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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喬納森

父母的行為的確會給子女造成損害。但是話說回來,這些父母也可能會與子女一起淪為古典音樂行業的受害者。許多經紀人都相信,讓觀眾不斷掏錢的唯一方法就是持續提供年輕音樂家。神童的市場從古至今一直存在,但是過去三十年里的趨勢是每周都要推出一位全新的神童。在神童身上追求短期利益的人們創建了一套機制。對於這些人來說,甚至就連兒童的身心健康也僅僅與賺錢有關。「這種做法就好像燃燒化石燃料一樣,」賈斯汀.戴維森這樣說道。「神童的供應得到了持續不斷的補充,以至於淹沒了整個音樂市場。這些經紀人們超量供應了一大批技能範圍非常狹窄的人,而這這些技能當中的大部分已經無法引起人們的興趣了。經紀人為神童規劃的未來早已淪為了過去。」

「對於神童的追捧實在令人難以理解,」鋼琴家內田光子這樣告訴我。「你去問問那些觀眾們,假如他們要打官司,敢不敢聘請七歲大的律師;假如他們要做手術,敢不敢讓八歲大的大夫動刀。」批評家簡妮絲.尼姆拉也認為,「神童其實就是禮貌版本的馬戲團怪胎。在幕間演出的劇場里死愣愣地注視一名長著狗臉的男孩固然是壓榨兒童的表現。但是在《今日》節目的演播室里死愣愣地注視一名六歲鋼琴琴童卻並不會遭到非議,甚至還會被視為勵志之舉,因為這個孩子展現了人類潛能的翱翔高度。」社交禮節要求我們不能盯著侏儒看,但是神童的隱私卻得不到社交禮節的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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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神童子女逼得太緊會造成惡果,對於神童子女不加督促同樣會造成惡果。曾經有人詢問倫納德.伯恩斯坦的父親為什麼曾經反對自己的兒子從事音樂,他說,「我怎麼知道他將來要成為倫納德.伯恩斯坦呢?」在為本章內容進行採訪的過程中,我覺得一半父母迫使子女踏上了與他們的本性並不相稱的音樂生涯,另一半父母則不講道理地阻礙了子女的發展。喬納森.弗洛利兩種套路都曾經經歷過,這一點使得他多少具有了些許特別之處。

喬納森於二十世紀九十年代生於厄瓜多,他從小就渴望音樂課。但是他的母親伊利莎白卻並不認為音樂有多麼重要。喬納森的父親吉米.伊凡.弗洛瑞爾在喬納森出生之前就與伊利莎白離婚了。他開辦了一家音樂學院,但是卻並不認為自己的兒子是個可造之材。直到喬納森十一歲那年,吉米才允許他接受了鋼琴課教育。三個月之後,老師告訴吉米,喬納森的才能超群,厄瓜多根本無法培養他,需要將他送到歐洲去。

喬納森的母親簡直氣瘋了。她認為出國學音樂根本就是扯淡,並且發動了一場爭奪監護權的法律大戰,試圖將喬納森留在身邊。「她快要害死我了,」喬納森回憶道。「因為我對音樂的激情就是我的一切。」兩個月之後,吉米關閉了自己的音樂學院,帶著兒子前往了歐洲。此前伊利莎白告訴警方說她的丈夫打算把兒子拐走。於是父子二人連夜駕車穿越安第斯山區的無人邊境線,進入哥倫比亞境內,然後才坐上了前往馬德里的航班。就這樣,學習鋼琴還不到半年的喬納森考進了魯道夫.哈夫特音樂學院,直接就讀五年級。

喬納森的母親始終沒有放棄將兒子帶回厄瓜多的努力。喬納森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向西班牙警方保證自己希望留在西班牙。「我從我母親那裡帶走了太沉重的負擔,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做得對不對,我父親也沒法回答這個問題。」於是喬納森開始從經典作品當中尋求道德指引:亞里斯多德的《倫理學》,柏拉圖的《理想國》,還有聖托馬斯與奧特加.伊.加塞特的作品。喬納森二十歲那年,我曾經問他如何看待自己背井離鄉前往西班牙的經歷。「我母親說音樂會剝奪我的童年,」他說,「可是自從發現了音樂之後,我對童年就沒興趣了。」從十一歲到十六歲,喬納森贏得了不下二十場比賽。他的父親在西班牙無法從事音樂教育,於是成為了一名書記員。「我的神童時期非常非常緊張,」喬納森說。十四歲那年,為了參加一場大型音樂會,離家四年的喬納森第一次回到了厄瓜多。儘管他的母親喜悅地迎接了他,但是兩人之間已經出現了無法彌合的鴻溝。

第二年,喬納森贏得了曼哈頓音樂學院的全額獎學金。他很快就在瓦倫西亞進行了首演,評論界認為他「不僅是個神童而已,這樣說不是因為他選擇的曲目,而是因為他的演奏方式。」他的學習改變了他。「我開始養成另一套音樂標準,」他說。「我父親為我指定的曲目安排在我看來毫無意義。他站到了我的反面,我很痛恨他的作法。除了獲獎之外,我還需要做一點其他事情。」當年的喬納森離開了母親,如今他又離開了父親。「他希望我專門研究最流行的樂曲選段,並且錄製一張CD。我覺得這樣做音樂太膚淺了,會讓我迷失自己。於是他將我趕出了位於馬德里的家。我只有兩個小時的打包時間。簡直太可怕了。」我問他第二次流亡對他造成了怎樣的影響,他說,「身為音樂家的人生對我來說幾乎就是一場朝聖之旅。有時我覺得我的手指觸摸琴鍵的感覺就像盲人觸摸盲文一樣。很多意義只有當你觸摸樂器之後才能領悟。我之所以彈琴,是為了將某種高貴的東西引入這個世界,就像耶穌受難那樣高貴的東西。我本人並不信教,但是我相信世間還有比我們更高的存在,正是這個存在決定了音樂的意義。我願意效力於這個存在,儘管我看不到它,也不知道它是什麼。」

二十歲的喬納森不肯隨便演奏。假如他要演奏肖邦的瑪祖卡舞曲,就一定要知道這首舞曲的靈感來自什麼人;假如他要演奏小夜曲,就要先研究一番美聲唱法的起源。「最近我開始研究二十世紀三十年代厄瓜多音樂的老唱片。我的思考方式與我的本質依然根植於我的祖國,我有必要保持這一部分自我的活力。」我想知道,離開母親、離開祖國以及最終離開父親造成的創傷是否依然還在影響著他。「我覺得我沒有別的路可走,」他說。「我理解我的父母為什麼要反對我,我們全都憎恨自己不理解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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