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作考察 一
天空的列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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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這真是一個狹小的世界。
高橋貞一結束了在工廠的工作, 在由整齊排列的牆壁頂端、組成的「壁之路」上輕鬆地行走著。 就常人看來, 壁之路並不好走, 就好像過一個幾百米的獨木橋,一般人小心翼翼張開雙臂,也許能堅持十幾米, 但是能夠來去自如地踮過幾百米而從不從牆壁上摔下來,大概不是神人, 也至少是個異能人士。
可惜, 在"基域"中,這實在不算啥稀奇的本事。 在基域 是沒有「公路」一說的, 甚至連那種童話故事中的羊腸小道都沒有。如果能從基域的半空向遠處望去,映入眼帘的只有密密麻麻擠在一起的房屋,沒有容納其他任何公共基礎設施的空間。只有每隔幾百米,時不時出現的高聳入雲的 "基柱",尚且勉強能為貧瘠的景色添上些許異彩。不過,這種形容或許有些不準確,因為在基域是看不見天空的,也就無所謂"高聳入雲"。也許因為狹窄閉塞,也許因為缺乏最起碼的衛生基礎設置,基域常年被各種壓抑的灰色煙霧籠罩。運氣好的話,一個月或許能有一天能夠清楚地看到離地面一千米高的"天頂"——那是由結實的花崗岩, 以及混凝土加工而成。天頂將整個基域地區遮蓋起來, 它牢固無比, 絲毫沒有塌下來的可能,也許是因為眾多基柱起到的支撐作用吧, 工業技術還真是神奇。
住在基域的人民毫無疑問享受到了工業革命之後的種種科技成果. 天頂上每隔一定距離就布置了功率足夠大的太陽燈, 確保在白天的時候人們能夠得到足夠充裕的光照, 不僅如此, 還有雨水模擬裝置時不時能夠工作, 讓人們還能享受到下雨帶來的清沁的溫馨. 如此看來, 基域的生活倒還不錯. 只是, 太陽燈和雨水模擬裝置的正常運行, 全靠基域人民晝夜不斷在分散在各個地方的工廠辛勤勞作.
奇怪的是, 按照基域中太陽燈的規模, 遠遠不需要這麼多人晝夜不停地工作才能運轉的起來, 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人們也不知道. 這也不錯, 至少讓居住在基域的人民有了充實的生活. 所以在白天, 熙熙攘攘的人群從各自的家裡出來, 爬向牆頭——那是他們唯一的交通手段. 人們在牆頭上如履平地地行走著, 到達各自工作的地方, 開始一天充實的生活, 然後再從工作的地方出來, 翻上牆頭, 沿著牆頭走回家, 這就是大多數基域的人民一天的生活.
很早就失去了父母的高橋兄弟也不例外.
就居住在基域的其他人來看, 高橋兄弟絕不算是乖巧的孩子. 他們總是自顧自陷入空想, 提出一些旁人難以回答的問題.
"為什麼這裡沒有路呢?"
"傻孩子, 因為世界是狹小的,實在沒有地方修路啊" 高橋的鄰居都這麼說.
"基域的外面是什麼呢?"
"基域的外面只有世界的盡頭, 如果你一直沿著水平的牆頭一直往一個方向走的話"
然而高橋兄弟的問題不止這些。
"天頂外面有什麼呢 ?"
周圍的人回答不上來, 自天頂形成已經有幾百年了吧, 知道天頂外面世界的人早就死光了. 鄰居漸漸地感到無聊和惱怒, 覺得這兩個孩子的問題怎麼這麼多. 真是惹人煩的孩子呢。
好在高橋兄弟對基域的生活適應的不錯。大哥高橋貞一花了兩年就適應了壁之路的行走,可以去工廠做工和學習必要知識了。弟弟高橋賢二雖然對壁之路的行走掌握的還不到家, 但是好歹已經可以往外走幾百米了,可以自行去供給站領取食品和水了。 這樣高橋兄弟終於不會給周圍人添麻煩了,周圍的人都鬆了一口氣。
(二)
一天,賢二照例從供給站領回日用品後,看到哥哥賢一已經回家了。賢二覺得奇怪。
"哥哥, 今天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噓... " 貞一故作神秘地讓弟弟噤聲. "瞧瞧我帶回來了什麼! " 貞一指著手裡緊緊抱著的"破爛".
不仔細看還真看不出來, 賢二用力揉了揉眼睛. 拂去了外面蒙上的灰塵, 那是被厚重封皮包裝的某種長方體, 長方體還可以打開, 裡面由層層疊疊的薄片 組成. 上面密密麻麻印著從沒見過的鬼畫符.
"厲害吧! 別說咱倆 相信那幫鄰居也很少見過這玩意!" 貞一得意地說.
賢二怔怔地盯著哥哥手中的奇怪物體, 他想起了很久以前母親給他講過的童話故事.
故事裡說. 很久以前, 人們在伸手不見五指的世界中過著艱苦的生活. 後來人們發明了火, 借著火光點亮了天空和四周. 在原始好奇心的驅使下, 人們分成兩部分, 一部分向上方設法向天空探索, 另一部分向四面八方歷險而去。
後來, 隨著探索和科技的發展,向四面世界探索的人不斷開拓疆土,建立村莊和城鎮, 然而沒過多久,就探索到了世界的盡頭。據逃回來的老人說,世界盡頭是令人睜不開眼的輝光,到達那裡的人們沒過多久,連人帶剛造好的鎮子全部被炙炎化為灰燼。人們這才得知,那裡是一切產生光明法則的源頭。
而向天空探索的人建立起了一座座高塔,在高塔的不同高度又衍生出環繞著的道路和城市, 用作上下通行的中轉站。但是向天空不斷延伸的行為觸怒了神明。「神明叱天怒, 障壁落而成」,這道水平的天障自上而下摧古拉朽地席捲了人類幾百年建立起的一座座高塔和城市,最終停留在一千米的高度。
賢二記得母親最後說 "因為勇敢向四周探索的先人,我們才能知道世界如此狹小。因為神明的懲罰,而形成了現在的天頂。昔日的高塔只剩下了現在賢二看見的基柱。但無論如何,這都是先驅們不懈努力的見證,是人類的英雄哦"。
年幼的賢二撇撇嘴, "世界的盡頭暫且不說, 那位神明還真是吝嗇吶。"
"其實故事還沒說完哦。" 母親笑了笑。
"神明降下了天障作為對人的懲罰. 但是認為人類的文明果實毀於一旦實在可惜,於是神明又降下一個寶物. 這個寶物用稱為"文字"的符號記錄下人類所有的科技成果, 被秘密地降於殘存的人類世界的各個角落。這個寶物, 叫做"書"。
"所以, 多讀書的人, 就能更多地知曉先驅們的智慧哦" 故事講完之後,母親露出了最後的笑容。
這個笑容, 給賢二種下了希望的種子。
然而事實是殘酷的。
在基域里, 每一個人的人生軌跡大致是相同的: 從能正常走路即開始訓練在 壁之路--牆頭 行走的技巧, 等到熟練之後開始到附近的工廠去做工, 或者生產必要的生活用品。至於書, 雖然不是沒有, 但由於大家都用不著, 漸漸就越來越少。到了高橋這一代, 已經很難再搞到書了.。
所以, 賢二看到哥哥懷裡破破爛爛的書, 顯得異常興奮。
"哪裡弄來的?"
"一起工作的片頭(就是指工廠里的工頭) 嫌我太煩, 把他祖上珍藏的傳家寶讓我拿去看,然後讓我把嘴巴閉上. 要我說, 估計也就是一本上古時代的小黃書, 虧那老頭還吹噓半天是什麼上古時代的能養活幾百人的大機械"。
"快打開看看, 裡面寫了些什麼"。
兩人興奮打開, 裡面一看就是已經快要失傳的各類知識和文字, 以及各種奇奇怪怪的符號, 真是讓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要不是幾乎每頁都會附帶的插圖, 兄弟倆絕對會睡著。
"看看這個!.." 貞一翻到某頁時, 被上面的插圖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看上去好大的樣子... 到底是幹什麼的呢" 賢二也目不轉睛地看著.
那是一個由大約十個左右的"長方體盒子"組成的機械. 每個盒子下面安著整排整排的輪子, 輪子上面裝著不知是什麼用途的傳送桿. 所有的輪子都被像是傳送帶樣子的東西保衛著. 盒子外表呈橙黃色, 每個盒子上面都附著整齊的玻璃, 盒子裡面擺滿了井然有序的座椅, 在盒子內部偏上的地方還有貫穿整個盒子的鋼桿。
大部分盒子的結構都大同小異, 但第一個盒子顯得有些奇怪, 裡面有著明顯有別於其他盒子的小盒子, 上面密密麻麻的按鈕和指示表, 看上去十分複雜. 在第一個盒子底部, 以透明的三視圖手法畫著一個流線型的噴射器, 或者說大概像是噴射器的東西.
還有最為特別的一點, 所有的盒子外皮好像都連接著一個摺疊狀, 可展開的機翼。
賢二說不出話來。他憑藉著單薄的記憶認出了這個東西。
"空之車".
(三)
從那以後, 兄弟倆就開始進行勞動分工.
哥哥負責在工廠里尋找合適的廢棄材料 以及更多的設計資料; 弟弟負責在家裡解讀書中艱辛的文字. 以及背後涉及到的複雜的力學, 材料學知識.
建造一個空之車,需要的知識可不是浩如煙海那麼簡單。列車焊接成形,需要機械工程等知識,想讓列車飛起來,空氣動力學是必不可缺的,更不用說獲得足夠規格的鋼材,玻璃涉及到的材料合成等科學了。搞那麼巨大而又精巧的傢伙,需要一個完成的工業體系。沒有完備的工業化做支撐,也許連一個小小的 USB 線都造不出來—— 當然,在基域中是不可能有 USB 線這樣的東西的。
但這還不是最困難的. 造這麼一個大傢伙, 足夠大小的場地是必不可缺的, 還得加上列車測試運行需要足夠長的公路與鐵軌. 隨著貞一不斷往家裡捎東西, 家裡堆積亂七八糟的廢銅爛鐵越來越多, 快連睡覺的地方都沒了。貞一還因為偷工廠東西暴露被痛打好幾次, 兄弟倆的名聲在這一帶也越來越差. 於是他們的生活愈發艱難了, 但這些都沒有擋住兄弟倆建造一輛列車的決心. 偷盜被發現, 無非下次小心些, 手段高明些; 生活日用品越來越少, 那就少吃一點, 少喝一點, 勉強還能過得下去。
但是沒有場地的問題依然沒法解決. 沒有合適的秘密建造車間, 意味任何比較大的嘗試都會因雜訊被瞬間發現. 貞一為此頭疼不已, 賢二安慰說:
"反正我這頭解析遠古的文字以及學習對應的知識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辦法總會有的, 慢慢來吧。"
於是貞一不再偷盜了, 在工廠里裝起了好好先生。他每日在工廠里工作愈發地賣力, 工作時間也越來越長. 周圍人都說貞一浪子回頭, 對他的態度也逐漸好轉。
這樣一轉眼就是數年。
不過機會終於來了。
一天, 有人閑著無聊在向地下挖洞的時候發現了綿延幾百里的山洞. 山洞直徑約十幾到二十米, 地方鋪著兩條整齊平行的鋼條, 上面時不時有木板橫鋪在上面. 山洞頂上每隔幾米就安裝著燈泡, 只是看上去已經荒廢好久了.
人們都很興奮, 如果利用得當, 就再也不用上牆頭行走了. 以後直接走地下然後打通連接地上工廠的路就可以了, 這簡直是理想的交通要道啊。
兄弟倆更興奮. 賢二直接認出了這個人造山洞的實際用途-- 鐵軌. 他在書上看到過相關的介紹. 據說在遠古向四面八方探索的人們還未發明空之車的時候, 是通過地鐵來加速交通運輸的. 這正是理想的試車地點. 至於建造地點, 只要在山洞中找一個隱蔽空曠的鐵軌路段即可, 這一點對於一個數公里長的山洞來說應該不難。
人們對山洞側壁上的古文字和地上的鐵軌不感興趣。 對於人們來說, 如何讓頂部的燈泡重新亮起來是頭等大事, 如果數十里山洞的燈泡能夠全部點亮, 至少這部分區域的交通都便利很多了. 至於那些鐵軌, 直接拆了作為工廠的原材料才是正經的好歸宿.
賢二慌了, 這麼好的鐵軌拆了多可惜! 而且以後萬一列車造出來後也沒辦法運行了。
參加地下施工的人平均每個人負責一公里的路段. 哥哥貞一自告奮勇加入到施工隊伍中去, 而且申請承包的山洞長度比別人整整多了一倍——其實是多了五倍。只不過其中的四千米都被哥哥在發現山洞的早期用炸藥和其他材料巧妙地封閉起來. 這樣就勉強獲得了能夠秘密建造列車的地點。
隨著時間流逝, 大部分鐵軌都被慢慢拆除以補貼地上的工廠運作, 除了被哥哥藏起來的那四千米。兄弟倆很高興,這麼多年,遠古文字和建造列車所需的知識早已被弟弟分析的七七八八,現在有了建造列車的秘密地點,是該把理想付諸實踐的時候了。
於是哥哥又干起了老本行——偷盜,現在哥哥的技巧已是今非昔比,即便是車床那麼大的東西,他也有辦法神不知鬼不覺搬到地下, 再通過叉車運到秘密的隧道里。 弟弟也沒閑著。鋼材淬鍊,有機材料合成,賢二如同精通了點金術的鍊金術師,任何廢料到了賢二手裡,都會轉化成剛好能夠用得上的零件。真神奇,好像魔法一樣。
然而,閉門造車的不足很快體現出來了。兄弟倆氣餒地發現,
很快,列車的車頭做好了。弟弟覺得做一節車廂就足夠了。但是哥哥不同意。
「既然我們想做的是列車,就要精益求精地貫徹到底。不能因為只是我們兩個人用就偷工減料」。
賢二不置可否,對現在的他來說,多造幾節車廂完全沒有問題,建造材料充足, 發動機的輸出功率也完全夠牽引多達十幾節車廂。他只是不理解為什麼一定要完整地造一輛列車。不過他 並不想與哥哥吵架,反正已經造了車頭, 那麼再造幾節複雜度遠低於駕駛倉的普通車廂,那自然是不在話下。
很快,整個列車造好了。十節被烏七八糟噴漆塗鴉包裹的車廂,草草摺疊蜷縮的機翼,由帶著木頭倒刺的椅子,凹凸不平金屬平面組成的駕駛台——鐵軌上靜靜盤卧著長達幾十米的鋼鐵巨獸,只是看上去有些遍體鱗傷,與多年前書上描繪的大相徑庭。但是兄弟倆並不在意。
只是想要與眾不同,想要實現理想,還需要一些老土而創新的東西。
(四)
清晨,住在高橋附近家的人們都暗暗鬆了口氣。最近真邪門,夜裡人們睡覺時,偶爾會聽到地底沉悶的怒吼,彷彿地底有一頭蘇醒的巨獸,隨時都可能竄到地面上,將過著平靜生活的人們撕得粉碎。為此,一度有人質疑開發地底山洞的合理性。一些人認為這麼禁忌的行為觸怒了地底的神明,再不停手的話就會遭受懲罰。好在大部分人得益於地底山洞便利的交通,把這種反對的聲音壓了下去。
不過今天的運氣還不錯。直到早晨,地底的雜訊並沒有出現,人們放下心來,看來最近擾耳朵的聲音只是偶然的自然現象。
地底,唯一沒有被拆除的鐵軌隧道。
貞一靜靜地站在駕駛室。今天是個值得銘記的日子。 為此高橋連工廠都沒去,因為他知道他們的夢想,也許就在今天實現。
貞一怔怔地望著漆黑的隧道,賢二緊閉著因多天通宵奮戰布滿血絲的眼睛,躺卧在駕駛椅上。整個隧道安靜而沉悶。山洞幽暗而潮濕,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被車頭燈點綴著,延伸到遠方的鐵軌隱約可見,散發著誘惑的光芒。兩個人全部武裝,身上護目鏡,耳罩,高倍望遠鏡等裝備一應俱全,彷彿即將出征的新兵。
貞一深深吐了口氣,正了正脖子上掛歪了的護目鏡,用力咽了咽積存的唾沫,張開乾裂的嘴唇。
「啟航!」
地上的人們突然感受到至今以來聲勢最為浩大的怒吼聲,以及凄厲不竭的尖叫聲。人們驚恐地從家裡,從工廠里出來,在牆頭上四處流竄。不少人因恐慌和擁擠而不慎跌落而受傷。
那是地面下,隧道里,機車痛苦的啟動轟鳴聲和底部規格不一的車輪與鐵軌無法充分咬合而產生的巨大摩擦聲。列車艱難地,在狹小而又頎長彎曲的隧道裡面掙扎著,尋找著掙脫的辦法和時機。
賢二全神貫注,被緊緊握住的加速桿滲滿了賢二的汗水。列車全速前進,隧道里坑坑窪窪的岩石被無情的閃到腦後。車廂叮叮咣咣,因牽引器的設計瑕疵難受地扭曲著,整個列車也因那些焊接不緊的部位而發出痛苦的慘叫聲。
四千米的鐵軌很快就要行駛到盡頭。前面的鐵軌高度陡然開始向上升。列車也隨著軌道持續向上抬,速度也越來越快。
終於迎來了鐵道的盡頭,第一個關鍵時刻來臨了。
轟隆!
就如同某些神話傳說中描寫的那樣。隨著放聲顫抖的大地突然被沖開,數十米長的鋼鐵怪獸以恐怖的時速傲然升上天空。地面上,牆頭上的人們忘記了恐慌,獃獃地望著這一荒誕的場景,一時都沒有反應出來到底發生了什麼。
而貞一和賢二沒有理睬這些。
「翼展!」
飛翔在半空中列車張開了不對稱的,完全不具有美感的雙翼。列車以一個奇妙的弧形繼續向上疾馳,但是很明顯比剛衝出地面時平穩了許多。駕駛室中的兄弟倆屏著氣,凝視著列車即將面對的前方,也許就會是本次列車旅行的終點——天頂。
據天頂高度還有400米。
幾百年來,所有人自出生就認同並接受了天頂的存在。天頂彷彿一個神明的化身,不嗔不怒,冷冷地俯瞰著地上卑微而又忙碌的人類。而現在,他那萬年不變的撲克臉上大概不會再無動於衷了吧。
據天頂高度還有200米。
飛翔的列車越升越高,眼看著就要撞上天頂。地上的人獃獃地看著這一幕,等待列車與天頂交鋒這一刻的來臨。
據天頂高度還有100米。
「護目鏡!」
兄弟兩人猛然將掛在脖子上的護目鏡帶上。這還是幾天前哥哥出的主意。
「萬一天頂被撞破了,外面正好是與世界盡頭相仿耀眼的光芒,那我們的眼睛可要瞎了。」
弟弟很想說那時候擔心的可就不只是眼睛了。但還是做了兩副簡陋的護目鏡出來。其實也就是摻雜了某些深色材質的拙劣眼鏡,但毫無疑問是管用的。
據天頂高度還有50米。車頭馬上就要撞上天頂。幾百年未有人敢撼動,樸素的車頭真的能撞破堅固的天壁嗎?
當然不行,如果是完全按照圖紙設計的話。
高橋兄第才不會設計一個普通的列車。從平日里他們活潑搗蛋的性格也能推斷,這列車上一定有什麼新奇的玩意,而且是能闖大禍的那種。
此時此刻這輛空之車的車頭就安裝著那麼個東西。
「啟動鑽機!」
列車的頭部向前伸出一個高速旋轉,由合成金剛石做成的鑽頭。瘋狂旋轉的金剛石鑽頭對天頂開始進行猛烈攻擊。從遠處望去,很像一個展翅翱翔的雄鷹正在用鋒利的喙啄開那位冷峻神明的臉。
神明陡然發出痛苦的嚎叫,整個天頂都在劇烈地顫抖。鋼鐵巨獸攜著龐大的速度和慣性,把天頂打開一個大口子,並在裡面奮力穿行著。 大塊大塊的天頂殘片—— 無論是細小的石粉還是工廠大小的石塊, 紛紛崩落到地面上。不少人被直接砸成了肉泥。人們瘋狂地四處潰逃著,還有一些人選擇放棄,坐在地上虔誠地祈禱起來。天空破碎,世界顫動,萬物奔逃,簡直就像童話里的末日景象。
但對於兄弟倆來說,這才是最關鍵的時刻。天頂的厚度比想像中要大很多,列車的加速度已經明顯地慢了下來,鑽頭也快毀得差不多。 列車外表遍體鱗傷,內部也一片狼藉,一半車廂的玻璃都被滾落的碎石砸的粉碎。再這樣下去,列車將會隕落,兄弟倆也會成為歷史上第一個挑戰天頂但不幸失敗的人,被光榮地運進「英雄祠」, 或者刻在恥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
必須做一些捨棄了。「放棄一半的車廂吧!」 賢二果斷提議。哥哥在猶豫。放棄一半車廂的列車還是能稱得上是列車嗎?這並不是某種完美主義心理在作祟。作為第一個衝出天頂的英雄,誰不想體面地走完全程呢?但是眼下的狀況實在太糟糕了。
「扔掉吧」。
列車的後五節車廂直接脫離了牽引,速度慢慢減慢,然後徒然落了下去。估計這五節車廂也會砸死不少人吧。但這絲毫不妨礙事情過後,這五節車廂作為人們向外面探索的見證,被當成文物,在博物館裡好好保存下來。
沒了這幾節車廂做累贅,列車變得靈動很多,速度被保持下來。而且幸運的是,對天頂的鑽探也快到頭了。天頂在列車不懈的努力下終於敗下陣來,被列車鑽出一個大洞。
第一縷來自外面世界的光芒射向大地。並不是什麼及其耀眼的輝光,而是普普通通的藍色和平淡溫和的橙光。藍色的天空世界沿著兄弟倆在天頂鑽開的小洞傾瀉進人類世界中。地面上的人見到了時隔幾百年未曾見面的天空和光芒。人們早已適應了陰暗的環境,突如其來的光芒雖然溫和,但還是灼燒了不少倖存者的眼睛,人類還真是多災多難。
而列車上的高橋兄弟狀況也沒有好太多。雖然兄弟倆先知先覺地戴上了護目鏡,但是刺眼的光芒還是使兄弟倆本能地閉上了眼睛。列車失去控制,在天頂上方橫衝直撞。賢二努力地眨眼試圖掌控天頂上方的情況,模糊中,他發現前面有一個高聳的像立方體岩石一樣的造物橫亘在眼前,列車眼看著就要撞上去了。
這是兄弟倆今天聽見的第二聲巨響,「岩石」實際上比想像中的要脆弱。列車輕易地將它的外殼撕碎,然後從中徑直穿了過去,賢二好像還聽見了人的驚叫聲。列車不為所動,繼續向前飛去。
過了幾分鐘,兄弟倆適應了天頂之上的環境,列車平穩地在天頂之上的高空行駛著。高橋貞一和高橋賢二把護目鏡放下來,好奇地張望著第一次見到的天頂之上世界。
(五)
一直以來,哥哥高橋貞一都一個夢想。
想過上平靜的,富裕的生活。
自打父母逝世後,家裡的所有重擔都落到了這個長子身上,那是一段艱難的時光。為了養活家裡人,他必須儘早熟悉壁之路的行走方法,那樣才能像其他成年人一樣到工廠做工,才能勉強掙得一些生活費供兄弟倆生存。基域可不是什麼溫情的地方,對那些不能為社會盡一份力的人,既沒有基礎福利政策這樣的法律條文,也沒有人們彼此互相幫助這樣的道德基礎。生存往往能極大地激發人的潛能,貞一花了兩年就熟練掌握了壁之路的行走方法。兄弟倆終於能夠填飽肚子了,但是生活依然很艱辛。
貞一不明白。
為什麼他如此竭盡全力,才能落得一個勉強生存下去的命運。他不是嫉妒別人。因為在基域,大家過得都差不多,誰也好不了哪去。正因為如此,他才對基域本身產生了生存的懷疑。為什麼基域的生活必定是這樣辛苦的?為什麼我們一定要在基域生活?
既然基域內部的生活改善眼看著是沒指望了,那麼基域外部的生活或許還有點機會。貞一可不相信什麼愚蠢的童話故事。天頂外未必是荒蕪世界,就算沒有人煙,至少也會有適合人類開發並居住的廣袤環境。所以當弟弟提出要不要照著書里寫的機械設計試試看時,貞一毫不猶疑給了肯定的回答,生活就此有了盼頭。而且在偷盜必要器材的時候,如果有了多餘,順手可以在黑市做做交易,改善改善生活,何樂而不為呢。
而現在,貞一第一次,激動而又好奇地從窗外俯視著天頂之上的世界。
他知道,他賭對了。天頂上面,是有人的。
我們姑且把天頂之上的地區稱為「天域」。天域並不是人跡罕至的荒蕪。恰恰相反,這裡相當繁榮,繁榮得讓賢二想起了童話里描寫的人類衰落之前的場景。天頂之上的人沿著天頂的上表面修築了四通八達的道路和立交橋。道路兩旁是錯落有致的人類住宅和寫字樓。少部分過分瑰麗的建築甚至直聳雲端,那一定是非常重要的地方,比如童話里皇帝住處之類的吧,兄弟猜想。
而現在,突然破土而出的列車使天域的子民出現了不小的慌亂。幾百年來,天域的人民一直相安無事,過著平靜的生活。貞一他們的列車就如同從地底蘇醒的巨獸,然後再成為飛翔在空中的不明飛行物。
列車靜靜地在空中勻速巡航著,底下天域的人怔怔地看著這個不同凡響的造物。賢二往後望了望,他們之前穿過的「岩石」,剛好是一個設計宏偉,直聳天際的建築瑰寶。
這個建築可能是天域里最為高大最為宏偉的建築,而這麼不走運地被無厘頭冒出來的列車洞穿,這大概也是人們都呆住的原因之一吧。
「看上去我們好像闖了大禍」,賢二望著後面,喃喃道。「沒想到我們剛到達這個新世界,就捅了這麼大簍子。」 貞一好像在局促著什麼,動了動嘴,沒有說話。
列車很快把那個受損嚴重,渾身冒火的建築拋在腦後,只是無論走多遠,兄弟倆的視野都無法拜託那個直聳入雲的火光。
「我們降落吧」 哥哥長出一口氣,把一直憋著的話說了出來。
「降落?哥哥你是認真的嗎?」 賢二驚訝地看著貞一。「你沒看見剛才那個建築被我們撞得有多嚴重嗎?我們一定會被抓起來的!」
「弟弟,我們終於找到了一個可以開始新生活的地方。」 貞一臉上洋溢著貞二從未見過的溫和。「我們有列車,我們可以在這裡搞搞運輸,我相信我們可以在這裡自食其力,生存下來的!」
哥哥指了指下面,無比溫柔而又緩慢地娓娓道來,「你沒看到嗎,這裡土地廣闊,人口適宜,生活水平毫無疑問過著比天頂底下高出許多。我們降落的話,即便被抓起來進監獄,那也比之前的生活好上數倍。等我們被放出來後,我們還可以重新開始生活。沒有我們兄弟邁不過去的坎,我們既然能想辦法突破天頂,就能在這裡找到一個屬於我們的一席之地。」
賢二愕然——不僅是對哥哥的話感到震驚,而且更是哥哥此時露出的溫柔神情。在賢二的記憶里,從未有見到過哥哥說話時這麼溫柔,那是多年的夢想即將得到實現時的神情。賢二知道已經不可挽回了。他從來就沒有嘗試了解過哥哥。
「好吧」。賢二咬咬牙。
列車收起了之前暴躁的情緒,慢慢溫和下來,然後緩緩往下降。貞一靠在窗前,默默地望著窗外的景色,沒有說話。賢二小心地控制著列車,把列車降落到一個無人的道路上。
貞一先一步跨出列車,閉著眼慢慢咀嚼著外面的空氣。這就是天頂之上的世界。
賢二沉默地看了眼哥哥。
「再會」
列車拋棄了所有的客廂,猛地拉起了車頭,在哥哥茫然的目光中怒吼著再一次飛向了天空,飛向了遠方金黃色的天際。
(六)
一直以來,弟弟高橋賢二都很好奇。
對外面的世界,感到好奇。
「天頂之外的世界,到底是怎樣的呢?」
「世界四方的盡頭,到底是怎樣的呢?」
年幼時的童話給他埋下了探索的種子。總有一天,要看看天頂外面的世界, 要看看世界的盡頭。天頂上面真的有神明嗎, 世界的盡頭是否真的是被火焰包裹的虛無,不去看一下是不會知道的。
他第一次看到哥哥遞給他的圖紙時,就知道機會來了。
之後的努力其實是單調而乏味的,反倒是偶爾在隧道里發獃時,對外面世界的幻想給他日復一日的生活添加了一些色彩。
他沒對哥哥說過這些,因為這聽上去實在太幼稚了。他把本願放在心底,盡量心不旁騖地努力著,直到列車第一次在隧道里疾行。
而現在,列車,再次起飛。
與之前剛到天域的那種小心翼翼相比,感覺此時的列車靈動了許多, 可能是因為少了所有的車廂, 也可能是因為列車不再迷惘。列車在這座狹小的天空豬突猛進,在掠過各個人類建築的時候,肆意揮灑著自由的色彩。
底下一些看上去像是防衛機的載具稀稀拉拉地起飛,開始對其追擊。
「這裡是防衛機AII-333號,在1400米級航路發現不明飛行物,狀似列車,坐標 -1312, 657」
「這裡是防衛機BFI-540號,在1550米級航路發現不明飛行物,狀似列車,坐標 -1350, 679」
...
居住在天域的人類群體終於對這個不速之客有了反應。一道道通訊飛快地在人類艦隊間傳遞著。列車周圍不斷有防衛機升起。然而列車速度越來越快,剛剛起飛的防衛機根本追之不上。可能是因為列車終於拋下了之前的桎梏,也可能是因為天域的人們幾百年都沒有遇到過這種突發事件而疏於應對,賢二幾乎沒有需要像樣的阻撓。他也不反擊,當然也沒法反擊。賢二自始至終目標只有一個,就是想看看盡頭的世界。就這樣,列車朝著一個固定的方向勇往直前。看到升起的防衛機就儘力閃躲,遇上實在避不開的建築物就徑直撞過去。
隨著列車的速度越來越快,周圍的建築顯得越來越稀疏了。看上去列車終於快要抵達這個人類王國的最終邊界。本就被落在後面的人類防衛機開始猶豫起來。彷彿在害怕什麼,慢吞吞地向前挪動著。賢二對身後的情況置之不理,他的眼裡,只有在不遠處的情人——金黃色的天際。
那實在是某種瑰麗的景象。
賢二記得剛突破天頂時,那時候遠處的金黃僅僅是鑲嵌在天邊的一小塊,就好像湛藍方形桌布上,處於桌布邊緣的某種小小點綴。而現在,桌布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耀眼的快要燃燒起來的岩漿之色,不是某種方形,或是圓形的點綴,而是恢弘了整個的天空。遠處的天空像是終於承受不住世界的重量一般陡然垂落下來,陣列在螻蟻般列車的前方,宣告著萬物之終點。
列車早已駛離了人類世界的疆域,底下不再是鱗次櫛比的建築,取而代之是翻滾著咕咕冒泡的熔岩。但列車絲毫沒有減速的意思,她猶如離弦之箭,毅然赴向世界的邊際。不遠處後面的人類防衛機就如同童話里啟示的那樣,紛紛燃燒墜落下來。而列車的零件也紛紛往下脫落,明顯也無法再支撐下去了。駕駛室里,本已殘破不堪的外殼慢慢變軟,旋轉扭合著。 椅子上的賢二早已意識模糊,他已經無法動彈了,因為他的身體已經和皮質坐墊和金屬靠背融在一起,無法解離了。
最後的朦朧中,賢二的眼裡是一片耀眼的金黃色輝光。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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