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築 01 | 去過日本N次，還沒搞清楚這些建築的時代？

這是明眸日本文化壯遊的第 7 篇文章

帶你徜徉古老與現代交織的日本建築世界

從上到下三幅圖，

哪一幅是你印象中的日本建築呢？

我猜你會毫不猶豫地選第二幅。 第一幅的亭台樓閣好似唐風，太過中國，應該不是；第三幅的恢弘磅礴又似教堂，當屬西式，也不是。唯有第二幅倒像是我們平日在日劇里見過的那樣，架空的地板，推拉式的門窗，線條簡練而又舒服，說它是日式建築，許是八九不離十。

不過，正確答案是：每幅都是。

這三座建築是依次建造於日本古代的平等院鳳凰堂、近世的桂離宮和現代的東京車站。具體來說，它們分別是平安時期、桃山· 江戶時期和明治維新時期的代表建築。

平等院鳳凰堂 | 建於1053年，原為一貴族府邸中供奉阿彌陀佛的佛堂，臨水而築，外形秀麗，內部雕飾壁畫極其豐富，集當時的造型藝術於一堂。如今流通的10日元硬幣與10000日元紙鈔背後，就是這座「鳳凰堂」。

桂離宮 | 因桂川在它旁邊流過，也叫作桂山莊。離宮是皇宮另外設置的宮殿之意。桂離宮建於17世紀，佔地約七萬平方米，有山、有湖、有島，追求簡樸自然，是日本三大皇家園林之一。

東京站 | 而1914年正式運營的東京站，這幢文藝復興式「赤煉瓦」紅磚建築，從誕生第一天起，便成為近現代東京的標誌，並於2003年被日本政府指定為國家級重要文化遺產。

從鳳凰堂到桂離宮到東京站，從古代到中世到現代，日本建築的發展，從雜交共生到自成一體，經歷了一千多年的歷程，其間的變換演進充滿生氣、頗具特色。 在了解日本各個時代的建築之前，我們先通過下面這張圖來幫助自己建立一個時間和建築對應關係的印象。日本建築的風格隨著歷史的演變逐漸走向現代化，但即使日本建築不可阻擋地融入進諸多現代元素，日本人依然會想辦法把傳統與現代結合起來，這種兼容性使得日本建築風格多樣又不失自己的特色。

◇ 古 代 ◇

宗教，是日本建築形態在整個古代階段產生變化的最主要影響因素。

1.1 遠古時代

傳說一次太陽女神即天照大神因為討厭她的兄弟須佐之男，找了一個山洞躲起來，用石頭將洞口堵上，人間因此沒有了太陽。八百萬神於是想了一個辦法，建立了一個高高的支架，召喚出所有凡間的「長鳴鳥」，也就是公雞，去支架上面，讓它們一起啼叫。天照大神感到奇怪，推開石頭看，那些躲在一旁的相撲力士們立刻抓住機會合力將石頭推開，這個世界就重新大放光明了。這個故事來源於《古事記》。這個支架就是第一個鳥居。

鳥居，是日本遠古時期最有代表性的建築之一，它的出現拉開了日本建築史的序幕。

鳥居形似牌坊，作為門洞，代表神域入口，用以區分神棲息的神域和人類居住的世俗界。作為日本神社的附屬建築，鳥居常設於通向神社的大道上，它的存在提醒來訪者，踏入鳥居即意味著進入神域，之後所有的行為舉止都應特別注意。

鳥居常設於通向神社的大道上

建築結構上，它由一對粗大的木柱和柱上的樓梁及梁下的枋組成。梁的兩端有的向外挑出，亦有插入柱身的。如今著名的有千本鳥居，位於伏見稻荷大社內，數量高達萬座以上，一直綿延至稻荷山頂，蔚為壯觀。

鳥居的建築結構

千本鳥居

「本」是日語中的量詞，意思就是「一個」，「千本鳥居」的意思就是有「一千個鳥居」

電影《藝伎回憶錄》中，小千代跑過的橘紅色隧道就是千本鳥居

那麼，為什麼說這樣一扇門竟是遠古時期最有代表性的建築之一呢？

這就要從日本的神道教說起了。

在遠古時期，生活在日本列島上的人因地域不同，有各種各樣的原始崇拜，他們信奉萬物有靈。這種信仰就是神道教。而日本的神道教是一個非常特殊的宗教，它認為太陽可以是神，樹木可以是神，連狐狸、青蛙等等你能想得到的東西都可以是神。

例如，據說曾經有戶人家失火，奇特的是周圍蛙聲四起，然後突然烏雲密布，天降大雨，把火撲滅了。後來這附近的人就認為青蛙是神，專門起了一座神社來供奉青蛙。由於認為世間萬物都是神，因此，日本的神道教有「八百萬神」。

有這麼多神，自然要有這麼多地方來供他們居住。而所謂神社，就是日本神道教里神仙居住的地方。在日本，不僅神社多，每一個神社供奉的神都不一樣。

不過，神社變化萬千，人神的結界——鳥居，則幾乎大同小異。在漫長的歲月中，不少神社年久失修已不復存在，只有鳥居還屹立在那裡。這就是為什麼在日本，鳥居更為常見，也更具有代表性了。

1.2 飛鳥時代

如果說遠古時期，日本本土的神道教對其建築風格影響最大，那麼，6世紀中葉到 12 世紀，即飛鳥、奈良、平安時代，這種決定性因素就當屬於「佛教」了。

6世紀中葉，佛教自中國傳入日本，同時帶入了中國南北朝與隋唐的建築技術與風格。自此，佛教成為日本的主要建築活動，其影響遍及神社與宮殿。

飛鳥時代建築的核心代表是位於奈良縣的法隆寺。法隆寺建造於7世紀，作為聖德太子的私人用寺廟，一共包含了 41 棟獨立建築。其中最重要的是「金堂」以及「五重塔」，座落於被迴廊包圍的開放空間正中央。好比鳥居，迴廊的作用，也是在於區分佛和俗的世界。

法隆寺的金堂，極具漢傳佛教色彩它是一座兩層樓高的樑柱結構建築，屋頂為入母屋造（歇山頂）形式

五重塔

以塔和金堂為中心，繞以迴廊，旨在區分佛和俗的世界

1.3 奈良時代

看這座佛像！有沒有一點熟悉？

它就是金剛力士像，位於東大寺的南大門內。這像其實是一對，位於大門兩側各一座。想像一下自己踏進寺門的感受，必是震撼不已。而它所在的整個東大寺，延續的就是這宏大磅礴的氣勢，這種氣勢實際上正是奈良時期典型的建築風格。

飛鳥時代，佛寺的布局與形式各樣都有，到了奈良時代，就逐漸形成了統一的風格，既有中國唐代建築的明顯特徵，又在向日本本土化過渡。這時的佛寺最大的特色就在於其規模宏大，雍容大度，氣勢磅礡，這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這東大寺了。

身為68所國分寺的總寺院，東大寺是日本漢傳佛教歷史中規模最大的宗教建築。因為建在首都平城京以東，所以被稱作東大寺。東大寺大佛殿，正面寬度57米，深50米，高49米，為世界最大的木造建築。注意看前面金剛力士像所在大門的柱子，就是非常高大堅挺，而油漆剝落也平添了幾分歷史的滄桑感。

東大寺，世界最大的單體木結構建築

現存建築為江戶時代重建

東大寺內的「奈良大佛」，座高16.21米

是世界上最大的鑄銅佛

1.4 平安時代

奈良時期之後持續四百年的平安時期，年代相當於中國中唐至南宋，經過長年的消化吸收，唐式建築的日本化過渡基本完成。這一時期的建築顯現出一派優美華麗的貴族風格。在佛寺中形成了具有日本特色的「和樣」，在貴族府邸中形成了「寢殿造」。

文章開頭提到的平等院鳳凰堂，之所以如此重要，就是因為它兼具了這兩種建築特色，其布局為「寢殿造」，而房屋樣式則是「和樣」的。

「和樣」是指歇山頂、架空地板、出檐深遠的建築風格。而「寢殿造」則是一種住宅樣式。它的基本形式是：正屋居中，前有池沼，兩側為配屋，其間連以開敞的游廊。更複雜一些的，在配屋外側又向前伸出中廊，到池沼邊沿以亭閣結束。

典型的寢殿造東三條殿復元模型

1.寢殿 2.北對 3.細殿 4.東對 5.東北對 6.侍所 7.渡殿 8.中門廊 9.釣殿

平等院鳳凰堂

鳳凰堂是以中堂為中心，左右有翼廊，背面有尾廊，中堂的屋頂的兩端裝飾著鳳凰，堂前為水池，是西方極樂世界建築的人間再現。

屋脊之銅鳳凰

◇ 中世 ◇

2.1 鎌倉·室町時代

12世紀後，地方勢力興起。在鎌倉幕府和室町幕府時代，宮殿、神社、佛寺、府邸逐漸推向全國中。

日本建築的變化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

其一 | 在佛寺建築中，出現了「唐樣」；

其二 | 在住宅府邸中出現了「主殿造」，即簡化了的「寢殿造」；

其三 | 這一時期還出現了適宜武士和僧人生活的「書院造」。

那麼，什麼是「唐樣」？什麼是「主殿造」？而什麼又是「書院造」呢？

「唐樣」。你一定想不到唐樣其實並非唐式，而是宋式，它是一種仿中國宋式做法的建築風格。既然如此，又為何要稱之為「唐樣」呢？

原來啊，唐朝以後，日本人把來自中國的人與物都冠以「唐」字，如中國人叫唐人，來自中國的船叫唐船，為了區別較早的「和樣」，而稱新的建築風格為為「唐樣」。

這種式樣的特徵是：樑柱斗拱等建築構件由碩大轉為纖細，而建築各部分之比例從單純簡潔變為複雜精緻，圓覺寺便是其中有名的代表。

圓覺寺舎利殿

其次是「主殿造」。主殿造實際上就是簡化了的「寢殿造」。

前面我們已經了解了寢殿造的基本模式，而主殿造的府邸中，通常只有一個廂房，且配屋或是不復存在，或是變得非對稱；再者，由於屋內用薄壁或推拉隔扇劃分成大小不同的房間，各房間相互串通，導致寢殿本身也變得不對稱了。主殿造主要是武士階層上層的府邸，所以也叫「武家造」，意指武士建築風格。

最後，「書院造」又是在主殿造基礎上形成的，特點是在居室傍另設披屋作為書房。書院造和主殿造的主要區別是有一間特別的房間，叫「上段」或「一之間」，這「一之間」就是書房。

◇ 近 世 ◇

進入近世之後，日本建築的中心開始從宗教轉向世俗。

3.1 桃山 · 江戶時代

由於連年戰亂，桃山·江戶時代的日本建築趨於講求實際。

最主要的體現在於禁止修建奢華的大名住宅建築。即使是上流貴族住宅，也改以實用為宗旨，採用「數寄屋式」，即草庵式茶室的樣式。「數寄」一詞是指外麵糊半透明紙的木方格推拉門，也有紙夾在雙層木格中間的，既可用於分割室內空間，又可作為住宅的外牆。有名的「數寄屋式」住宅包括文章開頭提到的的桂離宮和京都的修學院離宮。

修學院離宮是三大皇家園林之一，依比睿山而建，山坡上全是農田。為了不破壞農田景觀，整個離宮分成三個小園，稱下離宮、中離宮和上離宮，形成園中園的結構。三園間用松道相接，道邊就是農田。這裡遠離市塵卻可遙望街市，離而不隔，若即若離。

與桂離宮的精緻相比，修學院離宮更有野味，想必天皇在這裡真真過著閑雲野鶴吟詩作賦的日子。

上離宮-浴龍池

上離宮-千歲橋

下離宮-壽月觀

而至於日本平民的住宅，到了近世，基本已經類型化了。一般庶民的住宅，都是木造結構，草葺屋頂，屋頂兩端葺瓦，這是大和民家的特色。此外，我們習見的日本建築，幾乎都是開敞形的。

這又是何故？

原因在於日本的地理氣候。日本是海洋島國，夏季氣溫高，空氣濕度大，無法吸收汗氣，因此凡屋舍廳堂，都要將門窗大開，使空氣流通才能降熱。

香川縣高松市掬月亭

此外，這種地理緯度也造就了日本建築的另一個特點，那就是出檐深遠。出檐深遠，除了在夏季遮擋直射的太陽，還可在雨季保護木質建材不受侵害。再加上日本人有席地而坐的習慣，建築就產生了空鋪地板，有了深檐，屋內的地板就能延伸到屋外，即使是雨日，也大可席坐在平台之上。這是種過渡結構，也是日本建築的一大特色。

南禪院

電影《螢火之森》

小女孩竹川螢睡在屋內的地板上降溫，左邊就是深檐

竹川螢與外公坐在深檐上吃西瓜

回顧日本建築的演進和發展，自飛鳥時代佛教建築的傳入為之一變，至近世又以轉向世俗而產生變革，充滿日本民族氣質的建築由此誕生，如寺院、神社、城廓、住宅、茶室等等， 建築內容趨向日本化、世俗化和多樣化。

◇ 現 世 ◇

4.1 明治維新時代

明治維新，日本政治社會面貌發生巨大變化。此時，西方文化強烈衝擊日本文明，在本土掀起「歐化」風潮。在建築方面，接受鋼筋水泥結構，以煉瓦和石造的「弓形式」西方建築形式，與江戶時代以前的傳統木造結構迥異。

比如東京的赤坂離宮及其庭園、東京車站、東京國立博物館等等，就很有代表性。在它們身上幾乎找不到民族性的影子。佛寺建築和神社建築也運用西方的建築模式，東京築地的佛寺本願寺本堂、石川縣的尾山神社的神門，最具典型性。大規模建築的教堂自不必說，許多公共建築、住宅建築也都採用西方的建築模式。文章開頭的東京車站正是建於這一時期。

赤坂離宮

又稱赤坂迎賓館或迎賓館，是日本最大的西洋式宮殿，1908年建造

不過日本建築並沒有在歐化風潮中迷失太久，很快，純粹西方建築的形式逐漸被消化，而產生了「和洋折衷」的共存方式，建築仍然效仿洋式的空間布局，廣泛地運用鋼筋混凝土，外形上也採用西方的元素符號，但是傳統的木構建造、內部空間組成，依然堅持了日本傳統的形制。

比如，東京歌舞伎座在保證現代的功能和設施的基礎上，運用鋼筋水泥造及瓦葺屋頂的西方建築模式的同時，正面的玄關則保持唐門的形式。神社和佛寺建築大多在保持傳統的基本要素的基礎上，走向了現代。

東京歌舞伎座

歌舞伎座是歌舞伎專用劇場，1914年起松竹在此創業。1889年11月21日開業以來，曾遭受火災、戰火，歷經數次燒毀、復興、改建，現在的建築建成於1951年。 桃山時代風格的現歌舞伎座，建成後經歷了 50 年歷史，已被列為國家有形文化遺產，是頗為珍貴的建築。在迄今為止 100 年多年的歲月，此地不斷上演歌舞伎，名副其實地保持了最具代表性歌舞伎劇場的寶座。

經歷了「洋式」以及「和洋折衷」的模式後，近代日本建築文化也迎來了它的再造。人們認識到和式建築受到的強烈衝擊，在思索日本未來建築的發展時，有意識地將「和式」主導性進行了一個調，在日本建築由近代向現代過度時期，出現了批量地創新傳統建築模式——採用西方建築結構、材料、建造技術，而在形式上繼承和延續了民族性的基調，而不再是仿造西方古典建築的樣式。

4.2 現 代

1950 至 1960 年代奠定了日本建築發展的基調，日本建築師開始在早期基礎上尋找日本建築文化與西方建築理念之間重疊的部分，互相替換，得出的成品既和西方建築融為一體，但也有日本自己的特色。

由於地震、轟炸和之後的重建，加上同一時期日本經濟快速成長，許多建築都是在20世紀中後期興建的，代表建築為東京鐵塔。

東京鐵塔，1958年完工

然而，從1990年代初期開始，具後現代風格的東京都廳舍完工，掀起了日本的摩天大樓風潮，其後東京國際論壇大樓、六本木新城、東京晴空塔等地標性建築逐一落成，標誌著日本建築已走出一條與西方建築體系不同、充滿本土色彩的風格，正式踏入一個新時代。1990年代後期重新開發的汐留地區，也是參觀大量後現代與歐洲風格建築的絕佳地點。

位在西新宿的東京都廳舍，東京都政府的總部大樓

由建築大師丹下健三設計，1991年完工

沿著日本建築的發展軌跡來看，可以如是概括：遠古時代在本土生成，飛鳥奈良時代引入中國隋唐佛教建築形式，鎌倉時代輸入南宋建築樣式，明治時代出現「歐化」風潮，二戰後吸收現代和後現代主義的表現和技術，並且在漫長的歷史進程中不斷地吸收、消納、質變，最終走向獨具一格的和風建築形式。

「 苟如達此無心, 則能不止一事而遍及全身如水, 而可旦其所用。」這是日本「 雜交共生」 的靈魂。日本的地理環境是封閉、獨立，與世隔絕的。但是它對國外先進的文化一直採取了積極吸取的勢態。這種吸取是積極地、主動地，儘管有時到了熱衷、崇拜的程度, 但仍然不失民族自信心；不是自卑的，而是一個獨立民族對先進文化的執著追求。◎

*本文作者：明眸日本壯遊特約撰稿人 Mand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