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國思想家與歐洲·3】赫爾岑

1848年的歐洲革命無疑是對赫爾岑對自己的忠誠的致命一擊,這雖然並不意味著革命將赫爾岑推向了自己的反動,而是說赫爾岑的在支撐其全部政治和社會理想的基礎上變得失去了支柱。

當西方派和斯拉夫派不斷的在各種問題上出現這樣或者那樣的分野的時候,包括赫爾岑和屠格涅夫在內的所有人幾乎都越來越意識到斯拉夫派主張的某種合理性。革命本身可能並不是完全失敗的,但是就人類社會的命運或者更具體一點說,歐洲社會所孕育的自己命運的走向來說,革命的結果實際上是昭示著歐洲本身的「不結果實和無能為力」。赫爾岑越來越發現,西方在自我啟蒙過程中所構建的一整套社會體系和結構沒有辦法控制其自身的演進,無論是革命是否爆發、什麼時候爆發、革命的結果和何時結束,對所有這樣的問題,西方社會都沒有任何有效干預的力量。歐洲無法阻止小酒館中振臂一呼,也不能在合適的時候結束這振臂一呼造成的結果。革命只能自己結束,當街壘裡面的血流干之後,革命才會停止。

這正是西方主義者所迷惑的,也是斯拉夫主義者所以能夠發聲的現實基礎。俄羅斯還沒從西方燦爛輝煌的自由主義宴會中醒來,就已經看見宴會的一鬨而散。在飲宴進入高潮之前就預見謝幕的凄涼,其結果只能是對面前的美酒興趣闕如。

你若渴望西方,你就會得到西方的全部。沙皇的俄羅斯無論如何都不是俄羅斯的未來,那麼西方的俄羅斯會成為未來的選項嗎?如果赫爾岑沒有到過巴黎,沒有親眼見到巴黎街頭的鮮血,他大概會這樣想。正如日本人的「巴黎病」,赫爾岑最終還是開始憎恨巴黎,憎恨法國,憎恨歐洲。

當然,歐洲仍然還是那個歐洲,只不過從一個讓赫爾岑憧憬萬分的聖地變成了無比失望的索多瑪。小市民就像流沙,人們不能在上面行走也不能在上面建築,因為流沙看起來是頗為巨大的一堆,而實際上只是無數互相沒有組織和聯繫的個體,不僅毫無力量,而且令人窒息。

啟蒙讓赫爾岑心醉,資本主義正是啟蒙的原因。資本不需要按照神性組織起來的虔誠的羔羊,啟蒙也就自然而然的會造就全社會範圍內的流沙。歐洲的宗教傳統從歐洲之所以成為歐洲那一天起就不斷的被剝蝕,讓神擁有人性而不是反過來正是小市民的勝利的題中應有之義。社會的前進在反反覆復的波瀾中進行,當然誰也不知道人類社會在面對滔天巨浪的時候到底是會被巨浪推著大踏步前進還是在付出了無數掙扎的代價之後不可避免的沉沒。歷史可能不會一直前進,而是有可能就此終結,這正是讓赫爾岑害怕的。

赫爾岑對這個問題是悲觀甚至可以說是絕望的,他轉而尋求斯拉夫派的解釋。道路似乎只有一個,那就是讓漸漸遠離神性的歐洲回到上帝的面前,讓原子化的小市民回到村社。既然眼前所有讓歐洲無能為力的危機在這之前都不存在,那麼只要將社會形態的時鐘撥回原點,那麼問題自然就能夠迎刃而解。而虔誠的、正教的、村社的俄羅斯,似乎正是這道難題的解。在赫爾岑心中,衝突不是存在於歐洲與俄羅斯之間,而是存在於革命和上帝之間,存在於純粹理性和知性信心之間。然而諷刺的是,僅僅不到一百年,歐洲與俄羅斯、革命與上帝、純粹理性和知性信心全部都在鏡子中調換了位置,成為了自己的反動。

赫爾岑無疑是悲觀的,這種悲觀從內核上來說和斯拉夫派是不謀而合的,歐洲遇到了問題,對自己的滅亡的命運無能為力,俄羅斯應當成為拯救歐洲的唯一解。因為俄羅斯代表的是沒有這些問題的昨天的歐洲。悲觀者向昨天尋求答案,儘管往往落空,但仍然是可以理解的。

「請給我解釋一下,為什麼相信上帝是可笑的,相信人類就不可笑?相信天國是愚蠢的,而相信塵世的烏托邦就是聰明的?」

你看,赫爾岑不相信地上天國,就像他不能理解除了俄羅斯,歐洲還有什麼別的出路一樣。

那麼,這位先生,請問你相信地上的天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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