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法史上的那些猛人（五） 北丐 張旭

張旭是個超級有趣的人，他的故事從一場演出開始。

1.我是人間狂浪客

唐玄宗時，洛陽城，下午，晴。

一人，一筆，一壇酒。

嗖嗖嗖，這人發足狂奔，在鬧市疾馳而過。左手提著的一壇「劍南燒春」，右手提著一支一尺長的狼毫。

人們見到此人，都不約而同聚攏了來，把他圍在當中，臉上寫滿激動和期待。

不多久，人圈之中，爆發出雷鳴般的喝彩聲，響徹雲霄。

是什麼演出如此熱鬧？

原來是被世人稱作「張顛」的張旭正在揮毫潑墨，進行一場跨界的書法表演。

張旭所寫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書法，人們把它叫做「狂草。」

只見他漲紅了臉，醉態可掬，不知道已喝了幾壇酒。口中念念有詞，搖搖晃晃地在又鋪開一大張宣紙，筆蘸飽墨，長袖一揮。

倏忽之間，筆墨淋漓，字字飛騰。圍觀者翹首觀望，無不雀躍。

寫畢一段，張旭將毛筆向旁一丟，口中大嘯，又跳又唱。

緊接著，更驚奇的一幕出現了。只見狂態中的張旭將頭髮放到了盛滿墨水的硯池當中，扭轉了幾下，然後迅速地將蘸上墨的頭髮，揮灑到宣紙上。

此時此刻，頭變成了毛筆，身體成了筆桿，脖頸成為手腕。一副從來沒有過的書法誕生了。

張旭忘我的表演著，彷彿變成了舞蹈家，這已經不是單純的書寫，簡直是用生命在創作。

觀眾們竟然忘了喝彩，一時看呆了。一會兒，全都跟著張旭手舞足蹈起來。

洛陽的這個下午，歡歌，笑語，醉意。成就了一場藝術狂歡。

這事兒李白後來回憶起來曾讚歎說：「楚人盡道張某奇，心藏風雲世莫知。三吳郡伯皆顧盼，四海熊俠爭追隨」。

2.御筆龍封三才絕

張旭精彩的書法表演，可說是大唐的一道絕妙的風景。就連當時的文宗皇帝也是他的粉絲。

特別親筆御賜：李白詩歌，張旭草書，斐旻舞劍是為天下「三絕」。

想必那個下午，皇帝也在現場，親眼目睹了這轟動的演出，深深著迷而不能自拔。

難得的是，這道風景並不在春晚和奧運會這樣的大場面上才能看到，它存在於普通的街頭巷尾，就在普通人中間。

可以看出，張旭始終堅持的，藝術一定要到群眾中去這一可貴理念。

後來，他和李白一起在溧陽開過演唱會，也曾帶著追隨他的顏真卿到處巡遊訪友。

他就這麼背著一支筆，寫遍了大江南北，寫遍了神州大地。

儘管他火的不行，卻沒有架子，走到哪裡沒有警察開路，下了飛機也沒有圍欄。他就是愛書法，愛給人表演。每動筆必大醉，每大醉必成仙。

張旭的才情不僅俘虜了李白，還俘虜了杜甫。他有一首著名的詩叫做《酒中八仙》。

其中寫道：「李白一斗詩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張旭三杯草聖傳，脫帽露頂王公前，揮毫落紙如雲煙。」

能同時撂倒李白和杜甫，這在中國歷史上是極少見的。

我想，也只有大唐的博大，才能出現李白張旭這樣自由奔放的大詩人和大書法家。

張旭的平易近人和真性情，跟洪七公很像很像。

3.狂草寫就千古名

張旭最為後世所銘記的，是他開創的狂草書法，也因此，他生前即享有「草聖」的殊榮。

在藝術圈，千古之下能與之比肩的，恐怕只有畢加索的作品生前就被盧浮宮收藏這件事了。

如果說張芝的草書「精熟神妙」，王羲之父子的書法「韻媚婉轉」，那麼，到了大唐，張旭則將草書發揮到「逸軌神澄」的境界。

這不是我說的，是古人張懷瓘和竇衆所寫的書法研究給的評價。

之所以有「狂草」這一稱謂，是區別於王羲之的草書存在的。

「狂」是指才情，不等於亂寫。

以前有人說，寫狂草書，只要放開膽子、不受章法束縛，隨心所欲的塗鴉就好了。

那是大錯特錯的。沒有深厚的楷書功底和藝術修養，是寫出不精彩動人的草書的。

狂草，雖然叫做「狂」。卻是狂而有理，一板一眼，嚴密、準確的，容不得半點草率和馬虎。

宋人黃庭堅說：「張公姿性顛逸，其書字字入法度中。」張旭草書的狂逸，是以精微深邃的楷法造詣為基礎的自由超越。

在其看似無法可循的任性狂放中包含著極精妙的基本功。這就是竇衆所謂「神澄」。

草書《古詩四帖》，就是張旭留下的最精彩作品。

《古詩四帖》集中體現了張旭草書的風格特點。

通篇布局大開大合，氣勢跌宕起伏，勢態雄肆宏偉。

其字形變幻萬千，時而萬馬奔騰；時而雄鷹翱翔，充滿著"忽魂悸以魄動，恍驚起而長嗟"的變化，這正是張旭豁達瀟洒、真誠率意的真性情之表現。

用筆上，隨著感情的變化，筆致有節奏地流出，線條時而凝鍊渾厚，時而瀟洒飄逸。濃墨處有"屋漏痕"般的質感，枯筆處極具"錐劃沙"般的張力，點畫與線條的合諧組合，成就了這件絕世作品。

可以這麼說，《古詩四帖》不僅是一件撼人心魂的書法，還是一曲盪氣迥腸的浪漫主義交響樂。

張旭的另一名作《肚痛帖》僅30字，這幅作品用筆頓挫使轉，剛柔相濟，千變萬化，神彩飄逸，寫來洋洋洒洒一氣貫之。

《肚痛帖》釋文：忽肚痛不可堪/不知是冷熱所/致欲服大黃湯/冷熱俱有益。

從帖中可以看出，寫此幅字時是蘸飽一筆一次寫數字至墨竭為止，再蘸一筆。這樣做可以保持字與字之間的氣貫，還可以控制筆的粗細輕重變化，使整幅作品氣韻生成，產生「神虯出霄漢，夏雲出嵩華」的氣勢。

雖然是歷史上公認的「狂草」之祖，被尊之為「草聖」，其實他的楷書也寫得非常出色，很可惜為草書的盛名所掩，不太為人所知，據說顏真卿的楷書就得自他的真傳。他的楷書以《郎官石柱記》最為有名。

歐陽修《集古錄》云：「旭以草書知名，而《郎官石柱記》真楷可愛。」黃庭堅云：「長史《郎官廳壁記》，唐人正書，無能出其右者。」蘇軾也說，張旭楷書作字簡遠，如晉宋間人。

4.不名清史死不休

張旭在中國書法史上佔有極為重要的地位。唐代大書法家顏真卿、懷素都曾跟隨過他學習過。

這點上也很洪七公，帶出了郭靖和黃蓉。

關於懷素，我們已寫過。顏真卿也曾兩度辭官向他請教筆法，終有大成。

我國古代書法評論家對唐代諸家歐陽詢、虞世南、褚遂良、薛稷乃至顏真卿、柳公權諸大家都有微詞，只有張旭，皆贊之，這在書法史上是絕無僅有的。

唐代文學大咖韓愈曾贊張旭：「旭善草書，不治他技故旭之書，變動如鬼神，不可端睨。」說的是張旭難得的地方，他的書法得之於「二王」而又能獨創新意。

如果說他的楷書是繼承多於創造，那麼他的草書則是書法史上了不起的創新與發展了。

張旭開拓的狂草書法，既繼承了書法藝術的傳統精髓，又打開了這一藝術新的境界。

他作品中表現出的曠達氣質，和博大書風，把書法帶向了繼往開來的浪漫主義風格。

張旭，譜寫了盛唐書法絢麗的開端，他在那個耀眼的時代打開了一道新的大門，也指引著下面這一位偉大的宗師，來書寫豪放的那個大唐書法的——最強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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