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到底在批判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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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簡單聊聊「批判」的歷史和來源

我常常陷於一個無限反覆的泥潭--解釋什麼是「批判」。有一些經常需要面對的問題和誤解。比如說，有的人覺得整天批判來批判去招人厭，有覺得批判就是見到什麼都上去懟一通，更有甚者認為批判就是「憤青」、「憤世嫉俗」、「站著說話不腰疼」，等等。

其實批判的態度和情感並無關係，甚至可以說是情緒的反面。「憤怒」、「偏見」、「盲從」、「站邊」、等等這樣的辭彙，恰恰是批判的態度所不能容納的。在英文語境中，大家都很熟悉的一個詞是「critical」。在學校里、工作中，Critical Thingking被一次又一次的反覆提到。Critical Thinking，字面上理解就是批判性的思維。然而在社會語境中這並不是一個貶義詞，相反，這是一個完全褒義的辭彙。在知乎、微信、以及其他以精英群體自居的平台和小圈子，好像批判性思維是一種被假設存在的常態，也是一種被精英化的標籤。

所以我們需要聊聊，批判、critical、critical thinking到底是從哪裡來的。

在英文中，Critical除了重要的意思，還有一個意思即「批判性的」。然而根深的一層含義是「審慎的」、「有鑒別力的」。

Critical(批判性的)這個詞最早來源於希臘語，並且深深的扎更在整個西方文化中。柏拉圖、亞里士多德是批判的，康德、黑格爾是批判的，馬克思、恩格斯是批判的、法蘭克福學派是批判的……而我們作為一個牢記馬克思主義的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的公民，也應該是批判的對吧？

兩千多年前，雅典為我們貢獻了最早的關於世界的真理和哲學的思維的爭論。於是我們有了修辭、邏輯、辯論。康德和黑格爾作為唯心主義哲學家，影響了建立歷史唯物主義的馬克思。馬克思被譽為「社會科學方法批評第一人」，影響了建立批判理論的法蘭克福學派。法蘭克福學派，也被稱為西方馬克思主義，二戰期間為了逃避戰爭，離開德國來到了美國。法蘭克福學派一眾人在發達的資本主義社會中，看到了資本的專制所帶來的意識形態上的奴役和社會語境上的強力滲透性，想到了他們在二戰前的德國所經歷過的法西斯主義的整個發展。一切的理論和思想，最終基於「修辭」和「邏輯」，表現為對社會形態對人類的束縛以及大眾語境對思想的控制的反思和警惕。就像提出了辯證法的蘇格拉底被控腐蝕青年思想叛了死刑，馬克思指出了社會再生產在資本主義中的無法解決的本質矛盾，法蘭克福學派在燈紅酒綠的美利堅，由霍克海默定義了批判理論的「批判」在於「將人類從一切奴役他們的狀況中解放出來」（to liberate human being from the circumstances that enslave them）。

「批判」的目的在於對一切奴役人類思想、行為、和價值觀的狀況保持警惕，對社會上發生的一切保持洞察力和鑒別能力。就好像Critical在希臘語中最原本的含義為「判斷力」和「洞察力」，批判性思維不外乎也是提倡對看到的一切作出給予「判斷力」和「洞察力」的認知。

在批判媒介研究的領域內，我們對一切在社會上產生影響的事件進行思考和研究。我們尋找隱藏在某一媒體事件之後的「社會焦慮」，我們探討媒介所帶給我們的新的生活方式背後的機制和原理，我們懷疑一個看似順理成章的現象背後的象徵，我們在無限複雜的信息組合和社會行為中尋找權力到底握在誰的手上，我們思考為什麼我們這麼做、這麼想、為什麼我相信我們需要這麼做、這麼想……

亞當斯密告訴我們在每一個市場的背後都有著看不見的大手，理查德塞勒告訴我們原來所有的非理性後面都充滿了模式和可預見性。如果歷史教會了我們什麼，那就是所有你看到的都是別人想讓你看到的。這包括許多，比如中了五百萬大獎的工人夫婦、成群結隊訓練有素的應援粉絲、看不見的或者偶爾能看見的快手紅人、看不見但是永遠都在盯著你看的朋友圈好友、走在街上坐在家裡暢遊在互聯網上無數雙盯著你看的眼睛、比你更加了解你自己的大數據、中華名族的偉大復興、著名魔法師筆下的「底層生存物語」、曾經是王的喊麥天佑……

所以現在我們可以討論什麼是「批判的態度」了。

許多人樂意生活在被創造好的世界裡，聽大家覺得應該聽的，做大家覺得應該做的，想大家覺得應該想的。更多人認為這原本就是我想聽的、我想做的、以及我想思考的。然而有一些人會去問為什麼我會這麼想、這麼做；是什麼讓我這麼想、這麼做。

「批判的態度」並不是憤世嫉俗，也不是見誰懟誰。而是基於邏輯、修辭、歷史、理論的一套思考的方法和態度。有的思考的方法和態度的出了這樣的結論，有的得出了那樣的結論。如果說批判的態度有什麼可貴之處，那大概在於其對於任何體質和專制的反抗性，以及對於人類被體制所奴役的警惕性吧。

這就好像村上村樹在耶路撒冷領獎時描述的高牆。他是這麼說的：

假如這裡有堅硬的高牆和撞破牆壁的雞蛋，我總是站在雞蛋一邊。是的，無論高牆多麼正確，而雞蛋多麼錯誤，我也還是站在雞蛋的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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