙遠的溫哈狼群的頭狼,並一直執位至今。

第五匹出走的OR3在2011年消失不見,人們估計它已遭遇不測。但是在2015年的夏天,它又重新出現在西南方數百公里遠的卡拉馬斯縣,它不僅找到了伴侶,還生養的一隻幼崽。小狼長到6個月大時,一名偷獵者殺死了OR3的伴侶。人們認為OR3父子倆目前生活在銀湖附近。

至於OR4,2012年3月,人們在直升機上使用麻醉槍將它放到,給它更換了新的項圈。每年春天,它都會生下一窩幼崽。每年都有長大成年的後代會離開大家庭,開拓新的領地。現在狼群捕獵主要以麋鹿為主,偶爾還是會偷吃幾頭小牛。

2013年5月,原判OR4死刑的案件以環保組織、州政府和俄勒岡州牧業協會三方和解告終。同時,更多的限制被加入到「野狼管理條例」。隨著狼群規模的擴大,殺狼的門檻會越來越低。新條例規定:如果六個月內發生四起或以上的狼襲牲畜事件,且非致命性管控被證明無效的情況下,可以殺掉一匹狼。

新條例實施後,伊姆納哈狼群好像也收斂了行為,從來沒有觸犯過「6月4次」的門檻。牧民們開玩笑,說狼群肯定在狼窩裡掛了一份新條例複印件。

法庭和解後數月,OR2項圈的信號不再活動,再沒人見過這匹狼。2014年2月,人們給OR4換上第四個項圈。每當它被人捕捉一次,它就變得更聰明一些。想再捉住它就變得越來越難。

「我們——人類——給許多動物戴上項圈,」摩根說。「大部分是希望從中學習,而給狼帶項圈卻不一樣——是因為恐懼。我們想弄清楚它們的行蹤。這與試圖理解它們有本質不同。」

時間到了2014年,OR4已經老邁,黑亮的皮毛變成灰色,尖牙也不再鋒利。這些年它生育了30多隻幼崽。OR2消失後,人們看到它又找到一位跛腳的母狼為伴。經歷了10多年的坎坷,它仍然堅韌向前。

時間來到2015年1月,隨著狼群規模擴張到一個新階段,管理條例也被更新。現在,只要牧場主報告兩起襲擊事件,ODFW就可以對狼採取獵殺行動。

這一次,伊姆納哈狼群不像兩年前那麼謹慎,很快觸犯了人類的底線。2016年春天,狼群在沼澤溪上游地區獵殺一頭220公斤重的閹牛。就在案發後當天,布朗乘直升機追上兩隻狼——OR4和一匹名叫里皮的夥伴——兩匹狼都沒有戴正常工作的項圈。布朗給步槍裝上麻醉飛鏢彈,瞄準狼準備開搶。

OR4不再拚命逃跑。兩年前,布朗給它換項圈,它像風一樣掠過地面。如今,它只是在草地上小跑,不時回身吼叫兩聲。

布朗不情願地扣動扳機。她和摩根談過,兩人都不願再折磨這匹老狼。但當這隻動物出現在視野內,她的職責就是採取行動。現在狼群里一個正常工作的項圈也沒有,而此時目標暴露在眼前不容錯過。不久摩根收到布朗發來的簡訊,她已經給OR4換上第五個項圈。雖然早料事會如此,看到簡訊的摩根還是心緊了一下。牧場主反狼的呼聲越來越高,戴上定位項圈等於戴上亡命鎖。

部署新項圈的幾個星期之後,狼群就殺死了一隻公羊,接著是一頭小牛,然後是一隻又一隻牲畜。此時狼群早已越過了容忍的紅線。2016年3月25日,一位牧場主正式要求ODFW除掉狼群。

3月31日,摩根以及他的上司和下屬集合開會。大家的一致意見是,接二連三的襲擊牲畜以及OR4信號的活動顯示OR4正在邁入老年。年老力衰的狼沒有精力捕獲野味,為了果腹只能向溫順的家畜下手。它佔據多年的頭狼地位也可能不保,更年輕力壯的狼會把它擠下去。每個人都清楚,按照新的野狼管理條例,OR4和他僅剩4隻家人的狼群必須離開。摩根提出最後的決議:

「這無關懲罰或正義,這只是解決問題。」

儘管灰狼的重新出現修復了自然生態系統中缺失的一環,但現在的俄亥俄州已經不再是以前的模樣。人們圈地放牧,遍地牛羊不再是可獵取的獵物而是人類的財產。若有狼群膽敢來進犯,等待它們的是子彈和陷阱。即便是退居山林的狼群也會受到直升機和GPS項圈的嚴密監視。OR4是匹傑出的狼,只不過生不逢時遇到人類。在21世紀,一匹狼單單遵循本性是不夠的,還得時時注意不要惹到人類。

此時,ODFW的工作人員已搭乘直升機上山,摩根將除掉狼群的任務交給他們去執行。OR4早已年老體衰,它的伴侶也跛了腿,兩匹狼都帶有項圈,行刑隊員對它們的位置了如指掌。行刑隊將四匹狼從山凹里趕到開闊的曠野。兩匹年輕的狼都沒有項圈,所以行刑隊首先追趕它倆。殺掉兩匹年輕的狼之後,接下來就輪到OR4和它的老伴。兩匹狼結伴逃跑,跛腳的母狼拖慢了它們的速度。行刑隊員從直升機上射出鉛彈,子彈準確無誤擊中兩匹狼的腦袋。只用了兩個小時,OR4和它的狼群都被除掉了。

此時距離OR4 11歲的生日可能僅剩一個月。對一匹野狼而言,活到這個年紀算是古稀了。

狼的屍體被搜集起來。OR4仍然很重,粗壯的脖頸,上面的毛皮已成灰色。「你能看出來這是匹年紀較大的頭狼。」扛著它的人說,此人請求保持匿名。四匹狼被裝進貨網,用直升機運回總部。屍體展示給州政府和當地警方,由他們見證狼群確實已被消滅。摩根對這一儀式感到厭煩。隨後工作人員將屍體帶回ODFW位於拉格蘭德的辦公室,狼身上所帶的項圈此時被摘掉。

人們用挖掘機為四匹狼挖了一個墳墓。摩根在下葬之前搜集了OR4的頭骨。狼骨頭和皮毛樣本通常被搜集,用於研究和教學。在本案中,摩根也相信這樣一匹有故事的狼的頭骨應該被收藏在ODFW以示尊重。

OR4被捕殺後,摩根收到了托德·納什的慰問:「我得承認,我希望OR4自然終老。畢竟,它不過只是一頭謀求生存的狼而已,在這一點上我欣賞它。」

納什並不討厭狼,他只是反對將狼重新引入人類的生活區。他在接受採訪時表示:「我們花那麼多錢設陷阱、帶項圈、用直升機搜索……最終他們殺死了這幫東西。這一切都是因為我們沒法和它們共存。事實就是這樣。這群狼早就該被清除了。」

在摩根眼中,OR4是一個狼群的領袖、一個熟練的獵手,同時還是一個優秀的父親。州內共發現17個狼群,其中有7個狼群的頭狼是OR4的子孫。OR4的後代更是走出俄勒岡州,在加州發展出了第一個狼群——沙斯塔狼群。子孫後代在這片西部土地上落地繁衍,OR4堪稱家丁興旺。

OR4死後第四天,達娜肩膀上出現血淤,摩根配送她去醫院。在她旁邊坐下時,摩根心跳開始加速。一位恰好走過的醫生聽了摩根的心跳,催促他進急診室做觀察。所幸並非心臟病發作,只是某種暫時的心動過速。醫生告誡他要避免壓力。

為了修改完善野狼管理條例,幾個月來摩根都在伏案工作。2017年9月15日,他正式退休。他直言現代社會對狼群管理的辦法讓他厭倦和心痛。

助手布朗接替了他的職位,成為新一任的野狼協調員,在她面前的電腦屏幕上顯示的是俄勒岡州15個佩戴著項圈的狼的蹤跡。

不久前,退休後的摩根造訪OR4的狼窩。這個窩在一個空心松木的基礎上構建而成,這裡曾經是15匹狼的家。

摩根從木頭上拽出殘存的灰色狼毛,四周地上還可見狼糞便和吃剩的骨頭。「對於把它們殺死我並不後悔,只是為它們不在這裡而傷心。」摩根說。

臨走之際,摩根拿起一個麋鹿頭骨,將它安插在狼窩的正前方,然後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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