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甸園
這是一個回頭空又空的暑假,這又不是一個回頭空又空的暑假。我該期待很多;我不該期待那麼多。
只有那麼幾個暑假,回頭不是虛度,現在想起來是充滿意義的暑假。一般情況下,一旦生活失去程式常軌,就容易過成不堪的懶散樣子。這樣說來,度過了一個掙錢的暑假,也還算有意義。並且不止是掙錢。曾有十幾二十日,我生活在一個滿目蒼翠的湖邊,雖是人工景觀,卻常年失修,近於野地。小小的芭蕉林,老葉衰黃斑駁脫落,芭蕉葉的葉子太大,歪倒下來連成一片。幼小的芭蕉苗從大樹的腳下鑽出土地,被老葉子逼得歪歪扭扭,長和軀幹相匹配的小小葉子。有幾天我看著那些連成片的黃葉不爽,就去整理了一下,扯斷已死卻還連著枝幹的黃葉,放在地上任它化作腐殖質。芭蕉林是昆蟲喜歡聚集的地方,有巨大的黃色蜂,和看不見的小蚊蟲。在那逗留的結果是許多蚊蟲叮咬的包。
黃葉縱橫交錯,小苗從土地中鑽出。說明這裡無人照管,已經有些年頭了。這是多麼好的事啊。湖邊有條不長的小徑,是用一根根橫木拼起來的。時間久了,橫木半朽,顏色深黑,縫隙里長滿了花草。湖邊的木靠背椅也是一樣。脫去了新鮮木頭的輕浮顏色,顯出養眼的時間的痕迹。花草藤蔓爬上了椅座椅背。走在那裡,就走在了滿地的花草上。可是不用擔心;這裡人跡罕至。一個人的幾腳腳印不會毀滅它們。
按照最近流行的園藝植物風潮,這裡種滿了各色紫薇花;湖邊則是荷花、睡蓮、蘆葦、美人蕉等等常見的園藝植物。還有條小河,小河邊長滿了碩大的夾竹桃,開滿樹紅色、白色清秀的花。偶爾有株木蘭花,還沒長高長大。當年培植園藝植物的時候沒規劃好,把一株夾竹桃和一株木蘭栽得太近;夾竹桃是橫向發展長成大灌木,而木蘭是豎著向高處長的;於是那株夾竹桃橫向發展,逼得木蘭花扭出了兩個九十度直角拚命伸向高處的陽光。這一切應該花了很多年。
對了,還有城裡不多見的高大合歡樹,開著夢幻般的合歡花,像羽扇,像鳥的羽毛冠冕。
除了繁茂的它們,還有更多野植物佔據了能佔據的一切空間,拚命生長,讓這地方明顯的人造園林顯出了自然天地茂密、蓬勃的味道。
走出園藝範圍,會進入像野地的地界。其實不是野地,只是當年開發之後沒有綠化的荒地,之後被各色野植物佔據。一天我在傍晚到達那裡,天色已暗,應該是昆蟲出動的時候。走在荒草中被前人踩出的小徑上,可看見每一步踏下去,就有蟋蟀一般會跳的小昆蟲慌忙跳開。天黑了,我看不清楚,只覺得那個場景有些魔幻,夾雜著恐懼和興奮。就像……《龍貓》,或者《千與千尋》中的荒野場景。我想像,小女孩主人公睜開好奇的眼。
說來想到,以前看日本動畫電影,留下了日本滿是自然山野的印象,覺得那裡的生活會非常安寧幸福。後來才知道,日本也曾一度濫砍,森林資源非常匱乏,現在漫山遍野的林子都是幾十年上百年中慢慢人工栽植出來的。幾十年的時間,能再造荒野。一個人的一生,趕得上親眼見識這樣的變化,趕得上親身過上這樣自然的生活。有奔頭的世界。
對呀,只要幾十年。有些地方是貨真價實的原始森林,千百年無人擾動,純粹是自然的野世界。可是除了那些純粹的荒野,還有些剛剛開始恢復的幾年、十幾年、幾十年的荒地、人工林,也足夠美了,和城市和公園比起來的話。把修復天地的工作交給自然,它要不了多久就能給我們驚喜。想起以前在美帝走過的一個地方,原先曾是舊日的鐵軌,今已廢棄;可是花樹已長得漫山遍野,花栗鼠、土撥鼠處處可見,小動物蹦跳,環境安靜,金紅樹葉點綴藍色天幕。鐵軌上的電線杆子還立著哪,線還牽著哪;可是這些風吹雨淋的電線杆子,好像也都自自然然地成為了環境和諧的一部分了。一片廢棄的人類場所,和真正的自然又有何區別?很快的,歸於自然。我們身處的是一個充滿了生命的世界。想來不驚奇嗎?連空氣中都漂浮滿了細菌、真菌、孢子等等微生物。只要有合適的土壤,它們就會繁育。除非整個星球毀滅了,否則這個星球的生物很難徹底滅絕,因為生物充斥了每一處空間,用各種各樣的形態。
這個園子讓我有個發現:古時的讀書人,要麼不誠實,要麼真的不出門。是王維寫的么?蟬噪林愈靜,鳥鳴山更空。真的么?以前我也這樣覺得,住在山腳下山腰間的房子里,覺得遠處的鳥聲蟬鳴真的讓環境空悠了起來。這次住在園子里,近距離體會體會蟬噪鳥鳴有多麼喧鬧,才發現讀書人對生活的體驗很不夠。站在樹下林中,蟬雜訊吵鬧得令你非得捂耳朵的。看來王維沒有真去過林中,沒在樹下站過。
這園中還有令人最驚喜的一處,是有片林子似乎是野林子,當年開發時沒有開墾,而是留了下來。那裡植被及其茂密(對一個沒怎麼接觸荒野的城裡人來說,沒辦法走進去算得上極其茂密了^_^);樹冠交錯構成了完整的樹冠層;大樹和灌木被藤蔓層層覆蓋,林中極暗,看不清裡面的情況。人進不去,只有飛鳥和小動物能進去。那裡似乎就是附近著一大塊地方所有鳥的夜間棲息地;因為也是一天傍晚,我走近它的時候,發現林中種種鳥的大聲喧鬧,震耳欲聾。天將黑未黑,正是鳥兒歸巢的時候,它們歸來了卻也還沒準備睡,正在嘰嘰喳喳地交流。後來,我專等傍晚時站在那裡,雖未再見到無數鳥大聲喧鬧的場景,卻見到了幾十隻白鷺集群飛來,棲息在這裡,吵吵嘴,發出羊叫般嘶啞叫聲;見到了一隻小伯勞站在高枝上,旁若無人地發出難聽的歌唱。也許是伯勞這種兇悍小鳥的叫聲,令其他鳥縮起了脖子閉上了嘴,也未可知。
沒有人在意這裡。可這是多麼好的事情呀。
我遺憾記不住季節,記不住季節,就意味著記不住時間。
可是住在溫吞的溫帶,季節原本不鮮明。沒有厚厚的冬雪、肅殺的天、長長的黑夜,就顯不出春回大地,滿目生機的欣慰。沒有秋天的悠遠天空,金葉紅林,誰會注意到夏日的離去。
生活在溫吞的溫帶,生活在四季不明的城市。住在鋼筋水泥地里,就算四季分明,也分明不到城市中去。也許商場里展出衣服的變化,相比植被與氣候是更明顯的季節更替的象徵。多少時候,都是因為商場裡衣服換季了,我才感到:呵,這麼快,XX季節開始了。
什麼季節是記得的呢?生活與季節之間有多印象深刻的關係呢?記憶里季節有多麼鮮明呢?生活與天地已脫離啊。園子很快就熟悉了,畢竟只有那麼大一點地方。很快暑假結束了,結束得悄無聲息。可是多麼可惜,多麼可惜,我知道暑假一結束,我就脫離了園子里短暫的自然生活,回到了鋼筋水泥地里去。又住在了奔流不息的馬路邊,又面對著無窮無盡的光污染,又面對觸目所及都是柏油水泥。唯有的一絲安寧是靠小區裡頭的窗子邊的安寧;另一邊是車水馬龍。更不能出門去。門外噪音遍布天地。
多麼的需要荒野,需要自然公園。想起同樣是數千萬人口的首爾,坐地鐵一樣可以到達真正的荒野公園。綠得見底的山澗泉水,高山與山腳下的入海口。在嶙峋怪石間徒手攀登。能活在那樣的環境里,才是有意義的生活。
五年了!離曾有過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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