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之國|寒城
寒城落雨,街尾巷弄零星閃過數道人影,身形迅捷。
為首的男子面色冷酷,左臉一道醒目的疤痕由鼻到耳,在月光下顯得尤為煞人,目露精光,率先到達一處房屋門口,貼牆而立,沖著後至的人打了打手勢,低聲沉吟說道:「小刀撞門。」
名為小刀的瘦小男子沉著應聲,身形向著木質房門衝去,手裡一把短刀出鞘,寒光一閃,房門四分五裂,煙塵還未散盡,小刀便想繼續往裡探探,誰知從天而落一柄長劍,釘在他的身前,他收身向後退去,疤痕男子從門外走了進來,扶住倒退的小刀,望著那一柄插入地板半個劍身的熟悉長劍,面色陰沉。
煙塵散盡,一道人影緩緩浮現,坐於桌前,桌上擺著幾樣小菜一壺酒,那人放下筷子,端起酒杯小酌一口,隨後酒杯炸裂,猶如平底驚雷,那人眼神一冷,嘴角牽起弧度,開口說道:
「寒城雨衛羅仲在此,誰敢放肆?」
屋外雨還在下,圍著一群鐵甲黑衣人,正對著空蕩蕩的大門,屋內一人坐而飲酒,桌前一把長劍獨立,竟無一人上前。
滿屋寂靜!
半晌,陸潯將陳小刀挪到自己身後,走上前一步,不顧那長劍的低吟,對著屋內之人開口說道:「我和幾個弟兄追著一個發瘟的到了此處便沒了蹤跡,不知羅大人是否見到?」
羅仲看著陸巡冷笑道:「不曾見過。」
陸潯眉頭一緊,眼角餘光瞥了眼房屋四下,羅仲看著他的樣子,說道:「看陸大人的意思,是懷疑在下私藏瘟人?」
插在地上的長劍忽而躥起,懸在空中,陳小刀手中短刀翻轉,寒光乍現,陸潯沖著陳小刀擺手,陳小刀冷冷得看了羅仲一眼,短刀緩緩歸鞘,陸潯對著羅仲說道:「許是盯梢的兄弟眼花瞧錯了,羅大人既然說沒見過,那便是沒見過的。」
陸潯微微一笑,說了句「叨擾了」,便拉著陳小刀向外走去,帶著一伙人迅速離開。
羅仲看著陸潯離去的方位沉默不語,長劍飄向他身旁,落在了桌沿的鞘中,他靜靜等待著,雙指在桌上輕扣,候了許久,嘴裡吐出一個字「散!」
狹小的屋內竟冒出數個身形,皆是鐵甲黑衣,沖著羅仲抱拳後四散而去。
此時屋內便只有羅仲一人獨坐,他提起筷子夾了口菜放進嘴裡,細嚼片刻後吐了出來。
「難吃至極。」
他提劍起身走向門外。
陸潯和陳小刀沿著街道行走,陳小刀腦海里想著剛剛那一幕仍心有不甘,開口問道:「我親眼瞧著瘟人躲進那屋子,羅仲為何要說謊?」
陸潯說道:「羅仲雖狂傲,但行事倒還磊落,想必事出有因。」
陳小刀沉吟問道:「你的意思是,他身後站著別人?」
陸潯搖搖頭說道:「只是猜測,以羅仲那般的性子,能壓得住他的,必不是一般人物。」
陳小刀在腦海中思索了一番識得的大人物,忽而笑道:「莫非是國師不成?」
陸潯也笑了,無奈說道:「你又胡言亂語了。」
談笑間一隊寒城雨衛走過,拖著一個男子,神情猙獰,目露凶光,經過二人時還衝著他們嘶吼,街邊屋子裡的人都探出頭來,對著瘟人指指點點。
小刀看著這個瘟人說道:「又是一個!單這兩天就發現三十多個瘟人,裡頭還有身居要職的大員。」
陸潯皺著眉頭,這兩天寒城冒出不少瘟人,癥狀都是突然癲狂,如野獸般肆意傷人,毫無神智,他問道小刀:「讓你探查得瘟人去向怎麼樣了。」
小刀回道:「瘟人被雨衛帶去地牢關押,監守的正是羅仲。」
「哦?地牢人員把守嚴密嗎?」
「很嚴,外頭布了兩層巡衛,除了國師和羅仲無人可進,我問了熟識的巡衛,國師這兩天一直待在地牢,好像是在檢查瘟人的病因。」
陸潯一邊聽著一邊思索,聽到小刀猛烈的咳嗽起來,似是十分難受,他問道小刀:「風寒還未痊癒?」
小刀一邊咳一邊答道:「好多了,只是每次走在外頭便覺得胸有些悶,忍不住想咳嗽。」
說完他又喃喃自語道:「不知為何,總覺得這雨下得令人不舒服。」
陸潯望著天上綿綿落下的雨絲,無窮無盡,撲面而來,淋在臉上,覺得心情便有些煩躁,遠處一座高塔直穿雲霄,令人生畏。
陸潯望著高塔也喃喃道:「可不是嘛。」
高塔之上有座高台,台上站著一位老者,身披黑袍,目露憐憫,望著遠處沉思,手中捧著一個晶瑩圓潤的小球,發著熒熒淡光。
他的身後,一個人被甩到了地上,身上用繩子結結實實得困住,絲毫動彈不得,只是喉間傳來嘶吼,猶如困獸。
羅仲緩步上前,走到老者身旁,說道:「從地牢里漏出來的,差點被陸潯逮著。」
老者眯著眼,似是在打盹。
羅仲望著天空,厭惡得說道:「這雨什麼時候能停?」
老者緩緩睜開眼,說道:「這雨若停了,我便要死了。」
他的眼神中滿是憐憫,表情卻又變得悲愴,他繼續說道:「可為了寒城,我死得心甘情願!」
羅仲看著老者無悔的樣子,被逗得捧腹大笑,他盯著老者說道:「你知道嗎,每次看到你這幅樣子就令我作嘔!」
老者不為所動,捧起手中的小球,上面緩緩透出一副影像,是一個少年的模樣。
他蒼老沙啞的嗓音開口說道:「去把這個少年帶回來吧,我需要他,寒城需要他!」
羅仲看著少年的模樣,默默記在心裡,老者繼續說道:「等那些該死的瘟人同我一道入土,寒城便會迎來沒有雨的艷陽天,多麼值得期許。」
羅仲冷漠地走向高台邊緣,轉頭對著老者說道:「這是我為你辦的最後一件事。」
說著他望著高塔之下,那些忙忙碌碌的人們,那些鐵甲黑衣的雨衛,被拖走的癲狂的瘟人,他冷笑地哼了一聲,縱身越下。
老者站在原地,如老僧入定,卻目露光芒。
三日後,陸潯領著陳小刀走在寒城宮殿的小徑上,聽到消息說國師找來一個外鄉少年,說是與治瘟有關,陸潯想去看看,走到殿門外時被值守的雨衛攔下,一句國師有令,旁人不得入內就把他們拒之門外,陸潯進不去,便帶著小刀在殿外晃悠。
陸潯心想既然國師說這個少年是解決瘟病的關鍵,他無論如何都想去瞧瞧,便想夜裡帶著小刀一起潛入殿內,小刀卻有些猶豫:「這可是違背國師的旨令啊..」
陸潯看著一向冷酷得小刀此時變得唯唯諾諾,沒來由得覺得好笑,對他說道:「瘟人事發突然,國師的處理又這麼蹊蹺,難道你就不想弄個明白?」
陳小刀搖搖頭說道:「國師總是不會錯的。」
陸潯嘆了口氣,抬頭望著天空:「國師也是人,為何就不會犯錯。」
雨密密麻麻得下著,寒城被稱作雨之國,便是因為這頭頂上空連年不斷的落雨,這一切全是因為那個被稱作的國師的人,在他未來之前,寒城不過是一片蠻荒之地,常年大旱,大地乾涸,人們像幽魂一樣在飄蕩,自他來後,為寒城祈來了雨,寒城因雨而興,建城興邦,才有了如今的小國景象,這代代寒城子民皆將國師視若神明。
陸潯攤開掌心,雨滴落在他的手掌不斷彈起,他說道:「甚至都沒有人去想過,這天為何會下雨。」
陳小刀疑惑得看著陸潯,有些緊張得問道:「你在說些什麼?」
陸潯知道小刀不會理解的,他和寒城大多數人一樣,國師為寒城帶來了雨,便如神明一般,國師說得便是對的,那頭上黑壓壓一片的雨雲對於他們來說是希望,可陸潯卻覺得更像是枷鎖,它讓寒城失去了質疑的聲音,近年來,他在寒城雨衛執法,看得更為清楚,不少質疑國師的人,就因為說錯一句話,便被當作大不敬,被拖入地牢活活打死,更為可怕的是,所有人都覺得理所應當,就連他們的親人都覺得他們死有餘辜。
而近幾日,寒城出現瘟人,陸潯看到過有些被雨衛拖入地牢得,神智明明清醒,看起來與常人無異,卻被判為瘟人,他們中的有些會反抗,更多的卻是麻木,雨衛代表的是國師的意志,既然國師不會錯,那一定是自己錯了,他們在走向地牢的時候,臉上帶著神情讓陸潯覺得死亡對於他們來說,竟然是一種恩賜,如榮耀一般,陸潯當時便覺得不寒而慄。
陸潯不想變得和他們一樣,他想要自己去看個清楚,活個明白,所以無論如何,他都要去調查清楚。
恍惚間陸潯聽到小刀在呼喚自己,他回過神來,收回伸開的手,這雨滴打到他掌心,顯得有些殷紅,他看著小刀,心想晚上自己便一人前去吧,說著便同小刀一起走出宮殿。
到了晚上,陸潯悄悄潛入宮中,繞過了幾波巡防雨衛,來到了早上少年所在的宮殿,他伏在窗邊,朝裡面看了看,殿內燭火通明,帳內有個人影盤坐著,他看向殿內其餘位置,沒看到人影,他朝身後張望一番,便翻窗跳了進去。
他朝著帳邊摸去,剛想對著少年開口說話,那人竟然轉了過來,待陸潯看清那人模樣時,心頭一驚,那床上坐著的少年,分明便是小刀,此時他看著陸潯,眼神躲閃,神情有些愧責。
陸潯一轉頭,殿門早已大開,一隊巡防雨衛圍在殿外,一名老者緩步入殿,容顏蒼老,滿臉的皺紋堆疊,手裡抱著個晶瑩雨潤的小球,盯著殿中的陸潯,小刀快步從床上爬起,跑到老者身前,彎下腰去,老者慈祥得笑了起來,摸著小刀的頭,隨後望著陸潯,眼裡滿是憐憫,緩緩開口說道:「寒城雨衛中竟出了瘟人,我很是心痛。」
陸潯知道他口中的瘟人說的便是自己,他卻一點都不感到奇怪,他看向小刀,他低下頭不敢看他,他覺得有些乏了,他沒有想到,他最引以為傲的小刀,有一天會刺進他的脊樑。
陸潯看著眼前的陣勢,輕笑一聲,從背後掏出一把刀,寒光一閃,眼前眾人皆向後退去,再往前看時,陸潯已跳窗而逃,雨衛紛紛向殿外追去,國師不慌不忙,走上卧榻,打了個哈欠,卻是沉沉睡去。
陸潯奔跑在宮殿中,四面都是雨衛奔走的踢踏聲,他躲入暗處,耐心等待一隊又一隊雨衛跑過,尋得一個空隙,沒有往宮外跑,而是折回宮內,他知曉一條暗道通往外面,好在國師似乎沒有把他放在心上,只派了一支雨衛來抓他,其餘的巡防依舊照常,他很快來到暗道前,卻發現那裡早有一人在等他。
陸潯苦笑,倒是忘了這一茬,看著眼前負手而立,一柄長劍掛在腰間的男子,開口說道:「我原以為你早忘了這裡。」
羅仲開口說道:「兒時常鎖宮中,總幻想著高牆之外是什麼樣子,會不會與宮內不一樣,便與你二人一起挖了這條暗道,兩個毛孩子,硬是挖了一個月。」
陸潯看著羅仲,彷彿回到從前,寒城雨衛世代非承襲,皆是由國師從寒城挑選無父無母的孤兒,從小培養,是國師手中的利劍鐵盾,他自小同羅仲一起,皆是雨衛候補,雨衛訓練枯燥,訓練手法與訓練機器無異,國師想要的,無非是一個聽話的血肉傀儡,可他與羅仲天性不服管教,雖明面上老老實實,可暗地裡卻時常做些違規的事,這條暗道,便是他們暗中偷偷挖的,想偷溜出宮看看。
羅仲對著陸潯說道:「自那日出宮起你便應該知道,外面同宮內沒有什麼不同,高牆不過是第一道坎,越往後走,掛礙越多,你只要活著,便是有拘有束的。」
陸潯望著遠處的高塔,以及其上黑壓壓一片的雨雲,他知道羅仲的意思,但他還是不甘心,他看著高塔,心裡總想推翻它會是什麼樣子,看著雨雲,總想著撕開後會不會有艷陽,他在寒城窩了半輩子,沒見過太陽,如果有機會,他想見一見,哪怕會付出生命的代價。
陸潯看著羅仲,緩緩拔刀,寒城只知羅仲有一柄飛劍無人能當,卻不知陸潯也有一刀,不輸其下!
羅仲沉著得臉終於放肆得笑了,說道:「你還是沒有變,那麼倔,那麼不甘心,不過要對我動手,可是忘了你臉上的疤?」
陸潯的刀完全出鞘,刀尖緊扣地面,拉出一道弧線,發出摩擦刺耳的噪響,他冷眼看著羅仲,臉上由鼻至耳的疤痕在月光下顯得尤為駭人,冷哼一聲說道:
「你倒是沒有變!」
在他的刀即將起勢前忽然停下,他愣愣得看著羅仲,此時他渾身懶洋洋得,劍也未出鞘,毫無戰意,只是看著自己,說道:
「你可知道寒城為何會落雨?」
陸潯眼眸一凝,刀歸鞘了。
深夜,本應寂靜的寒城宮殿卻響起數道雨衛的踢踏之聲,在一處宮殿內,國師坐了起來,睡眼惺忪,臉色蒼白,他捂著胸口,猛烈得咳嗽起來,許久才平靜下來,宮外走進一人,他似是早有預料,揉了揉臉,笑著對來人說道:
「他可是走了?」
羅仲心不在焉得應了一聲,隨後看著眼前這個本不應如此蒼老的老者,說道:「你的身體怎麼樣了?」
國師撇撇嘴,像孩童般笑道:「還能怎麼樣,臨近蛻殼,它越來越厲害了,這次難得清醒,也撐不了多久,就是想著還能見你最後一面。」
羅仲聽了這話默不作聲,嘴唇卻在輕微抽搐。
老人望著羅仲,感慨道:「當初我把你們帶進宮時,你們還是孩子,如今也已長大了,這一閉眼,彷彿還在昨日。」
「當初那些孩子里,就數你和陸潯那臭小子最為頑劣,訓練偷懶,偷跑出宮,還以為我啥都不知道吶?其實我心裡頭和明鏡似的,啥都清楚著呢。」
老人想起那些個被他們氣到獨自生悶氣的時光,嘴角不由眯起笑容,羅仲眼裡也泛起陣陣微光,那時候的日子,雖然也受拘束,但真教人懷念。
「好在如今你們還是沒有變,人吶,總是要留住心裡的野獸,才能活得通透。」
老人自說自話,絮絮叨叨,可羅仲卻不覺得厭煩。
羅仲看著眼前這個時日無多的老人,只覺得心疼,他將寒城從一片蠻荒變成了城邦,傾注了半生的心血,不該落得如此下場,他想開口說話,卻在老人清澈的眼神下欲言又止。
「人總是要死的嘛。」
老人說道,彷彿在說著一件與己無關的事,他望著羅仲,揉了揉眼,打了哈欠,笑著說道:「年紀大了就容易犯困,不說了,說多了怕你嫌嘮叨,你走吧,讓老頭子我再睡會兒。」
羅仲強忍著的淚水肆意得划過面龐,這個在寒城出了名狂傲不羈的張揚男子在這個形容枯槁得老者面前像一個孩子,他站在原地遲遲不肯動,直到老者催促了好幾次,才慢慢挪動腳步向外走去,臨出了房門時,才聽到老人懶洋洋得聲音從房間里傳了出來:
「我教你們的雨衛之誓,再念一遍與我聽聽吧。」
羅仲哽咽著,把手貼近胸膛,昔日老頭教他們念雨衛之誓,讓他們要記住自己的使命,堅守自己的諾言,當時覺得矯情,老半天不肯念,如今卻是念得極為順口:
「以雨為誓,用我一生,護我寒城!」
隨後他抹了一把眼淚,又恢復堅毅的神情,毫不猶豫得向外走去。
屋內有一老人,閉著眼,形容安詳,彷彿睡著了,可嘴巴卻在喃喃念道:
「真好。」
陸潯穿過熟悉的暗道,卻發現一切都變了,此前羅仲出乎意料的放他一馬,對他說暗道的盡頭就有他想要的答案,陸潯沿著暗道一直走,裡頭全部被改造過,在盡頭站著一個女子。
女子看到陸潯,笑著說:「你來了,我在此等你多時了。」
陸潯心有疑惑,嘴上只是應了一聲,女子隨後帶著他往前走,前路十分幽暗,撲面而來得是一股惡臭與腥味,陸潯問道:「這是什麼地方?」
女子告訴他這裡便是寒城地牢深處,陸潯心裡一驚,瘟人就是被關押在此處,除了國師與羅仲無人能進入。
待他看到之後景象時,便更為震驚,在地牢底部是一個開闊的空地,一大群屍體堆在一起,密密麻麻,令人生惡,不少都是殘肢斷軀,血流不止,而在屍體之上,還有幾個活人如猛獸一般撕咬在一起,場面極為血腥。
「那是..瘟人!」
陸潯驚呼道,看著撕咬在一起的活人,他依稀認出便是這幾日被捉走的瘟人,他心頭十分震驚,問道女子怎麼回事。
女子嘆了口氣,說道:「你們口中的瘟人,不過是受了國師血蠱的影響,亂了心智,同野獸無異。」
「國師?怎麼會,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陸潯一臉難以置信,他自小在國師身邊長大,印象里他一直是個和藹可親的老頭,雖說近幾年變得越來越冷酷,可他只道是權力對一個人的影響太過之大,難免變得不可接近,可萬不至於如此,這寒城的子民,視他若神明,這就是他的子民啊!
女子早料到陸潯此刻的反應,對他說道:「國師,早已不是當初的國師了,他當年來到寒城,因憫其大旱,生活不易,便用那傳說中的寶物』天水珠』為寒城祈來大雨,建城興邦,從此這寒城便一直小雨綿綿,潤澤生民。」
「可豈料這世上之物,有正便有邪,這天水珠中伴生有一邪物,名為水魔,以水為生,它在國師祈雨之時,偷偷潛入國師血脈之內蟄伏了下來,待吸收了國師的血氣壯大後,便開始控制國師的神智。」
陸潯恍然,難怪那幾年國師總是抱病,大家還以為他為了祈雨耗費心力,病癒後又性情大變,生人難近,竟是受這水魔影響。
女子繼續說道:「隨後的事你也知曉,國師性情大變,原本的寒城雨衛是為了守護寒城而立,卻漸漸得變成他掌控權力,奴役子民的工具,近幾年水魔完全佔據主導,把自己打造成寒城的神明,但凡有反對者,全部血腥鎮壓,剩餘的都是一群受了矇騙的信仰者。」
女子說著流下了眼淚:「我的父親原本也是雨衛一員,卻是因為不忍心對同為寒城一員的反對者下手,便被水魔歸為一類除掉,我們一家也受了牽連,唯有我被人所救,僥倖活了下來。」
陸潯在一旁聽的動容,待女子平復心情後,他問道:「可這水魔如今已是這寒城的神明,為何還要弄這血蠱來禍害人呢?」
女子回答他道:「因為國師快要死了,水魔寄生在國師體內,以血氣為食,國師這幾年衰老得極為嚴重,如今已是殘燈之軀,再難支撐,它要尋找新的寄主。」
陸潯說道:「就是那個帶回宮中的少年?」
女子點點頭說道:「那是天水珠選中的人,水魔是這天水珠衍生之物,宿主也受其牽制,它將自己的血液通過天水珠混入寒城落雨內,淋在人們體內,便會進入血脈,擾亂神智,一些意志力薄弱的就會變成野獸般狂亂,而它這樣做,一方面是為了製造混亂擾亂人心,隨後讓那少年來成為救世主,讓它的下一任寄主在國師死後重新贏得寒城子民的信仰,而另一方面是以這種方式,清除掉一些反對他和阻礙他的人,以便在未來更好的掌權。」
女子指著下面的屍體說道:「這裡頭有一些人根本就沒有成瘟人,卻被國師判成瘟人,目的就是為了清除他們。」
陸潯倒吸一口寒氣,這水魔果真心狠手辣。
他問道女子:「即是如此,為何不合力除了水魔?還任由他這般作歹?」
女子答道:「非是我們不想除,實在是水魔不死不滅,若是殺了宿主便能消滅它,國師一早便自絕了,要想除掉水魔,眼下只有一個機會,他會在明日當眾舉行儀式,明面上是讓那少年停了寒城落雨,實則是為了通過天水珠將自己轉移到少年體內,那時,國師便會死去,少年則會成為新的神明。」
「而在這個轉移之時,便是它最為虛弱的時候,我們如果手腳夠快,將天水珠與少年阻隔開,便能將它封存在天水珠內。」
陸潯聽後不自覺搖了搖頭:「此事太過難了。」
女子眼神堅定:「雖難但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如果成了,寒城將會迎來艷陽天,這樣也是國師的遺願。」
陸潯聽了這話不由吃驚說道:「國師..他?」
女子點了點頭。
陸潯眼眶一濕,想起記憶里老人嚴肅慈祥的笑容,眼神終於堅毅起來,這次,就讓他手中這把刀,劈開這寒城的陰天,誓死守衛寒城!
「以雨為誓,用我一生,護我寒城!」
如若敗了,便同寒城一道亡吧!
第二日,國師身穿華麗的長袍走下高塔,寒城的民眾全部集結在塔前靜靜等候他們心中的神明,國師一出現,民眾全部高呼,聲勢浩大。
國師在台上接受萬民的敬仰,許久,歡呼聲漸漸減弱,他與昨日比又蒼老的幾分,緩緩開口,說得很慢,他告訴民眾,這瘟人的起因便是這寒城落雨,因有邪物作祟,原本潤澤萬物的落雨成了能迷失人心的邪雨,而若想阻止瘟情蔓延,便要停雨,而這少年便是神明選中的孩子,具有停雨之能。
此言一出,群眾嘩然,畢竟誰能想到這寒城幾十年的落雨最後非但沒有帶來福澤,反倒招致災禍,但他們很快又心安了,國師總是能在關鍵時刻站出來守衛寒城。
很快國師又告訴大家,這少年的能力尚不足,需要他的幫助,只是他已經很老了,若是為了停雨,便要付出生命的代價。
但是為了寒城,我寧願死去!
國師激動人心的聲音傳到了每一位民眾的耳朵里,民眾都紛紛紅了眼睛,他們偉大的神明,為了他們,不惜獻出自己的生命,還有什麼比這動人的嗎?
陸潯躲在人群中,靜靜地看著台上偉大的國師,心頭卻只覺得悲憤,那副身軀的主人是個何其偉大的老者,可內在卻被腐蝕成一個虛偽的邪魔。
寒城雨衛帶著少年走上台,少年還是第一次見識如此盛大的場面,眼神怯怯得像是小鹿般唯唯諾諾,國師將他帶到身旁,手中一顆晶瑩圓潤的小球緩緩懸空,他率先將手放至球上,隨後少年也將手放上,他們紛紛閉上眼睛,嘴裡念叨著不知名的咒語。
儀式開始!
民眾們斂神屏氣,不敢打擾這偉大的時刻,這天上落雨連綿,落在人們的身上,台上的天水珠在國師和少年的加持下,微光漸漸明亮,一束光從天水珠內射出,沖向天空中的雨雲,而天水珠中漸漸多了紅色的血絲,待得國師的身體終於支撐不住倒下時。陸潯知道他們的機會到了,他率先出手,一柄短刀自他手中擲出,飛向空中的天水珠,民眾驚呼之下,陸潯沖了上去,空中拾住短刀,片刻便到了天水珠面前,眼看著就要將天水珠劈下,可這時,一柄相同材質的小刀橫空攔截,陸潯看到刀身時便知來人是誰,陳小刀的面容出現在他眼前,眼神里冷酷無比,已完全被水魔控了心智。
水魔果然留有後手!
可是陸潯卻嘴角帶笑,小刀同他共事數年,他深知他雖愚昧,但絕不會出賣他,那日他同水魔合夥誘他入局時便知其中有蹊蹺,隨後聽了女子的話才明白小刀必然是淋了有水魔血液的雨,被迷了神智。
所幸今日並非陸潯要做這英雄!
一柄長劍自天而下,猶如銀河落九天,橫貫天水珠釘入地面,與之相鄰的陳小刀和那少年被震飛出去,少年落地後悶哼一聲便昏了過去,那天水珠被打落後,其內的紅色血絲縮成一團猙獰,似是被困住。
陸潯心中一喜,想來是成功了。
他望著遠處,羅仲緩步入內,走上台來,民眾此時只覺電光火石間瞬息萬變,全然不知發生了何事,而那雨衛平日里只知聽國師差遣,如今國師死了,也不知該做些什麼,就那麼獃獃得站著。
羅仲走上台後,望著癱倒在地的國師,還有一旁被釘在地面上的天水珠,終於長舒了一口氣。
「你們以為,一切都結束了嗎?」
一道聲音從後面傳來,羅仲和陸潯皆是面色一變,那少年緩緩爬了起來,面容不似剛才般純良,而是猙獰扭曲變了形狀,似是極為生氣,他沖著羅仲和陸潯陰森得笑著,冷哼一聲:
「亂臣賊子。」
隨後他想挪動身體,便發覺自己四肢遲鈍,他神情大變,叫嚷著怎麼回事!
羅仲看著他,冷笑道:「早知你不好對付,我們這一手只是為了逼你儘快進入他的身體,若你再多等片刻,便會發現這孩子的異常!」
水魔此時終於發現異端,這少年外表看著無礙,可體內卻早已衰敗不堪,筋脈盡斷,本應行動不便,可為何此前自己一直沒發現。
他低下頭看了看,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竟有些絲線,一縷縷極為細小,不仔細看還真無法發現,他艱難的扭頭往後看,發現遠處一個女子微笑得看著他,手中牽扯著一把絲線。
水魔很憤怒,但是此刻他什麼也動不了,他轉回頭,對著羅仲說道:
「那又如何,你殺不死我,我便還有機會,不若你助我一臂之力,我可以給你絕對的自由,再沒人能約束你,你想做什麼便做什麼,那不是你想要的嗎?」
水魔的聲音很魅惑,能誘人心神,讓人無法拒絕。
羅仲閉上眼,表情很享受般地說道:「自由,多麼美妙的詞。」
隨後他眼神一冷,說道:「怎麼到了你嘴裡便如此污濁!」
他轉身向後,來到天水珠旁,俯身撿起珠子,水魔看到他這一舉動忽然變得緊張,問道:「你想做什麼!」
羅仲望著珠子里殘存得紅絲,望了一眼一旁的國師,面無表情得說道:「有一個老頭告訴我,水魔在離了宿主之後,便會蛻下一層血精,那是它吸食的原宿主的血氣之力所化,在他進入新宿主後,這血精,便是它的毒藥。」
羅仲將這血精捏碎,慢慢塗在劍身上,緩緩說道:「你知不知道,我多想這個老頭能親手殺了你!」
水魔終於怕了,開始乞求羅仲能繞過它一命,可羅仲步步上前,水魔大喊道:「你可別忘了,我在你體內下了血蠱,我若死了,你也活不了!」
羅仲不為所動,緩緩抬手。
水魔下一幾句話還未說出口,一道飛劍閃過,穿過了它的腦顱,釘在了地上。
羅仲的手無力垂下,嘴角溢出鮮血,跪倒在地上,這一劍,等同於穿他的心而過。
他輕蔑地望著水魔,說道:「我要的自由,是自己給的!」
他沒有變,仍是那個驕傲的少年。
陸潯沖了上去,扶住倒下的羅仲,想要幫他擦去口中溢出的鮮血,可這血卻越來越多,止不住得往外流。
羅仲笑了,對他說不用白費力氣了,人嘛,總是要死的。
說完他抬頭看著天空,籠罩了寒城幾十年的雨雲終於散去,往後便是艷陽天了,他的人生中第一次看見太陽,真的很溫暖很美好,還有,他追求的自由,終於靠他自己得到了。
他閉上眼,嘴唇緩緩蠕動,卻是再也開不了嘴。
陸潯把手放到他的心旁,開口說道,斬釘截鐵。
「以雨為誓,用我一生,護我寒城!」
他們,終是堅守了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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