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手藝》導演手記：第33日，十年大變南伊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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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日 西藏米林縣.南伊溝

今天的拍攝地是南伊溝，算是故地重遊。

如今的南伊溝是西藏南部旅遊必去的一個景點，核心景觀內容是這裡的原始森林植被，以及這裡作為珞巴族最大的一個居住地。和所有的旅遊景點一樣，有個帶巨大停車場的大門，買了門票進入景區內，由景區的專用車輛帶著在景區走一圈，沿途一些有特色的點停下來說說來歷，終點是一個牧場，遊客們可以下來拍照，然後走人。如果不是因為有對比，這個點確實足夠清新，一路原始植被，路旁有條雪水融化彙集的小河，車開到一半可以身臨峽谷，可以到河邊看看，可以看到樸素的珞巴族，購買他們的特產，比如自己種的玉米、土豆，剛從河裡釣上來烤熟的野生魚，還有河裡美麗的石頭。

相比全國大多數景點，南伊溝足夠清新質樸，是大城市生活的巨大反差。

而13年前，當我第一次路過時，這裡是另一種更深的質樸。當時我跟隨國家林業局一支考察隊去南伊溝深處的一個考察點拍攝，路過南伊溝時，被路邊簡易的房屋驚住了：零零散散十幾座看上去快散架的、黑乎乎的木結構房子，房子如此簡陋，卯榫結構不多，多為釘子釘上去加固，拼接房屋的木板更談不上規整，七零八亂四處漏風的感覺。大部分房屋沒人，關著歪歪斜斜的門，其中一戶人家門口掛著一隻猴子的頭顱，令人不寒而慄不敢再往前走。退回到村子中間有人的地方，村子裡最熱鬧的地方是小賣鋪，小賣鋪旁邊的屋子裡傳來喝酒划拳的聲音。三個穿軍裝的軍人和三四個當地人在喝酒，其中一個當地人是個四五十歲的女人，後來知道這個女的就是當地的村長。

他們看到我的到來，邀請我加入他們，我看了看到地上的陣勢害怕了，以拍攝為由迴避了。他們每個人的腳下都擺著一筐24瓶啤酒，從數量上看，每個人都應該已經喝了幾瓶了，而這場酒似乎才剛開始沒多久。

我退出小屋，拎著攝像機來到河邊，希望能拍到除房屋、喝酒之外的內容。

小河邊，三個小男孩在淺河灘挨個兒翻石頭，他們在扒取粘在石頭底下的某些東西。領頭的小男孩叫達勇，13歲，讀小學三年級，會些基本的漢語，他們是逃課跑到河邊來玩的。他們翻取依附在淺河邊石頭，一種不知名的動物產在水中的卵，達勇取下這種蟲卵用來做釣魚的餌料。釣魚的地點在一個小型攔河壩上。攔河壩的水是攔過去用來發電的，壩的下面有個水潭，魚就在水潭裡。

三個孩子釣魚技術嫻熟，釣上來的魚直接放在衣服口袋裡，魚有二指三指大小，不帶半小時，口袋就滿了。三個男孩在堤壩燒一堆火，魚直接扔在火里燒，等魚「吱吱」往外冒熱氣的時候，從火里掏出來撣撣灰，直接吃。三個孩子一邊有說有笑，一邊吃著熱氣騰騰的魚，一邊吸溜著鼻涕。

每人吃完五六條魚繼續再釣，當他們把全身上下里里外外的口袋都裝滿魚，已經是黃昏。我跟著達勇回他家，他家剛好就是我之前去的那家，小賣鋪旁那座房子，達勇正是村長的兒子。

達勇的父親把兒子口袋裡的魚全部掏出來，有三十來條，拿來一隻鍋盛上清水，撒一點兒鹽，魚直接扔鍋里煮。煮熟後沾點辣椒粉和鹽巴，再從櫥窗里拿出幾個大餅，這似乎就是他們的晚餐。我嘗了嘗魚，味道極其鮮美。

灶火房裡，村長和當兵的還在喝，多了幾個助興的村民，村長已經喝得搖頭晃腦，她面前的一筐啤酒24瓶已經全部喝完，筐外還有七八瓶，從早上到晚上，她喝了一天，至少喝掉了24瓶。而當兵的那個領頭的已經完全喝多了，手握酒瓶由兩個村民扶著，對著村長號啕大哭說著：「阿姨，我想家了，我想我媽了....」三個村民將這個年輕的兵哥扶起來，互相扶著肩，頭碰著頭，喊著節拍跳起了舞、唱起了歌。四壁漆黑的屋子裡，明晃晃的點燈下，四個男人唱起了劉德華的：「啊....給我一杯忘情水.....」村長一個人在一旁繼續喝酒....

跟拍了13年的達勇，這個當年流著鼻涕，整天釣魚的臟小子，如今已是三歲孩子的父親。

南伊溝是中國最大的珞巴族居住地。說最大，其實也就500多人，但因為珞巴族是中國人口最少的民族，全部人口不超過3000人，這個最大也就成了博物館級了。確實，這裡還真建了個博物館。

13年前，這個村子主要的收入是靠砍樹，周邊的植被也遭到滅頂之災。當年達勇的父親，白天上山砍樹去了，傍晚才能回來。

現在，全村的收入已經不再是砍樹，而是旅遊。村民們賣賣自家的農產，比如土豆、雞蛋，或者在河裡撿幾塊漂亮的石頭都能賣錢，政府更是統一給他們蓋了像別墅一樣的農家院子，更多村民或者開了農家樂，或者當上了旅遊公司的職員。

達勇當上了旅遊公司的觀光車司機，他的計劃是過幾年自己也開個旅館，或者開個餐館。

這次來之前曾經對於南伊溝的變化有些看法，一直認為旅遊可能改變了珞巴族的本質。但客觀對比下來，貧窮絕不是南伊溝的特徵。13年來，南伊溝植被完全變綠，村民從近乎原始狀態的游牧、狩獵生活，進入到家家住庭院，月月有收入的今天。而他們的生活習俗，短時間內也不會大變。

即使變化，生活變好，有何不妥呢？貧窮，並不是一個民族的特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