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胃

02-04

「白蘭花」號駛進港口的時候已經快晚上八點，雖然吃了奶油多士墊肚子，但我們也已經飢腸轆轆。

我們差不多是第一批上船的，在二樓靠船頭的桌上坐定，自助餐在甲板中間集結待命，遊客陸續在上船，晚飯還沒有宣布開始。

「你去看看有沒有米飯。」爸爸悄聲問我。這是這天他第二次跟我確認晚上有沒有米飯吃，而這才是我們來泰國第一天。

我去看了一眼，看到白米飯和蛋炒飯，回頭向爸爸比了個「OK」的手勢，他安心下來，等開飯。這天晚上，面對甲板上這些一字排開的美食，爸爸就著湄南河的晚風吃了一盤蛋炒飯。飽了之後，他才嘗了一口冬陰功湯，說「還不錯」。我們早上和中午都吃了什麼呢？我在那裡回想。

頭一天中午，在深圳我住處附近的芙蓉樓，我點了經典湘菜剁椒魚頭和辣椒炒肉，爸爸吃了幾口表示肚子不餓，我說：還是多吃幾口吧，過了海關，接下來幾天想吃這口就很難了。

有點「西出陽關無故人」的味道。

他們的中國胃無法適應任何舶來食物，甚至非湘菜菜系以外的大多數食物。前年在北京，他們在王府井全聚德吃了一口烤鴨就大呼難吃，說要打包帶回家拿辣椒油煸一煸。事實上我們後來也的確是這麼做的。

所以去泰國之前，我帶了喇叭正露丸、健胃消食片和蒙脫石散，以應對可能發生的腸胃不適，但所幸直到回程，也沒有狀況發生。健胃消食片純屬多餘，爸爸媽媽節儉了一輩子，和他們一起出行，根本就沒有什麼饕餮的機會。他們肯答應我出去玩，已經是重大的突破了。

這種突破可能跟4月份那場葬禮多多少少有一些關係（《一個葬禮》）。木匠伯伯得了肺癌死了，在葬禮上和我一起承擔茶水工作的另一個伯伯，不久後確診生了惡性腫瘤，做了手術，但是看起來也時日無多了。他們都是和爸爸媽媽打了幾十年交道的老朋友，這讓爸爸媽媽覺得，生命無常，及時行樂也不是什麼罪過。

旅途中，我們每天都圍繞消費習慣argue。我也不知道他們喜歡什麼，他們似乎對什麼都很失望，爸爸擔心大象弄髒他的衣服，從始至終都離大象五十米；好不容易爬山了素貼山，買了門票，在雙龍寺門口，他們說懶得脫鞋，沒有進去。

不是一場很滿意的旅程。

但除此之外，我們因為無事可做，有了大把閑談的時間，聊了很多事情，是以前我們沒有坐下來聊過的，我們以前總是聊很雞毛蒜皮的事情。就好像一家人加了《爸爸去哪兒》，朝夕相處的家庭成員並不一定對對方有完全的了解，只有在旅程中，很多問題暴露出來，才會去討論。

記得在高中、大學和畢業的頭兩三年，我曾經很憎惡我的家庭環境，連帶不喜歡無所作為的父母，但是後來，我和他們達成了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