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偵探
這個優等生模樣的女孩坐在我面前,當然,我們是在傷心咖啡館裡喝咖啡。我不知道她是怎麼找到我的,這點無關緊要,作為沒有固定辦公場所的人,我只好每天都來咖啡館工作。工作內容就是寫一本明顯缺乏讀者的書。
「你來找我是因為什麼事?肯定不是來讓我簽名的吧。」看她欲言又止的樣子,我只好合上書,開門見山地問。
「我聽說你能幫忙解決一些別人無法解決的事?」
「具體要看是什麼事。」我據實相告,「我就是一個宅在咖啡館裡寫莫名其妙東西的人,沒什麼特殊才藝。」
「我睡不著。所以才來找你。」
「睡不著應該去數羊。」我說,「再不行就去醫院配安定片,出門右拐不送。」
「不,不是普通的睡不著。」她著急地抬起面孔,「是無論如何都睡不著,我試過了,無論什麼安眠藥都沒用。我覺得是有人偷走了它,他偷走了我的睡眠。」
優等生氣急敗壞,拽住我的袖子,差點撞到我的額頭上,我默默退回座位,望著她的面孔。一張從來沒有經受過挫折的秀氣小臉,不管成績和長相都是優等,可想而知從小到大都是同班男孩心中憧憬的少女,我過去也曾經是這樣的男孩,頭腦簡單,內心憂傷的差班生。
「求你了。」她輕聲說。
她的眼睛讓我想起一個人,我心軟下來,暗自嘆了口氣,一口喝光杯子里殘餘的咖啡,站起身來。
「走吧。」
「去哪裡?」
「還能去哪裡?去找回你的睡眠。」我說,「等會別忘了提醒我買幾個蘋果。」
優等生女孩把三個蘋果裝進她的雙肩包,我們走進最近的地鐵入口。
「要去的地方遠么?」她有點擔心地問。
「不遠,」我說,「頂多有點深。」
事實上我們這裡離終點站只有兩站路,畢竟我們本來就是在郊區,大家都認為是城鄉結合部的地方。到終點站所有乘客都起來下車,我攔住她,讓她等一等,直到有個地鐵工作人員過來。
「這裡是最後一站了。」他說。
「應該還有一站。」我說,「我們要去下面那一站。」
他面無表情地點一點頭,表示知道了。車廂里的燈全部熄滅了。地鐵在黑暗中重新開動了起來。
「我不知道下面還有一站。」女孩吃驚地說。
「你當然不知道。」我說,「因為確實是在下面。是更深的一條隧道。一般人都不曉得。」
我們在一片漆黑中感受到電梯下落一樣的失重狀態,因為地鐵在向下滑行,往地底深處。黑暗中她好像有點害怕,身體不由自主地挨近我。我依稀想起了以前和某個女孩在電影院的場景,那真是美好的時光,即便非常短暫。簡直比得上十分之一的甜美睡眠。
「但是剛才的地鐵工作人員好像知道。」
「地鐵公司當然知道。這是特別車次,連接兩個世界的。」
「兩個什麼?」
這時車身震動了一下,緩緩停下,燈亮了起來。
「到站了。」我說,「從這裡起我們要步行,要走好久,你吃得消么?」
「沒關係,反正睡不著。」
我們離開空曠的車廂和同樣空曠的站台。打開一個不起眼的鐵門,鐵門上有個「禁止人類出入」的破爛牌子。優等生女孩疑惑地看看牌子,又看看我。我聳肩。
「沒辦法,我們只能從小路偷渡。」
「偷渡?」
「要離開地面去地下世界,通過關卡,必須申請一系列的材料找有關部門蓋章,沒有幾十年工夫不會通過,你也不想失眠個幾十年時間吧?」
「那當然了。」她點頭,「睡不著可痛苦了,像是在一個充滿了膽汁的沼澤里一樣。不過我們去的地方真能解決我的失眠?」
「我想是的。」
我打開手機的閃光燈調成手電筒模式,往前照著。地底比較潮濕,還好我和她都穿著慢跑鞋,說是地底的通道,感覺更像是山谷里的小徑。
「你說說你是怎麼會失眠的吧?」
「我認識了一個男的……」她猶豫了一會兒,「一個月前忽然找不知道他了,從那時起我就睡不著了。」
「為什麼知道是他拿走了你的睡眠?」
「因為走之前他好像問過我,問能不能拿走我的睡眠。我以為他在開玩笑。」
「那不是玩笑。」我說,「他是失眠使者。」
「失眠使者?」
「也就是偷盜人們睡眠的人,跟小偷差不多。」我說,「是你男朋友?」
「……嗯。」她輕輕應了一聲。
「他和你在一起的目的就是要拿走你的睡眠。這屬於他的任務。」我說,「我想你應該會很難過,但是沒有辦法。這個世界上的失眠使者絕對不止他一個人,有時他以戀人的形象出現,有時則以老闆的身份招搖撞騙,還有的以社會道德宗教信仰為化身。目的只有一個,人們的睡眠。」
「我已經不像剛開始那樣難過了,」她難過地說,「可是他這是為什麼呢?為什麼要偷走我的睡眠?」
「因為有人想得到它們。人的睡眠蘊含了寶貴的生命能量……當心!」
我察覺到異樣,趕緊擋在她前面。優等生女孩不由自主叫了一聲,這也難怪,畢竟這是她第一次遇到猴子,尖叫已經算是正常反應,上次的那個委託人直接暈了過去。
「這,這些是……是什麼?」她的身體和聲音一起在發抖。
「這些是夜猴,猴子的一種,生活在地下的特殊種類。」我低聲告訴她,「不要緊,只要不發出貓頭鷹的笑聲,它們就不會襲擊我們。頂多搶點東西,跟山賊差不多。」
夜猴們從山谷兩旁的的藤蔓上吊下來,無數黑色的身體在我們面前晃來晃去。它們看起來像是狒狒和山魈的混血,脾氣不算好,發情時很暴躁,性格上像偏執狂。為首的公夜猴一手掛在藤蔓上,另外一隻手向我們攤開來。
「它們要禮物。」我說,「把蘋果給我。」
女孩從包里取出蘋果。我將蘋果遞到夜猴手上。但夜猴顯然另有打算。
「猴子沒有秘密!」我大聲說出一直以來猴子愛說的笑話,但是未能奏效。
「蘋果!」夜猴搖頭,很兇地咬了一口蘋果,「狗不理!」
蘋果和狗不理?我琢磨了片刻。莫非是那個蘋果和喬布斯?
「你帶挨拍的了么?」
她有點心疼地取出全新ipad,夜猴一把將其奪走,然後一群猴子聚攏過來,興高采烈地玩起了水果忍者。看來地底下確實沒多少娛樂活動。趁它們讓開通道,我們趕緊通過。
「不好意思犧牲了你的挨拍的。」
「沒事,跟睡眠比起來,這算不了什麼。」她說,「再說蘋果公司又發售了加長款。」
「其實我懷疑蘋果公司也是失眠使者的化身,但是沒有什麼證據。」
「偷走的睡眠最後去了哪裡?」
「那裡面。」我說。
我們已經走到了地下世界的中心。與其說這是一座堡壘式的宮殿,不如說是一座溫暖而璀璨的花園,彷彿凡爾納筆下的地心王國那樣巨大。裡面有無數的植物和花卉,種在無數個花盆裡。我刷了門禁卡,帶她進去。
「接下來就靠你自己了。」我說,「這些花都是被偷來的睡眠。你只有找到屬於自己的睡眠之花才能重新入睡。時間只有一刻鐘,然後守衛就會出現,那就沒有辦法了。」
「這些都是失竊的睡眠?」
她有些發愣,失眠已久的眼神有些發直。我也吃不准她能不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找回自己失去的東西。這裡不知道有多少盆花,每個花朵里都包含了一個無眠的長夜。
不過就在我發獃的時候,優等生女孩已經搬好了一盆粉紅色的睡花。
「要是找錯了是別人的,你以後的睡眠就會變得支離破碎了。」我提醒說。
「應該沒錯。」她猶豫了一下說,「我的睡眠是哈羅k蒂的,就和我家的枕頭一樣……我覺得這就是我的花。」
優等生女孩肯定地抱緊了花盆。我點點頭,趁守衛還沒有發現,帶她離開花園。走出大門時,我回過頭,發現花園的主人出現在花園深處,她懷抱一束藍色的睡花,遠遠地望著我,她就像我第一次遇見她時一樣美麗。她就站在那裡,沒有說任何話,過了一會兒,轉身消失在了花園裡。
從原路返回,夜猴們不知去向,可能回去玩切水果去了。事實上我們已經在地底世界呆了一整個晚上,抵達地下站台時已經是黎明時分,片刻後終於等來了頭班地鐵,坐在空無一人的車廂里,感覺身體正漸漸浮出水面。
列車到了傳統意義上的起點站,上班族們一下子蜂擁而入,他們全都是深度失眠的模樣,一個個面色青白萎靡不振,彷彿剛從墳墓里爬出來。他們失去的睡眠應該都在我們離開的那個花園中,在那一盆盆花朵里。
「謝謝你找回了我的睡眠。我應該怎麼謝你?」
「這是工作,按時薪付就可以了。」
「好吧……對了,我剛才那個女的是誰?你們好像認識?」優等生女孩悄悄問。
「她是那個失眠花園的主人,也是地底世界的公主。」我閉上眼睛,頭仰靠著牆說,「在童話故事裡,她的名字叫睡美人。」
「睡美人,這是怎麼回事?」女孩問,「還有,你怎麼變成一個偵探的,同時又是一個在咖啡館寫作的作家?你是怎麼知道地底世界和失眠花園的?」
「因為我睡不著。」我說,「那是另一個很長的故事,很久前我遇見了……」
女孩的腦袋靠在我的肩膀上,我感覺到一絲異樣,睜開眼睛,發現她睡著了,嘴角帶著解脫一樣的輕鬆微笑,甚至起了鼾聲。她懷抱的那盆粉紅小花不知不覺間盛開了,甜美的香氣瀰漫開來。不止是她,全車廂的人都進入了夢鄉,他們或站或坐,全都已經昏昏入睡。
全世界都已經睡著,只有地鐵還在安靜地行駛。我也覺得了疲憊,於是重新閉上眼睛。睡意彷彿溫柔的海水,淹沒了失眠者的花園。
這是「歌書故事」的第2期。偵探系列的第1個短篇。
他白天是個在咖啡館寫作的作家,而且寫出來的東西沒有人看。
到了晚上就變成了深度失眠者。
還兼職了偵探事務所副業。
接到的委託都是奇怪事件,遭遇的都是奇妙生物。
就像城市裡的怪物獵人一樣。
他把這些都寫在了自己的故事裡。
會有陸續的案件,不過那是下一個故事了。
我們以後再說。
贊同這篇故事,晚上不會失眠哦。
失眠偵探會守護你。
願故事與你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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