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光的列車緩緩駛過賈府大院,四十歲的賈政就坐在那裡深情的望向寶玉,全是自己十七歲時的影子
眾所周知,我的副業是讀寫紅樓,雖然很想把它當主業,奈何孩子嗷嗷待哺,妻子也嗷嗷待包包。
所以,若你能隨手轉發,任性打賞,說不定我就可以暖風熏得心秋醉,直把副業當主業。
這是何心秋第97篇紅樓文。
很多人都看不慣紅樓夢裡的頭號中年男人賈政。
嫌他嚴苛,動不動就要寶玉背書,背得不好還要動手打人。
嫌他礙事,有好幾回寶黛正你儂我儂之時,一句老爺有請就鴛鴦亂飛。
嫌他俗氣,賈雨村那麼卑劣的一個人,被他引為知己,甚至還為賈雨村的晉陞不斷出力瘋狂打call。
嫌他假道學,是封建惡勢力的急先鋒,是萬千熱血青年追求自由的枷鎖。
可一旦有一日終成人父或者人母,賈政在你眼裡就會變得不那麼面目可憎了。
對寶玉嚴苛,那是他因為知道這個世界的殘忍。
官宦階級不是那麼好當,多少寒門一邊高舉仇富大旗一邊舉全家之力卯足了勁要出一個貴子,想要全面趕超你,多少科場同仁等著抓你小辮子,待你一著將錯就痛打落水狗。
不能讓老母親失望,不能讓大家子受罪,這種壓力下,他能每日春風化雨,和風悅色?
就你家小孩平時總背錯單詞,光想著吃巧克力,你都恨不得捏死他,何況賈政?
再說,寶玉該打。
就拿差點被打死的那一次來講,換在別家,早被打死了。
一個敵對陣營里的中央紅n代的自家文工團的首席舞蹈家、頭號大受,卻和你家孩子私定終身,偷偷在郊外藏起來,被人查明真相手握證據來找,你家寶玉還隨口打哈哈,堅決不承認,你還能護著他,讓他追求基愛自由?
可儘管這樣,寶玉雖然差點被賈政打死,賈府很多人都在哭,但其中就數這個中年男人賈政自己哭得最厲害,曹公文本中也就只形容了他一個人的淚容:「那淚珠更似滾瓜一般滾下來」。
你還能說他不愛寶玉?
自己的寶貝兒子,哪怕不說出口,恐怕都要比我們這一群吃瓜群眾更愛。
而且,別看賈政平時一口一個「畜生」「孽障」喊寶玉,但那種恨鐵不成鋼的情感,現實中的我們平時沒少生受過,其中的無言和濃烈,怎能不懂?
不是不愛,而是愛得深沉,深到費盡心機也要讓人看見自己孩子的好。
書中十七回,賈政專門帶著寶玉和眾清客遊覽大觀園,寶玉第一次發言:
寶玉道:「嘗聞古人有云:編新不如述舊,刻古終勝雕今。況此處並非主山正景,原無可題之處,不過是探景一進步耳。莫若直書『曲徑通幽處』這句舊詩在上,倒還大方氣派。」眾人聽了,都贊道:「是極!二世兄天分高,才情遠,不似我們讀腐了書的。」賈政笑道:「不可謬獎.他年小,不過以一知充十用,取笑罷了。再俟選擬。」
賈政雖然口口聲聲說寶玉是邯鄲學步貽笑大方,可一個「笑道」就深深出賣了他看似批評其實是在向外人炫耀自己孩子有才學的立體式傲嬌。
省親別院所有的門牌取名,寶玉的發言和提議,雖然賈政都當場駁斥,但最終幾乎全部被他採用,儘管有順賈元春貴妃之意,可其中對寶玉的私愛也是不言自明。
說賈政俗氣,也是不妥的。
他欣賞賈雨村,不僅是因為自己妹夫的極力推薦且對他胃口,確實也因為賈雨村自己極具才氣。
開玩笑,整本石頭記都是賈雨村引出來,按照曹公預想,最後也會是賈雨村來圓卷,沒一點本事能擔此重任?
且看賈雨村的開卷之詩:
未卜三生願,頻添一段愁。悶來時斂額,行去幾回頭。
自顧風前影,誰堪月下儔?蟾光如有意,先上玉人樓。
緊接著還有一聯:
玉在櫝中求善價,釵於奩內待時飛。
和一絕:
時逢三五便團圓,滿把晴光護玉欄。天上一輪才捧出,人間萬姓仰頭看。
小情詩作得婉約動人,政治詩作得大氣磅礴,這樣的人在那個年代的朋友圈絕對算是人才。
當然,賈雨村人品不佳這一點毋庸置疑,其一切從自身利益出發的中年性也是和寶玉這一干人小清新的少年性形成了強烈反差。
賈政喜歡賈雨村,讓寶玉沒事多跟賈雨村多交流切磋,是因為他希望寶玉也能成為這樣的人,成為一個好仕途懂上進的青年才俊,從中興賈府的角度來看,這一點賈政談不上錯。
其實,賈政也有可愛之處,從他在賈母前撒嬌就可看出:
賈政忙陪笑道:「今日原聽見老太太這裡大設春燈雅謎,故也備了彩禮酒席,特來入會。何疼孫子孫女之心,便不略賜以兒子半點?」
這是赤裸裸的撒嬌。
媽,你就光知道疼你的這些孫兒孫女,我可是你親生兒子,不是充話費送的。
賈政亦有悲涼之處,比如,他跪拜自己的女兒:
賈政亦含淚啟道:「臣,草莽寒門,鳩群鴉屬之中,豈意得征鳳鸞之瑞。今貴人上錫天恩,下昭祖德,此皆山川日月之精奇,祖宗之遠德鍾於一人,幸及政夫婦。且今上啟天地生物之大德,垂古今未有之曠恩,雖肝腦塗地,臣子豈能得報於萬一!惟朝乾夕惕,忠於厥職外,願我君萬壽千秋,乃天下蒼生之同幸也。貴妃切勿以政夫婦殘年為念,懣憤金懷,更祈自加珍愛。惟業業兢兢,勤慎恭肅以侍上,庶不負上體貼眷愛如此之隆恩也。"
父親向兒女稱臣雖說是那時體制所致,但這一段賈政的泣血之言,無一不透露出其愛女之深切,和他作為家族裡唯一有點責任心的男性家長忍著眼淚跪在女兒面前勸她「勤慎恭肅以侍上」的心中悲涼。
總的來說,賈政絕不應該被看成一個徹底的反面人物,被後世筆伐口誅,曹公本人對賈政的評價也是很高的,說他「訓子有方,治家有法」,雖然寶玉不怎麼爭氣,賈府也逐漸沒落,但這是「盛筵必散」的歷史必然。
而紅樓夢一書里真正的油膩中年男人的典型代表,書中也有一句話直接將其與賈政對比點出:
賈政不慣於俗務,只憑賈赦,賈珍,賈璉,賴大,來升,林之孝,吳新登,詹光,程日興等幾人安插擺布。
這是書中第十六回的原話,主要是講大觀園這個重大項目的建造,賈政明明可以一杆子插到底,卻也沒有過多干涉,結果是讓其他人撈足了油水。
沒錯,撈足了油水的那個油膩中年男人就是他,賈赦。
賈赦好利、好色、好欺人,代表著中年男人的發展需求,代表著痴漢文化的前進方向,代表著猥瑣大叔的根本利益。
賈赦冒天下之大不韙想納鴛鴦為妾,一個方面確實是因為鴛鴦頗有姿色,一個睡遍身邊幾乎所有丫鬟的中年痴漢,對賈府里的這個超級大丫鬟垂涎三尺也是可以想像的。
但更多的是因為鴛鴦全權掌管著賈母的財物,賈赦如果成功將其納為小妾,這樣便可控制賈母,達到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他與賈雨村勾結,強索石獃子古扇,逼得石獃子憤而自盡,手段之卑劣,結果之殘忍,連自己親生兒子賈璉都看不過去,出言相勸,卻被他胡亂一段暴打破了相。
兒孫滿堂的賈赦,為老不尊,為老不自愛,滿口黃段子,一手「指頭告了消乏」老繭,連他母親賈母都說他放著身子不保養,官兒也不好生做去,成日里和小老婆喝酒,根本看不上他,他不是油膩的中年男人誰是?
好了,這個油膩師傅沒什麼值得更多說的,最後還是說回賈政。
還是寶玉被打得最慘的那一回里,有一段很有意思的描寫:
賈政聽這話不象,忙跪下含淚說道:「為兒的教訓兒子,也為的是光宗耀祖.母親這話,我做兒的如何禁得起?"賈母聽說,便啐了一口,說道:「我說一句話,你就禁不起,你那樣下死手的板子,難道寶玉就禁得起了?你說教訓兒子是光宗耀祖,當初你父親怎麼教訓你來!"
賈政也是中年男人沒錯,但他的唏噓之處在於「長大後我就成了你」,這也是時代和歷史的唏噓。
不要總說中年男人有如何的不堪,十七歲的賈寶玉就是十七歲時的賈政,四十歲的賈政也是四十歲時的賈寶玉。
天下足球講亨利的那一期有一句經典台詞:
當時光的列車緩緩駛過酋長球場,三十二歲的亨利就坐在那裡,深情的目光望過去,都是自己二十二歲的影子。
對賈政或者中年男人來說:
當時光的列車緩緩駛過那個大院,四十歲的賈政就坐在那裡,深情的目光望向過去,都是自己十七歲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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