嗦一碗螺螄粉,酸辣鮮爽燙呼嘯而過,才是銷魂的柳州味

有人說,螺螄粉的鮮辣湯底像極了柳州人的火爆豪爽,而搭配豐富的配菜也適應了南來北往的食客駁雜的口味,所以螺螄粉最對柳州人的脾性。

文 | 韓逸

編輯 | 金匝

柳州城的冬天瀰漫著一股特殊的味道。

如果是外鄉人,很難分辨出這股冷不丁竄進鼻子的特殊味道,到底包含了哪些豐富的層次,但柳州人熟悉得很:螺絲的腥辣、豬骨的香濃、酸筍的發酵味混雜在一起——細究起來,說是臭氣也不為過。

街邊一溜兒螺螄粉檔就是這些「臭味」的源頭——無論是匆忙上班的襯衫青年,還是剛從KTV下班的機車友仔,哧溜哧溜地嗦完一大碗螺螄粉,酸、辣、鮮、爽、燙,一起從嘴裡呼嘯而過,落入胃中,才算過癮。

如果這些螺螄粉檔非要一較高下,榮軍路上24小時營業的顧家,一定是江湖上排得上號的,每天早上6點,顧家明黃色的招牌燈暗了下去,整座柳州城才算真正蘇醒。

1

「阿姨,微辣,粗粉,空心菜,加鴨腳和滷蛋!」

熟客的話音沒落,祝麗娟手裡一把嫩綠的空心菜已經先下鍋。煮上30多秒的米粉,滑中帶韌,配上燙熟的青菜、發酵好的酸筍、吵得噴香的黃花菜、炸的酥脆的腐竹和花生米,再澆一勺高湯,螺螄粉獨有的味道就迫不及待地散進空氣里。

熱騰騰的屋子裡,能看見58歲的祝麗娟化了妝,淺色的唇彩和年齡相趁,淡淡的眉毛恰到好處地補了兩筆來提神。這個身高1米56的矮個子阿婆愛美,但指甲剪得極短,沒有塗色,一天中至少15個小時,她都要忙著做滷菜,美甲這件事,只能放棄。頭髮倒是染了,棕紅色,動起來時偶爾冒出來一茬銀色,提醒著往來吃粉的食客:這間24小時不打烊的螺螄粉店,已經經營了整整30年。

每天凌晨4點,附近KTV打工的少年仔下班,他們穿花襯衫和尖頭皮鞋,罵著髒話把重型摩托車停在路邊,帶著酒氣走進螺螄粉店,一旦跟祝麗娟說話,就銳氣全消,乖乖地喊:「阿姨,我要加個滷蛋。」自己再從冰箱里拿一盒解酒的涼茶。

「他們啊,娃卵仔的時候就在這嗦粉了。」祝麗娟熟悉這些少年仔的喜好:粉要粗還是細,辣椒放多少,要不要花生米,偏愛滷蛋還是炸蛋。

沒人數得清柳州城究竟有多少家螺螄粉店,但如果往祝麗娟所在的魚峰區榮軍路信步一走,30米過去,至少可以看見5家。這裡還有一個更有「味道」的名字:螺螄粉一條街。

30年前,祝麗娟的攤子就在榮軍路延伸出的一條無名巷子里支起,是巷尾的最後一家。粉攤沒有名字,客人來吃時,只知道找最後一家,他們習慣稱呼這攤為「老榮軍」,後來正式搬到店裡,才叫「顧家」。

顧家的特色是滷菜。別家的配菜里,炸腐竹和黃花菜一般是分開放,在顧家,它們都被滷味的湯汁浸潤的妥帖入味。鴨腳和滷蛋是標配,如果胃口夠好,再切點豬肺和鴨腿,添一根臘腸,用柳州本地話來稱讚:「爽神!」

祝麗娟話不多,她喜歡默默看食客嗦粉,臉上總帶著和氣的神色。只有提到螺螄粉的做法時,她才微微有些生氣:「可惜喲,有些人為了掙錢,往湯里放什麼螺螄粉精,早沒了當年的味道!」

每天早上8點前,賣螺螄的師傅會把百來斤新鮮螺螄送到顧家。等泡上四五個小時,螺螄吐凈了泥沙,祝麗娟再把它們倒入清洗的機器,繼續轟隆轟隆一陣。

原湯實料是祝麗娟最看重的事,每100斤螺螄,必須配上20斤豬骨,比例嚴格,小火細細熬,直到湯從清亮變為濃白,螺螄的鮮和豬骨的香都從後廚溢到店裡,才算熬好。

老柳州人能分得出螺螄粉湯的好壞。一碗粉嗦完,口中如果是淡淡的回味,那就是原湯實料;如果感覺嘴裡發乾,一定是湯里有些額外的添加劑。他們寧肯等久些,在顧家門口排起長隊,只為了這一碗真正的螺螄粉。

2

從凌晨到深夜,顧家門口永遠排著長隊,除了關於顧家「好吃得連洗碗水也賣」的傳說,這裡還寄託著不少柳州人對螺螄粉的少時回憶。

1987年,還是煙草廠臨時工的祝麗娟發現,家門口的巷子里突然冒出好多個螺螄粉攤,而且生意都不錯。為了給家裡添補收入,她主動辭職,和五妹祝麗英、六妹祝麗芳一起支起了粉攤,在那個一切依賴計劃的時代,這算得上是大膽的舉動。

3個女人最初的家當,一輛板車就可以全部帶走:一隻煮粉涮菜的鍋子,一桶螺螄粉湯,幾個裝配菜和滷味的盆子,一把大大的雨傘。煙草廠沒搬走前,附近的工人下了夜班,會繞過前面7家螺螄粉攤,徑直走到她們姊妹的攤前,不為別的,只為這裡的滷菜種類多,給的粉分量大。

後來生意越做越好,中途加上二姐祝麗卿,開始姊妹4人一起經營這家螺螄粉攤,她們發現,後半夜的生意比白天好,攤子開始越支越晚,粉越賣越多,就索性改成了24小時營業,幾個人輪班,白天黑夜地守著這個粉攤。

姐妹四個的合影 圖 / 何靜

80年代末,榮軍路前面的屏山大道還沒有現在這樣寬,過了晚上10點,無名巷子的小吃攤就擺滿了整條路。炒粉、豬腳粉、狗肉、甜水、豆漿油條……從一頭走到另一頭,短短的100來米,可以吃得格外滿足。

但小吃再多,螺螄粉仍然是柳州人的心頭好。最初的螺螄粉,其實是小攤販自己的發明,柳州人一直有吃湯粉和米粉的傳統,也酷愛吃煮螺螄。有人擺攤賣煮螺螄的時候,順手丟了一把米粉進去,發現米粉吸飽了螺螄湯的鮮味,變得更加好吃。

有人說,螺螄粉的鮮辣湯底像極了柳州人的火爆豪爽,而搭配豐富的配菜也適應了南來北往的食客駁雜的口味,所以螺螄粉最對柳州人的脾性。

等夜色漸深時,這一路的小吃攤都收掉,巷子里的住家也關了燈,祝麗娟支著燈泡的三輪板車,就成了夜班工人回家前的最後一站:熱乎乎地吃上一碗漂著紅油的螺螄粉,把湯喝個乾淨,胃和心都一起暖了起來。直到2015年,無名巷子要拆遷,祝麗娟那輛四處遊盪的三輪板車才真正被榮軍路上的店面取代,但夜班工人還是習慣尋摸來她的店裡吃碗粉作為宵夜,司機們也會聚過來要上一盤滷菜,開兩瓶漓泉啤酒,解解乏。

3

從家裡出發,慢悠悠走上15分鐘,就到了粉店,30年來,祝麗娟的行動就在這兩點之間,她甚至連江對岸的市中心都沒去過幾次,很多道路的名字她也不知道,兒子總擔心她一個人出門會迷路。

2015年,得知無名巷子要拆遷時,祝麗娟心裡很是不安穩。在這之前,就算旁邊的建築工地擋住了巷口,熟客們也會繞路進來吃粉,她也從沒想過,螺螄粉攤支起來28年後,自己會有一天要離開這裡。

還是學廚師的兒子韋偉幫她拿了主意——2015年,他們搬到和巷子相連的榮軍路上,重新裝修,起名叫「顧家」,照顧家庭的意思,因為「這是一家人在做的事情」。

祝麗娟的兒子韋偉學廚師專業,回家幫媽媽開店,被食客稱為螺螄粉小王子 圖 / 韓逸

粉店成了她和老街坊共同的記憶。遠嫁的媳婦回了娘家,大學生放了寒暑假,都會跑來「顧家」,「嗦上一碗螺螄粉,才感覺真正回了家」。

有老食客說,來到「顧家」,就好像進了家門,電動車沒電了,進門吃一碗粉順便充電;小孩不方便帶去超市,就留在店裡吃粉寫作業,等媽媽逛完回來接。

二姐祝麗卿的女兒何靜記得,有次,一個10多歲的小男孩在排隊等粉的時候暈了過去,大家嚇壞了,七手八腳把他抬到一邊。等小男孩醒來後,螺螄粉里多添了一個滷蛋,「叫他補補營養。」

有位身材高大的阿伯,總穿很樸素的衣服,每次來店裡只點一碗最普通的粉,滷蛋也很少加。阿伯很健談,說起自己一個人生活——他年輕時離異了,女兒跟媽媽一起,平時除了要錢,從不上門。後來阿伯幾個月沒來吃粉,再來時手上添了傷,是在家裡做飯時不小心燒傷的。那是何靜最後一次見到這位阿伯,再聽到消息時,他已經因為突發心梗走了,老夥伴們吃著螺螄粉嘆氣感慨:走的時候,不知道女兒是不是在他身邊。

從前的螺螄粉一條街,現在只剩下三家粉店 圖 / 韓逸

何靜最初來店裡幫忙,就是為了守在媽媽身邊。小時候,她最討厭的就是身上的酸筍味兒,到店裡呆一會兒,衣服角到頭髮絲都是臭的,好像永遠都散不去,只要一回家,她第一件事就是洗頭洗澡,換衣服。到了現在,她是兩個孩子的母親,知道了母親的辛苦,身上的那點味道,反而沒所謂了。「她老了,總要有人來接班。」

韋偉也決定回店裡接班。從會走路開始,他就跟著媽媽祝麗娟一起出攤,大多數時候,他坐在三輪板車的後面,左邊是空了的湯桶,右邊是熄火的粉鍋,也因此被小夥伴們稱為「螺螄仔」。現在,他改良了滷菜的口味,張羅著在柳州的萬達廣場里開家分店,因為長得帥氣,「螺螄仔」也晉級為「螺螄粉小王子」,好多人特意為了他來吃粉,看到他本人就要樂半天。

韋偉希望這個店可以開得更長久,但是具體有多久,他沒想過。祝麗娟的願望更強烈些:「當然要一直開下去。」因為這家開了30年的螺螄粉店,既是顧家四姐妹的生活來源,也是她們一起為這座城市留下的柳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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