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劍長留·(叄)
七、
翠微山莊,依山而建。
亭台樓閣,紅磚壁瓦,廊腰縵回,瑰麗異常。
有流水潺潺,落英繽紛。
而在流水匯聚的地方有一片湖,綠水湖。
湖邊有一座台,擂台,台上有兩個人,決鬥的人。
一人白髮,鶴髮童顏,腿腳不便,雙拐卻使得得心應手。
他臉上帶著笑,招式卻一招比一招狠毒。
所以江湖上有人稱他為白髮笑魘,是赤發帝君的師弟,大成巔峰。
對面被他逼入死角的是一個中年,國字臉,一字眉。
使一對連環刀,刀口被蹦出幾個缺口。
中年人,我曾見過,是少陵山山下賣酒的掌柜,和師父有幾分交情。
因為師父經常在那裡買酒,喝個爛醉。
我站在擂台下的人群中,毫不起眼。
烏山十二劍擋在我身前,遮住了擂台後望向這裡的視線。
擂台後有三個人,三個位居高座的人。
東方鎮戍天將!
北方廣目天將!
黑水帝君!
三人身後是一座高聳的殿堂,牌匾上書:翠微主殿。
透過我入化的目力,可以望見,一個人孤獨的坐在殿堂里。
面容尊貴而寂寞。
他穿著一身刺繡鎏金龍袍,盤坐在地面上,像是亘古的山嶽。
他低著頭,閉著眼,撫摸著他的劍。
他的劍漆黑如墨,厚重如山。
人是新皇,劍是山河乾坤劍!
顧青海、顧青溪面色一變,顯然也是看到了新皇。
兩雙碧波深潭的眼中,同時湧出了滔滔的怒火。
啊——
使雙刀的中年老闆一聲慘叫,捂著被穿透的胸膛倒了下去。
白髮笑魘拔出鐵拐,血液順勢傾撒,濺了一地。
白髮笑魘拄著染血的雙拐,在擂台上發出「嗤嗤」的笑聲。
高座上的北方廣目天將朗聲道:勝者,白髮笑魘!
下一場繼續。
我搖搖頭,可憐的師傅喲,這下連酒都沒得喝了。
我拍了拍烏山十二劍的肩膀,道:借把劍用。
幾人誠惶誠恐,恭敬遞上精鋼長劍:少俠,您用就是。
我道:我的劍太利,怕不過癮。
遊戲還沒開始,又怎能輕易結束。
我輕身上台,行了個劍禮。
我道:在下林一劍,請教閣下高招。
白髮笑魘哼笑一聲:我不和死人說話。
我也笑了一聲:真巧,我最喜歡和死人說話了。
白髮夢魘冷臉道:黃口小兒,盡稱嘴舌之利!
我道:說的好像您口活不好似的……
我看到台下傳來轟然大笑,顧青溪面色羞紅,輕啐了一口,不少女俠客都羞澀低頭。
北方廣目天將冷哼一聲道:安靜,戰鬥開始!
白髮夢笑魘道:這次就是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了。
我道:若需要別人相救,我也不會來此了。
白髮笑魘不再理會我,一對鐵拐橫掃而來,力道無雙,開山裂石。
我沒有動,輕飄飄的揮出了一劍。
白髮笑魘動作一頓,他的拐還未落下,喉嚨便多了一道血痕。
劍從喉嚨划過,帶起一道輕飄飄的血帶。
我想他的喉嚨一定涼,像劍一樣涼。
白髮笑魘的雙眼無神,倒了下去。
至死都未看清那一劍。
台下轟然一片,沒人能看清那一劍,也沒人可以躲過那一劍。
我喃喃道:就算是把凡劍,也不過癮。
北方廣目天將眼神一凝,朗聲道:勝者,林一劍!
下一場繼續。
我站在台上,看著北方廣目天將,道:和一群無聊的人打會很無聊,我能自己選定對手么。
他道:可以。
我長劍前指,移到高座之上:挑蘿蔔,挑蘿蔔,挑到哪個吃哪個。
三人臉色都不是很好。
劍尖停在了北方廣目天將的身上。
我一臉無奈,弱弱道:你也看到了,真是緣分,那就你吧!
本來你跟我說了這麼多話,我也不想和你打的。
但天定姻緣……啊呸!命運天定,反之不得。
就如此吧。
還有,送你一句話……
我的聲音瞬間冷了下來,冷得像冰:
兀那老狗,速來領死!
八、
北方廣目天將並不老,相反他很年輕。
年輕的有些過分。
大概十幾歲,一對星眸,兩條細眉,高聳的鼻樑,和刀削的薄唇。
活脫脫一個美男子。
我叫他老狗,只是為了激起他的怒氣。
一個憤怒的人會有破綻,而有破綻的人往往死的比較快。
此刻,他坐在高座上,星眸眯起,細眉微挑,薄唇也彎出一絲弧度。
似笑非笑,似怒非怒。
他長身而起,道:有趣,有趣,好久沒有人挑戰過我了。
他的笑我看不明白,心思百轉千回。
我道:多久。
湖邊的風很大,擂台上風更大,北方廣目天將的藍衫翻飛在風裡,像一朵藍色的妖姬。
他的人很妖。
風吹起他額前長發,一點硃砂痣,紅的妖艷。
他道:從出生起到現在。
我道:我很榮幸做第一個。
他道:其實你不該來的。
我道:哦?
他道:你以為自己掩飾的很好,但你腰間的劍出賣了你。
我道:這只是一把普通的劍。
他道:普通的鞘,不凡的劍。而且,沒人會配兩把劍。
我笑了,不再言語。
風更烈了。
他繼續道:劍是好劍,人卻有些笨。
我道:你知道我是誰?
他道:我不用知道你是誰,我只需要你知道你的劍屬於誰就好。
我扭了扭頭,有些好笑問道:我的劍屬於誰?
他冷冷吐出兩個字:
朝廷!
我雙眼眯了起來,道:要奪我的劍朝廷就派出你們三個人?!
他道:不夠么?
我道:真巧,還真不夠,我們也正好三個人。
顧青海、顧青溪兄妹飄飄然落在台上,冷冷盯著高座上的三人,眼中有滔天的火焰。
東方鎮戍天將也站了起來,道:真沒想到,竟然是顧家的兩個小子,看赤發沒回來,應該死在你們手裡了吧!
廢物!廢物!廢物!
他連罵了三句。
顧青海側身上前,道:我記得你,就是你殺死了我父母,今日我要取你狗頭!
黑水帝君一旁拍手道:有趣,真不知道你們哪來的勇氣尋死?!
黑水帝君是個女人,半躺在石座上,慵懶至極,一身輕紗,遮掩著身體的重要部位,若隱若現。
擁有無窮的魅惑。
掩藏在輕紗下的肌膚如白雪,卻露出一雙漆黑的手掌。
這是個比北方廣目天將更漂亮妖媚的人。
她神情慵懶,喝著酒,自斟自酌。
酒杯一傾,潑灑的酒水便化作數十把長矛,刺破虛空而來。
北方廣目天將和東方鎮戍天將都沒有動,冷眼看著長矛飛出。
場上沒有一個人說話,沒有一個人動,生怕破壞了這肅殺的氣氛。
只有一個人動了,顧青溪。
她向前踏了一步,長劍帶著劍鞘揮出,有凜冽的風聲。
名劍青月!
世界上最寂寞的劍,最清冷的劍!
若廣寒宮千年的寂寞,萬載的清輝。
一道劍氣若游龍繞月,直接擊潰了黑水帝君的酒水長矛。
酒水在空中炸開,化作一片水滴,飛向了黑水帝君,像懸浮的小精靈在她周身飛來飛去。
她用指尖挑起一枚水滴,道:真沒想到,你竟然入化了,赤發死的倒是不冤。
顧青溪道:你也會死的不冤。
黑水帝君道:小妹妹,女人何苦為難女人?
顧青溪也冷了下來,道:你殺我翠微山莊一百六十八口女眷的時候,有沒有想過這句話?
何況,我也沒把你當女人看,錯,我根本沒有把你當人看!
黑水帝君饒有趣的玩弄著水滴,道:小妹妹,和你開個玩笑還當真了,真是可愛呢。
我上前一步打斷道:你們說夠了么,說夠了就下來領死!
北方廣目天將嗤笑一聲,道:看來你們還沒有看清現狀啊,你們在屋頂也呆夠了吧!
話音剛落,翠微主殿的檐瓦斗拱後三百弓箭手探出了身子。
明晃晃的利箭閃爍著寒光!
而在這三百弓箭手身後的是五個人,三帝君,兩天將。
朝廷的八大化境全數聚集於此!
顧青海皺了皺眉,道:我知道這是個圈套,但看來這圈套比我想像的還要大不少!
我道:你怕了?
顧青海拔劍,劍指蒼穹!
怕?我可不是在怕,我是在興奮啊!
興之極致,他竟吟起詩來:
飛光飛光,勸爾一杯酒。
吾不識青天高,黃地厚,
唯見月寒日暖,來煎人壽!
九、
詩是好詩,劍是好劍,人卻不是好人。
至少顧青海從未認為自己是個好人,他猖狂、傲慢,殺意凜然。
萬古劍在他手裡吞吐劍氣,生生滅滅。
沒有任何多言,顧青海凌空一劍,劈向東方鎮戍天將!
隨著這一劍落下的,還有一聲響亮的聲音,像是一顆憑空炸響的響雷:
放!
成百上千的箭矢,瀑布般傾瀉而下,一道黑色的洪流掩蓋了天空。
箭矢破空,遮天蔽日!
台下的江湖豪客竭力抵擋,慘叫不斷,血色橫飛。
烏山十二劍撐起天肖劍陣,卻仍是受傷不輕。
一霎間,戰鬥白熱化!
我長劍一挑,出劍三十二次,擊落飛來的箭矢。
但下一刻,我的心情瞬間沉重起來,因為隨著箭矢而來的還有六個人。
天上三個,地上三個!
東方鎮戍天將第一個衝來,體魄強健,如同暴熊,手裡重鎚一揚,便盪開顧青海的萬古劍氣。
錘大如鼓,重三百七十二斤,在他手裡卻輕如鴻毛。
顧青海大喝一聲:來得好!
長歌一聲,殺氣沖霄,劍光直破三重天。
萬古劍,第一劍,盡枯榮!
這一劍他練了三萬遍,練了二十八個寒暑,早已爛熟在骨子裡。
曾經他在最該出劍的時候選擇了逃避,至親的血濺染紅了他的眼。
此刻他不再逃避,帶著寒暑歲月的鋒利一往無前。
這一劍從歲月中來,到歲月中去,放佛紮根時間的一棵草。
所以沒人能躲過這一劍!
劍光從最不可思議的角度而來,東方鎮戍天將只覺眼前一晃,劍便臨身。
他打了個冷顫,遍體生寒!
但這柄劍還是接了下來,因為他的身前多了一個人,西方御守天將!
西方御守天將,一身黃袍,持一面巨盾,像一座攻不破的城牆!
盾面痕迹斑駁,刀劈斧砍,歲月不催。
東方鎮戍天將低聲道:謝謝,欠你一份人情。
西方御守天將沒有回頭,拔起巨盾,肌體繃緊,因為對面的那個人出了第二劍。
「我看你的人情是沒命還了。」
聲音梟狂,寒意卻冷到了骨髓里。
第二劍,歲月催!
顧青溪沒有動,黛眉顰起,像一團永不熄滅的月光。
她左面是一身薄紗的黑水帝君,右面是個矮小瘦弱的小老頭,南方命祁天將!
長風呼嘯,天色慘淡,雲翳卻厚重的出奇。
三人相對而立,目光剎那交鋒,頓生雷電!
在這電光火石的瞬間,一道黑色的水流就直奔顧青溪而去。
水很黑,很重,也很毒。
如一匹黑色的綢緞裹住了顧青溪,又如一個黑色的氣泡罩住了她。
同一時間,南方命祁天將出手了!
手爪一勾,便抓向顧青溪,利爪如鷹,身形如狼。
但有一柄劍從黑色的水幕中刺了出來,如鋒利的尖刀裁開布匹,尖銳的針刺破氣泡。
劍尖穿過他的手掌,陡然一變,向上一挑,一條手臂便飛了起來。
南方命祁天將接住斷臂,凌空一個縱身,退了回去。
顧青溪從水幕中走出,婉然一笑,道:以前我性子比較弱,所以經常被哥哥數落,說我不成熟,但你知道么,我寧願一輩子都不會像現在一樣成熟。
她沒有看南方命祁天將,只是看著黑水帝君笑笑,笑的很冷,很冷。
黑水帝君也沒有看向南方命祁天將,她知道這點小傷不會對他造成什麼影響,黑色的手掌拉動黑色的水流匹練,像是舞女在演練醉人的舞蹈。
又似風暴堆積,山洪將瀉!
說話間,南方命祁天將便接續了斷臂,相連處如老樹抽出新芽,接駁在一起。
他動了動手指,獰笑道:小姑娘,我是殺不死的。
顧青溪瞳孔一縮道:再生類的能力么,就不知道你這腦袋掉下來,還能不能再接的上了?
她又笑了起來,這一次笑的很暖,很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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