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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謝莉與約書亞

約書亞.貝爾擅長一切。他是這一代人當中最傑出的小提琴家;十歲那年他參加全美網球大賽並取得了第四名的成績;他保有多個電子遊戲的最高積分記錄;他是全世界最快的魔方破解者之一;麻省理工媒體實驗室為他提供了工作崗位,此外他在訪談節目當中露面的時候非常風趣。他相貌英俊,魅力十足,無論與誰交談都是一副全神貫注的神情。但是就像想要在公眾視野里維持私密的其他人一樣,他周身也籠罩著一層拒人千里的氣質。初次見面的人都會因為他的平易近人而驚訝,而熟悉他的人卻會因為他的深不可測而愕然。

約書亞的父母並不太般配。兩人第一次見面的時候,謝莉剛剛離開一家以色列集體農場,而阿蘭則是一位美國聖公會的牧師。後來阿蘭放棄了聖職,讀了心理學博士學位,在印第安納州布魯明頓市金斯利性學研究所謀取了一份高階職務。「跟我相比他簡直太隨和了,」謝莉回憶道。「我對什麼問題都有自己的看法。」謝莉不僅個性強硬,而且很不耐煩人際交往的界限。我在貝爾家做客的時候,她毫不客氣地為我布菜,向我勸酒,拉著我打牌,直到半夜還興沖沖地跟我聊個沒完。她膚色黝黑,身材輕盈,看上去強勢無比卻又脆弱得令人心疼——她願意在多大程度上直面自己,就願意在多大程度上坦誠待人。

阿蘭曾經是唱詩班的成員,謝莉也會彈鋼琴。他們的孩子全都學過音樂。約書亞生於1967年。兩歲的時候,他將許多橡皮筋掛在梳妝台的兩側抽屜把手之間,然後通過拉抽屜來調整橡皮筋的緊張度,從而產生了不同的彈撥聲調。貝爾家的一位熟人曾經開玩笑說,約書亞發現了「櫃櫥當中的音樂藝術」。四歲那年他開始學習小提琴,學習新曲目的速度非常快。「音樂從他的一個耳朵里溜進去,然後就留在他的腦袋裡不走了,」謝莉說。音樂為母子二人營造了一片能夠親密分享的天地,但是約書亞的創造力總是摻雜著一絲悲哀。「他經常半夜醒來流眼淚,」謝莉接著說道。「其他幾個孩子我只要抱抱親親就沒事了,可是面對約書亞我卻束手無策。」

七歲那年約書亞就成了當地的名人。當時他與老師一起與布魯明頓交響樂團共同演奏了巴赫的《雙重協奏曲》。他的演奏風格憂鬱傷感,不過技巧還不夠嫻熟。「我母親儘管投入了許多,也會陪我一起練習,但是她並不太擅長維持紀律,我父親也一樣。」約書亞說。「我總會在考試當天的早上臨陣磨槍,在參加音樂會的前一天加緊練習,真到了演出的時候就跟著感覺走。有時候我一整天都不會摸小提琴。我會在原本應該練琴的時候偷偷溜出學校後門,打一下午電子遊戲,等著我媽要來接我的時候再溜回去。」事後看來,他相信像這樣缺乏監管的做法對他有好處。「除了音樂什麼都不做對我的心理健康沒好處,對我的音樂水平同樣沒好處。」

十二歲的夏天,約書亞參加了草山音樂夏令營。在這裡他首次得到了二十世紀最偉大的小提琴教師之一約瑟夫.吉戈德的輔導。貝爾夫婦懇請他將約書亞招收成為全日制的學生。「他們兩個一直支持我的教育,」約書亞說。「要是我母親不管我,我肯定不會成為一名音樂家——至少不會成為今天這樣的音樂家。」

後來謝麗讀到了《十七歲》雜誌舉辦的高中生演奏家大賽。跳了一級的約書亞剛好夠格參賽。謝莉太緊張了,不能陪他一起去。「當我接到電話得知他贏了的時候,我當場就尖叫了出來。」她回憶道。然後她又嘆了一口氣,接著說道:「我愛我的孩子們,他們就是我的生活。但是我的小女兒卻遭到了忽略。如果約書亞在她的生日聚會上演奏助興,那麼她是生日聚會就變成了他的演奏會。她長大的時候我正在陪著約書亞巡演,我從沒聽到過她內心當中的尖叫。但是有天賦的孩子也有需求,你還能叫誰來滿足這些需求呢?」問題並不僅在於時間分配。「約書亞的音樂為我帶來了如此之大的歡樂,他的每一次成功都令我無比欣喜。其他孩子們都看在眼裡難受在心裡。」約書亞也因為自己的音樂生涯影響了妹妹的生活而感到難過,但是他同樣也覺得母親的參與至關重要,「這個問題根本繞不過去。」

隨著約書亞的演出安排逐漸密集起來,他的母親開始擔心他能不能繼續抓住聽眾。「十四歲的他與十二歲的他相比就沒那麼令人驚嘆了,儘管他的演奏水平有了明顯提高,」她說。與此同時,約書亞在學校里也待得越來越不舒服了。「我換上了鶴立雞群綜合症,」他說。「有些老師特別受不了不合常規的學生,他們把我弄得很不好受。」十六歲那年約書亞就高中畢業了。「我根本沒想過高中畢業之後還要繼續留在家裡,」他說。這意味著謝莉也要改變自己的角色。

「像這樣的共生關係需要兩個人的配合。同樣,要想將共生關係分離開來同樣需要兩個人的配合。」謝莉說道。約書亞不想再讓她擔任自己的經紀人了,這使得她非常痛苦。約書亞搬進了父母在布魯明頓市購置的一套公寓,謝莉經常過去幫他洗衣服,為的是「重在參與」。約書亞回憶道,「我母親的世界裡就只剩下了管理我的生活這一項內容。後來我們終於分開了。然後我們才開始覺得彼此是不同的個人。到了此時我才能跟她談論我的成功,我們才能像成年人那樣相處。」二十二歲的時候約書亞結交了平生第一個認真的女朋友,同為小提琴家的麗莎.馬崔卡迪。「我們的關係持續了七年,」他說。「到頭來我對我母親的一部分依賴轉移到了麗莎身上——而且恐怕並不是最健康的那部分。」

約書亞考入了印第安納大學,並且拿到了表演專業、音樂理論專業、鋼琴專業以及德語專業的四個文憑。他很快就在卡內基音樂廳進行了首演,並且在十八歲那年贏得了艾維里.費雪職業大獎,那一年的聯名獲獎人恰好就是野田謙。此時他每年領銜主導的音樂會就有二百多場。此外他還是聖保羅室內交響樂團的首席小提琴手。與此同時約書亞也是第一批嘗試跨界創作的古典音樂家之一。他曾經以勃拉姆斯的《匈牙利舞曲》為題材在VH1電視台錄製過一段動感十足的音樂視頻。他曾經與藍草音樂貝斯演奏家埃德加.邁爾同台獻藝,還曾經與爵士樂音樂家奇克.柯瑞亞以及溫頓.馬薩利斯合作過。約書亞曾經與斯汀、蕾吉娜.史派克特以及創作型歌手喬詩.葛洛班合作錄製過唱片。他的每一張專輯都打入了年度古典音樂銷量排行榜的前二十名。他的《浪漫小提琴》專輯銷售了五百萬張,贏得了年度最佳古典音樂專輯的榮譽。他曾多次獲得格萊美獎提名並獲獎一次。此外他還擁有一把價值四百萬美元的斯特拉迪瓦里小提琴。「這把琴能讓我將我最鍾愛的樂曲在我的想像當中留下的色彩引入現實世界,」他說。「用這把琴演奏的感覺就像見到了命中注定要嫁給我的姑娘那樣。」他喜歡高端大氣的生活方式,活像是古典音樂界的搖滾歌星。但是假如近距離仔細觀察,搖滾歌星的生活其實也並非只有光彩照人的內容。「約書亞的壓力太大了,他對於任何事情都關注不起來了,」謝莉心疼地說。她告訴我,約書亞還沒到四十歲就開始服用降壓藥。我問她這些負面因素是否令她感到難過,她說:「最令我高興的事情就是他打電話來詢問我的意見,只有這時候我才覺得自己依然是他的母親。音樂是我們之間真正的紐帶。可是我必須小心不能得寸進尺,而這樣做正是我的天性。如今我已經不像從前那樣了解他了。」

當我將這段談話內容轉述給約書亞的時候,他簡直氣壞了。「她非常了解我,」他說。「就算現在我也最信任她的意見。每當我籌劃獨奏會的時候總要讓她先看一遍演出計劃。音樂會結束後我依然希望得到她的認可。如果我覺得自己發揮了最好水平,她卻表示更喜歡我的上一場演出,我還是會很難過。」2007年,約書亞與前女友麗莎生了一個兒子。他覺得麗莎與孩子「整天分不開,對於母親與孩子來說這也是很正常的。不過假如你在十五歲的時候依然與母親攪合在一起,那就不太健康了。直到我二十多歲的時候我母親依然要替我辦理稅務手續。」不過約書亞並沒有向母親諮詢身為人父的問題。「她的贊成與反對力量太大了,最好還是不要讓她攙和這麼重要的事情。」

就像絕大多數具有水平身份的子女的父母一樣,謝莉也擔心自己的孩子會孤獨寂寞。「他不喜歡親密關係,」她說。「他不喜歡有人整天盯著他。我知道這一點,因為他不喜歡我整天盯著他。在公共場所他非常自然,也很風趣。在他面前你經常會感到自慚不如。接下來他會說什麼呢?我總想聽到。但是他的內心深處是一個謎。我覺得人們正是因此才受到了他的吸引,因為他們無法理解他。我也不行。他小時候我就不能安慰他,某種意義上這一點始終沒有改變。我想這也是他的天才本性的一部分。一想到這一點我就會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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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77年最初問世的錄音技術造成了顯著的社會影響。從此以後即便是不會演奏或者沒錢僱傭樂師的人們也能接觸到音樂了。今天欣賞音樂已經成為了全民活動,根本不需要什麼技能,只要輕輕觸碰一下ipod就行了,而且價錢也非常低廉,至多不會超過一台收音機的售價。一度囿於宮廷院牆之內的華麗演奏如今卻會在超市裡、汽車中或者家門後響起。就像耳蝸植入技術出現之前的手語或者攝像技術出現之前的繪畫一樣,錄音技術也對現場演奏構成了迫切的挑戰。有些音樂家熱衷於現場氛圍,因此覺得技術變革束縛了自己的手腳;也有些音樂家對於廣泛傳播作品更感興趣,因此覺得技術變革令人興奮。儘管導致神童的原因依然晦暗難明,但是新興科學依舊為音樂神童群體的未來前景蒙上了一層陰雲。就像聾人文化、同性*戀文化以及自閉症譜系的神經多樣性視角一樣,神童文化也遭到了科學技術進步的威脅。對於神童來說,適應與滅絕的爭論同樣關係重大。在這個方面,神童與其他許多所謂的殘疾狀況並沒有區別。

儘管技藝超群的音樂家越來越多,懂得傾聽的聽眾數量卻越來越少了——原因有很多,例如二十世紀後期音樂的刺耳特質,反精英主義的興起,音樂會票價的上升,中小學音樂教育項目的削減,以及科技進步驅使媒體用戶分散成為了眾多關注範圍狹窄的小群體。 這兩股趨勢的交叉應和著其他身份群體面臨的類似窘境:正當他們逐步獲得社會接受的時候,醫學進步也使得他們受到了銷聲匿跡的威脅。就像現當代生活當中的很多其他事物一樣,音樂也被我們剝奪了實體。對於神童的開發則是重新向音樂賦予實體的方法之一。比方說,親眼觀賞馬克.余的演奏完全不同於僅僅在網上收聽他的演奏音頻,因為你在現場能看到一個堪稱奇蹟的孩子。賈斯汀.戴維森認為,「一位在音樂會上現場用音樂與聽眾交流的八歲孩子將自己的全部本質凝結在了這一刻,而他的本質的一大部分就是八歲大的年齡。正是這種本質激發了聽眾們的反應。並不存在脫離演奏家行為的抽象演奏。你能將舞者與舞蹈區分開嗎?當然不能。假如你真打算這麼做,那就是矯揉造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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