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經歷不幸，與性格、家庭有關嗎

第186位夜談者

未未

這裡我要講的是我舅舅的故事。

舅舅出生於上世紀六十年代，他爸爸，也就是我外公，從十七歲開始當小學老師，六十歲退休後還在鎮上私立學校代課。

我六歲的時候，一直帶著我在外打工的父母把我送回老家讀書，我至此成了跟著外公外婆生活的留守兒童。

印象中的外公，超級嚴厲，可能是因為當了一輩子老師的原因吧，我常常因為不按時完成作業和喜歡調皮搗蛋耍賴撒嬌被訓斥的死去活來，老實說，對於熊孩子來講，被長輩訓一下實在不算什麼要命的事，但是外公那種不怒而威的嚴肅面孔和厲聲說教從小給我留下了很深的陰影，我怕他怕得要死。

但我外公是一個好人，一輩子剛正不阿，從不做任何不道德的事，小時候覺得很像電視里的海瑞。

而我舅舅呢，從小讀書就很厲害，八幾年考上了大學本科，讀完以後分配了工作，不知道是不是遺傳外公的原因，我見他也是跟見了鬼一樣，怕的要命，每次他節假日回家我通常撒腿就跑。

記得有一次吃晚飯不知道他跟我說了一句啥，肯定也不是什麼壞話，我怕的晚飯都沒敢吃，第二天餓的趴在了廚房的條凳上把我外婆嚇了一跳，趕緊給我炸湯圓，鍋里的熱油濺到旁邊一動不動的我的身上我那麼小第一次感覺到好凄慘。

我舅考上大學，分配工作，按道理這輩子就要一帆風順的羨煞旁人了，畢竟在村裡出一個大學生是非常難得和光榮的事，但是有時候人的命和運就是離奇曲折的。

工作也有了，有為青年下一步就應該結婚生子，過上幸福的小日子，可是因為從小嚴厲的家庭教育，我舅對談戀愛這種事既不擅長，也不大在意，所以一直沒有對象。

一般不讀書的農村男青年很早就會結婚生子和媳婦一起外出打工，所以和舅舅同齡的人孩子都會打醬油了，而他還沒對象，這可把我外婆急瘋了，跟現在一樣，過年回家七大姑八大姨都會給你操心，挑選誰家什麼什麼的好姑娘來跟你相親，因為我舅是大學生，也比較搶手，幾經介紹，就認識了一位身高相當，身材略胖的姑娘，聽說也讀過書，來家裡做客時說話輕聲細語，白白凈凈，五官也基本和諧。

可以，那就結婚吧！

婚禮按照農村普通標準，搞得還算熱鬧，舅舅舅媽穿著90年代的西裝，在婚禮結尾和我們照了一張三十幾人的全家福。

婚後外婆高興的不得了，每天把做好的飯菜端到舅媽房間，吃完了就去收碗，外婆跟以前一樣天不亮起來洗衣服，完了就去田裡做農活，外公也跟以前一樣每天去學校教書，似乎大功告成，日子會順利的過下去。

但是舅媽自從進了家門，我基本沒看到她從房間里出來過，偶爾我玩的時候跑進去，她有時候在看書，有時候在睡覺。對，她從來不幹活，哪怕是疊一件衣服。外婆有時候會嘆氣，新婚的喜悅慢慢消失了，開始有了爭執。

有一天，我從外面玩耍後回家，發現外婆在廚房哭，舅舅的房間有爭吵聲，接著我聽到舅舅一聲慘叫，我跑過去推開門，舅舅胳膊上整齊烏黃的牙印讓我至今記憶猶新，那個牙印有碗口大，下口肯定特別深。

不久後，舅媽的肚子變大了，我以為是她吃太多長胖了，在一個初冬，外公用板車拉著舅媽從鎮上回來，她蓋著厚厚的棉被，懷裡有兩個小嬰兒，我有了兩個可愛的雙胞胎妹妹。

她們不分日夜的哭，外公開始頻繁的一箱一箱往家裡買那種藍色袋子包裝，上面有一隻奶牛圖案的奶粉，那種盒子和袋子常常堆滿了閣樓。

可愛的妹妹一天一天長大，胖嘟嘟，會鬧騰，每天叼著奶瓶咿咿呀呀。外婆怕我饞，經常偷偷用她們的奶瓶沖一大杯牛奶給我喝，我坐在門口的石階上幸福的喝牛奶，放學回家的小朋友經過的時候笑我，說快看老師家的孫子真羞那麼大還喝奶。

我是留守兒童，我在成長過程中變得脆弱又敏感，舅媽做了一件讓我特別崩潰的事。

我爸媽只有過年才會回家一次，他們每次走的時候我會哭的想死，那種難過我也不知道怎麼去形容，那一年，他們又要走了，出門前我爸給了我一個裝奶粉的那種鐵罐，打開裡面全是一塊五毛或者一毛的硬幣，他說這是我做生意專門給你攢的，你每天只能用一點，你用完的時候我們就回來了，我以為爸爸給我攢了一年。

小孩子對這些沒概念，都是想當然，我抱著那個鐵罐，就像抱著爸媽對我的愛，我小心的藏在我覺得只有我知道的地方，每天只拿一個，想爸媽了，就打開，數一數，看他們還有多久回來。

有一天放學它不見了。我坐在門口從放學哭到天黑，哭的昏天暗地，誰哄都沒用，我覺得我把我爸給我唯一的寄託都弄丟了。

過了幾個月吧，我都把這事忘了，一天舅媽把我叫到她房間，給我一些零錢，讓我去小賣部買些零食跟妹妹們吃，而她拿錢的地方，我望過去，居然是我每天都在想念的鐵罐，爸爸給我的鐵罐，但是面對一個大人，我並沒有勇氣把她奪回來，我也並沒有失去時那麼痛苦了，我當時覺得爸爸給我的，我守護的，已經失去了，經歷過的痛苦流過的淚也回不來。

但是我還是把這事告訴了外婆，但是外婆並沒有放在心上，也沒有追究。因為這時候她們的關係已經開始不好了，經常會爭吵，連外公也開始不滿意。舅媽從來不幹活，也不怎麼照顧孩子，孩子從生下來沒吃過一口母乳，都是外公外婆用牛奶喂，覺得妹妹們也很可憐。

而舅媽的行為舉止，時間越長越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也不知道到底是哪裡不對勁。

關係越來越惡化，終於有一天她回了娘家，有一次我放學回來，舅媽好像穿了一件男人的衣服，在猛敲大門，我走過去，她蓬頭垢面像瘋子一樣惡狠狠朝我說，你去叫她（外婆）把門打開，嘴裡罵著一些難聽的髒話，跟當初嫁過來時斯文的樣子判若兩人。

我趕緊穿過巷子偷偷跑到後門，輕聲叫：外婆外婆是我快開門。外婆把我拉進門後迅速把門栓上開始哭，我說外婆你怎麼不開門讓舅媽進來呢，外婆說她罵我打我，我再也不要她來了。

後來聽說在和舅媽家打官司，外公開始頻繁騎自行車去鎮上，可能是去法院吧我想，再後來聽說，舅媽一直患有精神分裂症，以前還結過婚，而這些，在跟舅舅結婚時都被隱瞞了。

官司打了很久，在那段時間一直硬朗的外公被氣出冠心病，經常吃藥，後來婚是離成了，孩子歸舅舅，賠給舅媽幾萬元錢，那時候算數目比較大了，妹妹們從小就沒有媽媽，但是我小時候還是很羨慕她們舅舅每次回來給她們買很多我沒見過的玩具和零食。

舅舅就這麼一直打光棍，性格也變得偏執急躁，為此我還跟他吵過架，直到前年，他的同學撮合了他和另一個大學同學，那個阿姨很漂亮，在事業單位上班，家庭條件好，為人也很好，我們都為舅舅在這個年紀能碰到這麼好的姻緣感到高興。

然而因為多年前的打擊，舅舅在重新進入婚姻的時候，也帶著他的焦慮。但是他還是努力改變著自己，希望給妹妹和新舅媽新的生活，更好的開始。與此同時妹妹們也高考結束，上了重點本科，讀書厲害算是遺傳。

這可以說是舅舅這輩子第一次有戀愛的感覺，他突然變得愛笑、幽默（只是他覺得幽默），開朗、小心翼翼，我心裡偷偷笑他。

順便說一句，長大了以後，我覺得外公變得慈愛了，舅舅也沒那麼可怕了，跟他關係也沒有以前吵架後那種緊張了，我成家以後，偶爾也會一起聊聊現在的生活，吃個飯。

可是，多年前的那場餘震還沒有結束。

去年兩個妹妹行為舉止發現異常，小的那一個被確診精神分裂，學校建議休學，舅舅接她回家，開始入院治療，因為精神分裂是精神病中最嚴重的一種，預後也極為複雜，舅舅舅媽也因為對小妹的未來打算出現了分歧。

舅舅一下子開始白頭髮，面容憔悴，一向健康的身體也出現狀況，當我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我完全不敢相信，原來精神病，有可能會遺傳。而婚姻中的種種矛盾和問題，也開始暴露出來。

新舅媽對舅舅有看法主要是幾個方面：第一，他不懂人情世故，無論在生活上和工作上，溝通協調解決問題的能力很差。第二，他對生活的態度，遇到困難很容易妥協，愛逃避，愛拖延。第三，他對小孩的教育很單一，除了知識，妹妹幾乎沒有生活自理能力，對人情世故的認知幾乎為零。第四，我覺得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吧，新舅媽覺得舅舅不愛她，最起碼，她感覺不到愛。不管什麼事，他似乎總愛藏在心裡，對方都不知道他在想什麼。除此之外，他是一個為了女兒盡心儘力的好父親，一個善良老實的好人。

外公從小對子女的教育是很嚴厲的，當然他肯定認為這是最好的教育，這導致舅舅成績很好，情商很低，因為害怕外公，性格也很懦弱，同時也很像外公，固執，偏執，不願改變。

我們說一個人的情商就是他處理問題的態度和溝通協調解決問題的能力，舅舅在這方面無疑很差，以前什麼都是自己決定自己做，也沒有人干涉或評論對錯，而新的婚姻讓他感覺到了無法隨心所欲的不自在。

在解決小妹病情的問題上，他說這是我的孩子，我絕對不會放棄，而選擇無視學醫的新舅媽給她的一些可行建議，而且她們因為這件事，慢慢產生了隔閡。新舅媽在對待這段婚姻時，付出了自己所能付出的所有努力，但是在舅舅這裡，似乎從來看不到任何感激或是同樣的回報與付出，作為一個女人，我想她很受傷，也很累，關係岌岌可危。

後來發生的事對於我們這個家庭來說也非常沉重，我也努力嘗試過去幫舅舅做點什麼，但事實證明我也無能為力，家庭教育是個很沉重的話題，扭曲的家庭教育會導致悲劇，悲劇也會一代一代延續下去，除非找到問題的源頭，並付出巨大的努力去改變。

而我的舅舅，他是否會改變呢？或者我的妹妹，她是否願意改變呢？我想，很難。

希望所有的童年都被溫柔以待，都能被愛，以及獲得好的家庭教育，讓孩子們有足夠的勇氣與智慧去與這個並不溫柔的世界抗爭。

本期夜談者簡介

未未

了解世界的黑暗與絕望，卻從不放棄，相信希望和美好總是存在的樂觀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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