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睡前故事·土地仙

阿瑤最近快要累壞了。

前陣子，村裡的小虎來土地廟裡許願，說是希望這次月考能考一次滿分，這樣阿爹就同意他養小寵物了。

對於這種能夠實現的較為簡單的願望，阿瑤一向是親自出馬，保質保量的搞定，更何況廟裡正好有一條小黑狗，整日里蹭吃蹭喝，啥也不幹，說要是不給它找到個細心體貼的小主人就不走了的那種。

土地廟窮啊。

雖然拜的人多吧，雖然大家每次來拜都不會忘了帶點水果啊肉脯啊銅錢啊什麼的，但是作為一個心地善良專門實現人們願望的土地仙來說，這點錢明顯是不夠用的！

就比如上次那個在土地廟裡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的阿恆吧，大半夜的，還是過年，阿瑤正跟山神和城隍鬥地主呢，這小屁孩就哭著跑來了，坐在那兒哇的一聲就開始哭，說同學小林打壞了他的限量版阿瑤陶像，這是他準備送給班花小花的，都說好了，送給她小花就答應這一個月里只跟他玩。

孩子哭得那叫一個慘，阿瑤記得去年她一個死去的好朋友小黑豬在被宰的時候也是這麼叫的，當時阿瑤還難過的掉了幾滴眼淚，然後吃肉的時候多吃了兩碗。她也是這才知道，原來哭得跟殺豬一樣不是比喻，而是寫實。

「行了行了小寶貝快別哭了。」阿瑤最怕聽到別人哭，連忙現了形，把他抱在懷裡輕輕拍了拍起伏不停的背，就那麼盤膝坐在蒲團上，輕聲哼唱了起來。阿瑤的歌聲如同灑滿了糖果的銀河清水，很快，孩子就睡著了，嘴角微微勾起，似乎夢到了什麼開心的事。

她抱起阿恆，就回到了他的小房間，看著那一地狼藉的碎片，最後不得不取出自己剛攢下來的錢悄悄去集市買了一個。

村裡的孩子幾乎每一個人都是見過阿瑤的。不僅如此，甚至連他們的父母，爺爺奶奶，在還是孩童時，也都是見過阿瑤的。那個時候的他們，也和他們如今的孩子一樣，抹著淚躺在阿瑤懷裡，說著各種各樣雞毛蒜皮的小事或者天馬行空的幻想。

「我要當一個大俠，行走江湖，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我要當一個畫家，畫出很多很多好看的畫。」

「我今天沒吃飽，餓死了嗚嗚嗚。」

「我今天考了滿分，可是……我還是想和小桃坐在一起。」

阿瑤在這裡做土地仙已經有大概三百年了，她記不得現在是什麼朝代，記不得許多仙術的法訣，甚至記不得自己昨天吃了什麼，但這些本應該早就遺忘的孩子們的天真言語，她卻記得一清二楚，無論隔了多久，都能如數家珍的一一頌出，彷彿像被一支彩色的畫筆記錄在了心裡。

說著要當大俠的陳龍最後做了地方父母官，雖然不能仗劍江湖，卻可以治理一方平安，由於公務繁忙，不能常來，但每一年都會朝著她的方向拜一拜；說要當畫家的小紅最後成了皇帝的御用畫師，作出來的畫世人爭相購買，但是阿瑤手上卻有著數不清的她的畫像；哭著沒吃飽的小胖子，阿瑤領著他去酒樓吃了一頓大餐，長大後他成了當地有名的廚師，經常會趁著老闆不注意偷偷給阿瑤留下幾道菜；最後的那個小情種，長大後和小桃一共生了八個孩子，喜氣洋洋，真正的兒孫滿堂。

你看，這些事，這些可愛又平淡的俗世，只是聽起來，就那麼的令人著迷，令人喜歡。人生百年，起落悲歡不定，作為神仙，她自然也品嘗過各種疾苦傷痛，也正是如此，她才甘心留在這裡，保護著這裡的人，讓每一個孩子，每晚都有一個美夢。

只是，夢有時也是不那麼美好的。

自從來土地廟許願要考滿分後，睡覺的時間對於小虎來說就成了折磨。

因為在夢裡，總會出現一個凶神惡煞的老頭子，跟自己反覆叨念著白天說書先生講的知識，什麼奇變偶不變，符號看象限；什麼三長一短選最短，三短一長選最長，兩長兩短就選B，參差不齊C無敵。老頭子說完之後小虎還得跟著重複，直到徹底背下來為止。

短短三天，小虎已經夢中哭醒八次了，每一次哭醒之後都會十分詭異地再次昏睡過去，著實是痛苦異常。

仙法玄妙，妙不可言。

同樣的，這段日子阿瑤也是過的苦不堪言，白天去聽一整天的之乎者也符號象限，晚上再去講一晚上的之乎者也符號象限，簡直累到昏厥，恨不得馬上就吃八個包子兩碗粥，半斤米粉三張餅。

不過這一切都是值得的，看著小虎考好後開心的樣子，看著小黑狗趴在小虎懷裡，阿瑤覺得，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她迷迷糊糊地回到了自己的小廟，準備好好地睡上一覺，可是一走進門，她就感覺到了異常。小廟裡安安靜靜，但是擠滿了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個個瞧著她。

「你們……」

每一個人的眼睛都紅紅的，包括了剛剛考完試的小虎。

「阿瑤姐姐，對不起，之前我騙了你。」

「你怎麼啦？」

「我說考試是假的，嗯……」小虎低著頭，將身子往後縮了縮，「就是為了讓你每天都去學堂，雖然大家看不到你，但是每一個人，都想和你多待一會兒。」

阿瑤噗嗤一笑，說好啊，以後有時間我也會多多去的。

「我們今天，是來感謝您的。」

阿瑤看向說話的人，相貌堂堂，一臉正氣，正是臨縣的縣令陳龍。「之前聽山神爺爺說，您很快就要離開這裡了。我們……每個人準備了禮物。」

「好呀。」阿瑤偏著頭，笑了笑。

接下來的很多天，阿瑤都一個人待在自己的小房間，一件一件的翻看著那些禮物，從早到晚，笑個不停。

「後悔嗎？」

「我覺得很幸福呀。」阿瑤抬起頭，臉上是明媚的笑意。

「那……走好。」山神欲言又止，最終長長嘆了一聲，「這裡的孩子們，我會替你照顧好的。」

「那就麻煩你了呀。」今天的阿瑤似乎很開心，一直在不停地笑著。

月圓時分，天地俱靜。土地廟裡緩緩亮起了柔和的白光，村子裡的每一個人都走了出來，遠遠的看向那裡，面帶驕傲：他們的土地仙要飛升了，要成為天仙了。

「一路走好。」山神忍不住哭了出來。

然而此時的阿瑤已經沒有辦法回答他了，她的身體在分崩離析，化作無數細小的星芒，漸漸消散。

鎮民們不知道，但山神很清楚，像山神土地這些低位小仙，其實都不過是一些妖怪而已，哪有什麼飛升成仙的資格，最好的下場也不過是如同阿瑤這樣，在人們的祝福與喜愛中度過自己的一生。

星芒消散，大地平靜，山神俯身，深情的親吻著那片土地。

幾十年後，當山神垂垂老矣時，遙望南方，忽然笑了一下。

村子的入口處，一個天真無邪的小姑娘正蹦蹦跳跳走來，她很快就走到了山神廟不遠處的土地廟。

「咚咚咚。」敲門聲響起。

「你終究……還是沒有放棄這裡。阿瑤，等我，很快的，我很快也會回來的，我們一起再次守護這裡。」

「你好呀，我是這裡新來的土地仙。」小姑娘推門而入，明媚陽光下她的身影，一如與多年前的那個人。

傳說中，桃花源村，有兩名善良的山神土地，世世連理，世世不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