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聽張國榮的日子

1.

我長大在一個單調的蘇北小城，縣城裡唯一不單調的地方就是幾個盜版音像店。那裡有每周院線上映的新片，雖然是用DV在影院拍的最低端的盜版，但每張2元的價格比租碟的鋪子還要有吸引力。

初中二年級的一天，我去那裡找剛上映的《無間道2》的光碟，忽然聽到一個聲音。

「老闆，這裡有沒有張國榮演唱會的碟？」

我抬頭看到一個扎著馬尾的女孩背影，牛仔褲顯得她屁股很翹。

雖然我想回憶起一個puppy love的故事，但不得不承認，面對她的翹臀，初二的我感受到了一股神秘力量在體內流竄，導致我不得不蹲下假裝選碟來掩飾身體的變化。

那天我帶了十塊錢，《無間道2》的VCD只需要兩塊，剩下的8塊，我陰差陽錯地買了盤「張國榮寶麗金精選」，在那個女孩走後。

很久後我才知道張國榮並沒有在寶麗金這家唱片公司呆過，而不久後我就知道，那天那個女孩叫桃桃。

2.

那天回家我把《無間道2》的碟片放入DVD中，盜版碟等待讀取的時間是漫長的。

然而彼時我腦子裡全都是音像店那個女孩的樣子，影片剛開始不久，陳冠希扮演的劉建明還在拿著檔案袋拍打大腿去到倪老先生家的途中，我就忍不住點了暫停鍵去到了廁所。

腦中幻想著牛仔褲包裹的裡面的樣子，我完成了人生中的第一次DIY。

在洗手間完成生命的大和諧之後，我有種前所未有的疲憊感。無間道也不想看了，就打開了買的盜版的張國榮精選：兩張VCD，近40首歌，還配有MV的畫面，不得不說對小鎮男孩女孩來說，追星真的是一件很划算的事情。不到十元的雙碟VCD就是新歌+精選，而小賣部里3塊錢一套的貼畫、1塊錢一張的海報就是能接觸到的所有周邊。

那天電視屏幕中的張國榮，唱的是《風繼續吹》和《風再起時》，畫面是他1989告別演唱會上的花絮。

當時我被這個大概是父母輩才會喜歡的明星吸引了——我沒想到那天逛盜版音像店，可以同時讓我迷戀上兩種東西。

3.

周一早晨升旗，我聽著一個男生用蹩腳英文的國旗下講話昏昏欲睡。

國旗下講話有兩個部分，第一個部分是中英文朗讀一篇勵志美文，第二個部分一般會宣讀學校的重要通知。

「老師、同學們，大家早上好，我是初三x班的xxx，今天我講話的題目是，帶好一證，用好一牌。」

這個聲音彷彿讓我大腦過了電一般地打了個激靈，台上這個聲音，正是那天在音像店遇到的女孩。

我個子不高，卻站在了隊伍的後面，導致一直無法看清台上的人，我拼了命地往前面擠，終於看到了那個女生——馬尾已經散了下來，和那天不同的是戴了個眼鏡，聲音的鼻音很重卻掩蓋不住溫柔。

一直被家長管的很嚴的我，忽然有了追學姐的念頭。

4.

下面，需要我設計一萬種偶遇方式了。

桃桃的班級需要負責學校某一塊區域的保潔，我就經常去他們班清潔區晃悠，研究了她經常去食堂的哪個窗口，我就也經常去到那個窗口，因為自己的作文經常被校報收錄，我在這之後幾乎每篇作文里都要提到張國榮，希望能被她看到。

有一天我們終於在樓梯單獨打了照面，她先開了口。

「我好像經常見到你誒，你是不是也喜歡哥哥？啊我的意思是張國榮。」

「啊……對啊，是挺喜歡，我對你也有點面熟。」

「喔喔你好，我是初三x班的xxx，你叫我桃桃就行。」

我的班級在3樓，她在5樓，但那天我也跟著上了去。

再經過幾次見面之後，我終於鼓起勇氣約她出來了。

「學校旁邊那家珍珠奶茶還不錯，我想請你喝。」

「哈哈，不了吧，快要中考了，等暑假了我找你一起出來玩。」

初中的我還並不能讀懂其實她對我也有了點意思，只覺得非常失敗，不甘心的我那天還是買了奶茶，放到了桃桃班級的窗台上，初三自習課下課得晚，我敲了敲窗戶，看到她往窗外瞥了一眼後臉紅了，因為和她一起看向窗外的還有大概幾十個同學。

那晚我是和桃桃一起騎車回家的，路上我把一個手放在她握著車把的手上，她沒有拒絕。

5.

中考很快就到來了，桃桃考了縣城的第三。那個暑假也是我記憶中最開心的暑假，那段日子裡，每天早晨都是被桃桃的電話叫醒的。

她會來我家，我們一起看《89告別演唱會》，我也會去她家，兩人一起看《倩女幽魂》。

有次我和她一起在我家看《縱橫四海》，裡面有個鏡頭是張國榮和鍾楚紅接吻，BGM是《風繼續吹》，電視里在吻的時候，我看向桃桃，她紅著臉一言不發，感受到目光過來之後神情不自然了一下。

我也像所有男孩子都會做的那樣，靠近了身旁的她。

那天該做的事情都做了，不該做的事情……可能是kiss了太長時間，在發生了事情之前我就已經感受到全身酥軟無力、一切都變得索然無味了。

那個夏天我和她一起學游泳，一起遊了力所能至的最遠的河流，一起坐火車去城市看藝術展，當然，還有一起聽各種張國榮的歌。

開學之前她才告訴我，自己要去南京某個很厲害的高中上學。

後來我和她還是會有各種信件來往，她寄給我的明信片是榮迷組織製作的，上面有張國榮的各種形象。有一年過年，我收到了一張上面是跨越97演唱會造型的明信片，上面說，她要出國了，以後可能就不會再聯繫我了，祝安好。

6.

正如標題那樣，後來的時間，是我不聽張國榮的日子。

第一次失戀帶給我的打擊，直到5年後我認識了大學時的女朋友才釋懷。

那是2009年，女朋友問我，要不要去看《東邪西毒》的終極版。

我說不。

女友問：你不是很喜歡王家衛嗎？

我說：但我不喜歡張國榮，裡面有他。

女朋友露出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你居然會不喜歡張國榮。他可是你喜歡的港片里差不多演的最好的一個了。

我淡淡地說，是嗎。

女朋友在交往的第五年變成了我的妻子，和我一起回老家縣城的她，又和我一起整理了曾經的家，畢竟婚前需要收拾收拾。

翻開一個柜子時，裡面的碟子嘩的一聲全部傾倒了出來。

最上面的一張，是「張國榮寶麗金精選」，下面還有無數他的電影和歌的光碟，多數是盜版，還有未開封的正版——是我高中時攢錢買的，打算送給桃桃。雖然只是環球唱片出的復刻系列，但也差不多是我一年多的早飯錢了。

妻子看著我，噗嗤一聲笑了。

我也笑了——我和她之間，已經有了這種默契，我相信她一下就能猜出來眼前這一幕和我「不喜歡張國榮」，有怎樣的關聯了。

7.

辦完婚禮，從老家回去的路上，我開著車。

「你現在還是不能聽張國榮嗎？」

妻子忽然問。

我一言不發，和妻子維持了兩分鐘尷尬的沉默。

我把車停到路邊，用手機連接了車載音響。張國榮的聲音在車裡迴響。

無需要太多 只需要你一張溫柔面容

隨印象及時掠過 空氣中輕輕撫摸

無需要太多 只要再三地望向我

請你望向我 仍慣性笑笑似最初一樣 仍感覺到你我也認識過

人活著但尋找開心不曾做錯

誰又受罰為何只准陪我坐

你注意過我已經稱賀

世界太闊 你的哭笑不只為我

我笑了，轉頭看向副駕上的妻子，我看到她也笑著望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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