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老書屋

慢慢生活

秋天京都，風好在還暖，葉子紅黃交疊，時間在這兒被無限拉長，一切都懶懶的。

我飛快的騎著小車，穿梭在窄窄的人行道上，迎面交匯各種上班族，上學的人，迷路遊客，像一場鮮活的長鏡頭電影。不過上一秒耳朵還充斥著市中心的喧囂，拐幾個彎鑽進小路，陪我的就只剩蒼藍天空，和兩旁黑褐色木造建築了。

灰色沮喪

對於昂貴的畫集來說，我是買不起原價的。有時候因為想省錢買書，會去便利店買個麵包隨便充饑當午餐，甚至是晚餐。好在日本有很多二手書店，能讓囊中羞澀的我碰碰運氣。

騎到三條的Bookoff書店，樓下不讓停車的我只好推到相隔很遠的契茶屋，落鎖以後做賊心虛一路小跑回去，但只要想到上萬冊的書本等著我隨便看，心裡就像揣了只小鳥。原想買本北齋畫集，不過結果並如意，沒挑到特別合適的書，喜歡的太貴，或者又實在太沉，車筐放不下。

心裡灰突突，一邊踢著石子一邊噘嘴，別彆扭扭的重新騎上車，大概只有哲學之道的大肥貓才能撫平我的惆悵，我可要擼個好幾遍，心裡這麼想著就往北出發。

要走回頭路

我有個習慣，比如吃飯，我在走路的過程中判斷看到的館子是否靠譜，如果確定靠譜後它還在我前方，我肯定會進去。如果已經走過去了，會懶得走回頭路。

大概一路都是住宅區，很少有街邊店面，我騎得目不斜視，只是一個瞬間覺得前面有個書攤，再回頭一瞧連入口都沒看見，便沒在意。

後來想想真是好在當時沒放棄。

停好車，近前來瞧，原來大門在側面，還被一堆書包圍起來，裡面又是書架，乍看下像哪裡像門，倒是一堵密不透風的書牆。朋友後來問起我書店的名字，哪裡來的名字，連位置我都無法複述，姑且叫它偶遇的老書屋吧。我對這種雜書成堆的店，從來是不抱希望的。大抵就是各家的舊雜誌舊小說，孩子畢業後的輔導書之類，過雜不精。

意外收穫

可我還沒進門，就在門口書架發現了寶，這是自己尋找多年的兩本書，品相不太好，但貴在稀有。

黑白線條天才，Aubrey Beardsley畫集

裝飾藝術大師，海報黃金年代—Alfons Maria Mucha畫集

這兩本書從紙張，色墨印刷質量，要高於我在東京國立新美術館買的翻印版。我從高中痴迷臨摹他們的原畫，導致上課還被設計老師警告想不想畢業。所以十幾年後，在異鄉手捧兩本書的心情是很複雜的，還有些感動。

走進舊屋

門口放著兩雙拖鞋，需要換鞋才能進入的書店第一次遇到。那刻好奇心戰勝了害羞，管不了許多鑽進了屋裡。初感覺又小又黑，等眼睛習慣了，就是鋪天蓋地的都是書，讓我想起東京神保町那些書店，和店裡厚底眼鏡毛背心的老頭兒們。

因為內部太過狹窄，我一個女孩子都要小心不碰到左右的書。也看不出屋子的框架，除了我一個人，只有里三層外三層的書。即使如此散亂，但店主把書還是經過分區的，小說，醫學，電影，政治，兒童，當然還少不了我最愛的設計。滿滿一面牆，都是各種我想搬搬不走的大本畫冊，涉獵範圍廣，專業度高。可見收書的時候有經過質量把控。

尷尬見面

我彎著腰，被四面八方來書搞得逼仄難當，後來乾脆蹲在地上，歪頭瞅書，斜跨的帆布袋左右擦地，完全沒注意身後有人。腦後窸窸窣窣，等回神才看到來了個人，因為門口光線太足，屋內又太黑，只能逆光下看到個高瘦的輪廓，臟臟舊舊，扎個花白頭髮辮子，卻文藝十足。身高這麼高，年輕的時候一定是個美青年。

我以為是和我一樣找書的顧客。

我完全沒意識到他是書屋老闆。

說好的矮個子眼鏡毛背心呢？

舊書屋裡站著我倆就顯得更擠了，我一著急日語就打嗑唄兒。

您...我選好了要結賬！

那個....我不會說日語.....您這些書好厲害.....怎麼這麼多!

我.....想拍照......可以嗎......

爺爺微笑著說可以喲，然後沒等我結賬，就走進了一個小隔間，讓我不那麼局促。

我一緊張就容易逃走，現在想想真是後悔，幹嘛不站在那好好的翻閱幾本書呢，不過心裡明白，這裡會是我每次來京都的必去之地，以後的日子還有很多。

樓梯在一個小角落，書本多到佔了大半扇，我猜樓上是休息的地方，樓下是上萬冊書搭建起的避風港。其實如果不再工作，也希望自己開個書屋，又小又破沒關係，每天賠錢大概也是事實，但一想著擺滿自己從年輕到衰老收集的書，就很自豪吧，得到每本書當時的記憶那樣鮮活，和這些書一起等待每天一兩個有緣人，看著他們心滿意足的買走自己喜歡的，也是我喜歡的。

才是真正的滿足啊。

也許又小又破，但喜歡就好

後來整理行李的時候，才發現爺爺貼心的幫我選了一個Aubrey Beardsley印花的塑料袋（和我買的畫集是一個作者），能遇到知音是人生很困難的事。看他的年齡，應該七十歲以上了，希望他身體健康，每年我都會去拜訪，下一次我的日語會更好一些，這樣就能一起聊會兒天。

想問問他年輕時候的經歷，相信一定是個有故事的人吧。

風吹在臉上暖呼呼的，遠山還保持著蒼翠的青色，可鴨川的葉子早已經落光了。旅行的一年一年，留下的不是買過的貴東西，而是一段段回憶，一處處場所，還有那些遇到的人。

一期一會，我要記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