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是你送給我最好的禮物

我曾用全部生命愛過一個姑娘。那個時候，我多麼年輕，什麼都沒有，只有一腔子的熱情，全都給了她。

男人的初戀就像發瘧疾，激動地不能自已，深陷地無法自拔，恨不得感動全世界。瘧疾發完了，人也像死裡逃生一般，從此再不會那樣不管不顧地拿命去愛一個人了。

也許，每個男人年輕的時候，都發過這樣的瘧疾，只是，我這場瘧疾，一發就是六年，差點要了我的命。

1

方萱是我小師妹，也是我同鄉，我倆都是湖南人。

迎新生的那個上午，我從她的手裡接過行李，她眨著一雙水汪汪亮晶晶的大眼睛，巧笑盈盈地看著我，脆生生地說，「謝謝師兄！」跟在我後面像個小尾巴一樣，由我幫她辦入學手續，乖得像只溫順的小貓。

二十年來，我的心頭一次感到這麼甜蜜這麼柔軟，軟得好像要融化，好像心尖上被她撒了一層糖霜，甜地我忍不住要去舔。

方萱是我見過最甜蜜嬌俏的小姑娘，她一開口說話必定笑意盈盈地望著你，紅撲撲的臉頰上就出現一對可愛的小酒窩，一顆俏皮的小虎牙也藏不住了。我每次被她那樣看著，都感到心裡一點點地慢慢在融化，恨不能親一親她那對酒窩，摸一摸她那隻小虎牙。

同鄉和師兄的身份給了我很多便利，我借著這重身份打著照顧小師妹的名義，有事沒事就去找她。其實，學法律的我從來也不是個浪漫的人，但勝在年輕氣盛有激情，俗話說烈女怕纏男，天長日久，方萱就成了我碗里的菜。

我倆最常走的路是從學校到南郊夜市，5公里的林蔭大道，一個星期要走好幾趟。窮學生也買不起啥好東西，可不管是一個發卡，還是一條不值錢的手鏈，她都視如珍寶，開心雀躍地像個小孩子。她開心的時候，總是甜蜜地叫我琛哥哥，叫得我心裡麻酥酥甜絲絲的。

木訥的我做過最浪漫的事，是在我們認識的第一個冬天，我大三，她大一。大雪紛飛的午後，她正在教室上自習準備期末考試，我把她拉到教學樓的樓頂平台，在雪地里寫下大大的I LOVE YOU的字樣。洋洋洒洒漫天飛舞的雪花中，我吻了她，和我想像的一樣，她涼涼的甜甜的，像最美最醉人的瓊漿一樣讓我想一嘗再嘗。天地間沒有別人，我倆久久地相擁，聽著彼此的心跳，那麼緊張卻又那麼安靜。

我至今不能忘記那個雪天的午後，那個畫面已經印在了我的腦子裡，足夠我回味一生。

她就像一個寶庫一樣，總能給我驚喜，總讓我有意想不到的發現。明明天天都見面，她卻會給我寫信，她在信里說：親愛的琛哥哥，你肯定想不到我會給你寫信吧？這可是我人生第一次給人寫情書哦……她的文字和她的聲音一樣，就像一條蟲子那樣爬進了我的心裡，在我的心裡安了家，我再也不趕不走了。

她教我讀蘇軾的《定風波》：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情。她跟我說，琛哥哥，我最喜歡這首詩的意境，歷盡滄桑後的豁達。

她歪著小腦袋認真沉思的樣子，不再有平日里的俏皮活潑，讓我看得發獃了半天。我想可能是因為從小父母感情不合，童年不幸福的陰影讓她有別的同齡女孩子沒有的成熟冷靜。

她像個矛盾體，有時很單純活潑，像個未經世事的小蘿莉，激發我男人的保護欲；有時又像個很有主見的大女人，讓我欣賞讚嘆不已。我在她的身上同時看到女孩的天真和女人的溫柔，看似矛盾，卻又結合得那麼完美，她填滿了我對女性的所有想像。

2

小樹林、小花園、操場、自習室、圖書館……總是當年攜手處，踏遍芳叢，三年的時間，校園的每一個角落，都留下了我倆的腳印。多少次，我倆情不自禁地想要彼此擁有，可是，我都及時住手，「寶貝兒，現在還不是時候，我等得及……」她是個好姑娘，我心裡最神聖最純潔的姑娘，我要等到我們名正言順的那一天才來採摘這朵最美的花。20年前的我們，純潔得不是今天的孩子所能想像。

只是，當時的我哪裡能料到，這朵花永遠成了我可望不可即的夢。後來，她曾哭著給我打越洋電話：「琛哥哥，這麼多年，再沒有一個人像你曾經對我那麼好……」我聽了不是不心疼，卻只能無言以對，再好又如何，終究還不是都成了鏡花水月？

我曾恨過她，恨得咬牙切齒，恨得刻骨銘心，可是，當我聽到她電話里的哭泣，我卻仍然會心疼會難過，也許這輩子都不能當她和普通朋友一樣吧，也許心疼她已經成了我改不掉的習慣？怪不得歌里會唱：就當她是個老朋友吧，也叫人心疼也叫人牽掛……我總是隔一段時間就會想起她，可是我卻再也沒有主動給她打過一個電話，因為我早已為人夫為人父。

沒有被分手過的人想像不到那種痛，方萱跟我說分手是在我對我們的前景充滿憧憬的時候。

畢業那年夏天，我帶她去我家。我倆十指緊扣，走在風景如畫的鄉間小路上，我望著裊裊的炊煙，聞著清香的稻花香，聽著青蛙的鳴叫，興沖沖地跟她描繪我們的宏偉藍圖訴說我的躊躇滿志。她卻用淡淡的語氣平靜地跟我說分手，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萱萱，我不都說了嗎？我要考研考回去，我一定會給你未來，不會讓你跟著我回到這窮鄉僻壤受苦的！你相信我，給我時間，給我時間呀！」

可是，她輕輕地搖頭，「陳琛，我從小就是個沒有安全感的人，我不敢拿未來作賭注。對不起。」她轉過身走了，決絕的背影彷彿沒有一點留戀。送她上了汽車，我一路走了幾十里山路回到家。

我不知道我走了多久，我只知道，走著走著，如血的殘陽隱去，藏到連綿的群山後頭；走著走著，彎彎的新月升起，在十八彎的山路上灑下冷冷的清輝。天上的星星一顆顆亮起來，密密麻麻地掛在湛藍深邃的夜空眨呀眨地眨著眼，我的心就像這夏日晴朗的夜空，一顆星星就是一個窟窿。

就像花兒開到最盛最美的時候，突遇冰雹驟然枯萎，我們的戀情在最熱烈最濃蜜的時候戛然而止，我的心上一刻還在天堂飛翔，這一秒卻被打入十八層地獄。

我知道方萱不是個世俗的姑娘，她不會因為我貧寒的出身而跟我分手，我跟她承諾要考研給她一個光明的未來，不會讓她跟著我來這小地方受苦，這裡不是她該安身的地方。我滿以為，我們兩年的感情基礎怎麼會經不起一點兒考驗？可是，我還是太盲目樂觀了，或者說，我還是太不了解她了？她的心從來都不會真正為誰停留？她的夢想太大，她永遠都在路上。

3

我記不清在家鄉那個小縣城的公安局宿舍度過多少個不眠的夜晚，睡不著的時候，我就主動跟領導請纓抓人搞案子。我成了刑警隊有名的拚命三郎，大家都說到底是名牌大學畢業的學生，就是吃苦耐勞踏實肯干，法律功底紮實，筆頭子又硬。領導同事都很喜歡我，在刑警隊的那四年，我連續立了三個三等功。有幾次，抓捕涉毒的犯罪嫌疑人時，我差點把命送掉，我當時甚至希望自己把命送掉，那樣，我的心就再也不會這樣無休無止地痛了吧？

沒有人知道，我那兩年每天三封信，往母校那個熟悉的地址寫了幾千封信，只有信封上工整地寫著收信人方萱的名字，信封里全都是沒有一個字的三張白紙。我的心裡實在是氣不過受不了想不通，她為什麼就不能等我，給我時間？

直到她終於受不了來電話說：「求求你，別再寫了，我快瘋了！」我聽著電話里她楚楚可憐的聲音，不復是我熟悉的嬌俏活潑，我的心抽抽地痛，忍不住揉了揉胸口，她也不是不難過的吧？我又何必？唉！

我終於不再折磨她，我卻仍然不能停止折磨自己。夜裡抓人搞案子，常常熬得幾個通宵不睡連軸轉；沒有任務的時候，我又常跟同事一起去喝酒喝到酩酊大醉。我曾在她的生日前夕，心血來潮，站二十四個小時的火車，回到母校，卻終於沒有去見她，又站二十四個小時的火車，回到湖南。上學時的鐵哥們兒知道了我的事兒，從鄭州請假跑過來請我喝酒，拍著我的肩膀語重心長地勸我：「哥們兒，天涯何處無芳草，忘了吧放了吧！當年我就曾勸過你，你倆不是一路人，你忘了？」

我沒忘，我怎麼會忘？我只是不願意相信罷了。當年我大四的時候，去廣州實習，每天晚上打電話到方萱宿舍，都找不到她，她們宿舍的人不是說她去上自習了，就是說她去跑步了。到底去幹什麼了，我始終都不知道。回到母校時，哥們兒曾吞吞吐吐跟我說，他看見幾回方萱跟別人在一起，很親密的樣子。

喝著喝著，我倆都醉了，哥們兒大著舌頭說，「兄弟，她不適合你，她不是個能耐得住寂寞的女人。」

其實，我早知道，她不是普通的姑娘；其實，我還知道，她要是普通的姑娘，我也不會那麼死心塌地的愛她愛到無法自拔。

其實，哥們兒說的也對也不對，她也不是因為耐不住寂寞，只不過是父母婚姻的陰影和不幸福的童年給她帶來太多心理創傷，她的心裡有一個深不見底的永遠也填不滿的黑洞。她就像一個沒有安全感的小孩子，時刻需要人陪伴，需要從別人身上尋求認同和支持。她只是一個缺愛的沒長大的小女孩兒，需要很多很多的可以任她揮霍不盡的愛。

多年後的今天，我曾想，如果我們再晚些年相遇，雙方再成熟些，會不會有不一樣的結果？想完後，又覺得自己太可笑，真的成熟後，哪裡還會有少年時代那樣刻骨銘心毫無保留的愛呢？

在刑警隊幹了四年後，我因為工作成績突出材料又寫得漂亮，被分局政治處借調，後來又被省廳借調，最後留在了省廳。然後，經人介紹，認識了我現在的媳婦兒，一個不太漂亮卻溫柔體貼的女人，普通地不能再普通的小公務員，跟心裡裝著全世界的方萱完全是兩種女人。我和媳婦兒說不上愛，卻也說不上不愛，就是平平淡淡地過日子，再也沒有和方萱在一起時的激動難耐情不自禁，像靜靜流淌的小河，雖沒有那麼多波瀾起伏，生活卻是平實的樸素的，心裡卻是溫暖的舒坦的。也許，這才是真實的生活，真正的幸福。所以人家說，婚姻不需要太相愛，只要彼此喜歡就夠了，太相愛的兩個人在一起反而是互相折磨。

這時，我才不得不承認，分手，是方萱送給我最好的禮物。

結婚第三年，有了女兒，女兒滿月那天，我寫了篇類似匆匆那年的文章，紀念我那場傷筋動骨要死要活的愛情，寫完了燒了，也算是跟過去告別跟方萱告別。雖然我依舊會常常想她，可是，也僅僅只是想想而已。

方萱走得越來越遠，她走遍了全世界，看過了很多別人一輩子沒看過的風景，也遇見了很多各種各樣的人，卻始終沒有為誰停留，也許是對方不夠好，也許是她不夠愛？

她，今年也該40歲了吧？

她，還是會讓我放心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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