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一個平日里很正經的人當眾開車是怎樣的感受?

說實話,這種滋味不太好受。

一、

這個世界上,總有一些人活得很「軸」。他們總會有些外人看來非常奇怪的堅持——不符合普世三觀的堅持。好在他們的這種堅持往往只會給自己帶來大量的繁瑣和挫敗。旁人自然樂得看戲,從而容忍著他們的存在。當然,如果有幾個少數「軸」出成功人生的人,相反還會得到讚許和傾慕。

我的大學室友超哥來自偏遠農村,也許是因為家境不好的關係,從他的體型上來看簡直就是對「營養不良」最好的詮釋。加上他穿衣風格極具上個世紀六十年代的氣息,始終讓人覺得他渾身裹著的是一層「土」氣。同時,他是一個地地道道不折不扣的「軸」貨。

超哥的「軸」最直觀的表現在他一本正經的氣質上面。他很難去理解作為新時代大學生所具備的那種對新鮮事物的追求和模仿。每當我們開展一個比較新潮的話題時,他總是能夠快速的加入我們,然後把天聊死——他最常用的方法是站在政治正確的角度來對我們的話題進行慘無人道的批判,並試圖引導我們成為他心目中的「新時代社會主義接班人」。久而久之,超哥成了我們避之不及的「地雷」。

如果說他不接受新鮮事物也就罷了,可是他十分喜歡干預別人的喜好。我有段時間因為輕微神經衰弱的關係,搬到了相對安靜一些的寢室。超哥作為我的新室友,多次在夜談的時候粗暴的指責我談論的話題過於下流。然而他口中所謂的下流不過是我跟另一個哥們打聽他們班上那個長相還不錯的姑娘的背景而已。

那段時間因為他的存在,我的神經衰弱恢復的很好,因為他們的寢室沒有夜談。

二、

但超哥其實也沒有那麼不堪。作為貧苦人家的孩子,他具有世俗眼光中必然屬於他們這類人群的標籤——刻苦和努力。但超哥因為天賦所限,他所作出的努力往往和回報呈現出極端的反差。

大二伊始,超哥察覺到了所有人對他的冷漠。但是作為人類最重要的屬性之一——社會屬性的需求,我想超哥內心是十分難過的。所以他總想在其他地方找尋自我的價值。

在一次偶爾的機會中,超哥得知我們系的系刊已經停刊了三屆。其實稍微動動腦筋就知道,我們是這個校區建成後的第四屆學生。那麼老師口中所謂的停刊三屆就是意味著,這刊根本就沒開過。

然而超哥彷彿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開始全身心的投入到系刊的創辦中。不知道他從哪裡得知我熱愛寫作的消息,很快他就開始遊說我加入他的團隊。

也許是因為些許不甘,也許是因為確實想要證明自己,超哥沒有花太大力氣就把我勸服。只不過我當時不知道,我是他唯一一個說服的人。

那段時間對我來說簡直就是噩夢,超哥的「軸」成了我和他之間溝通最大的障礙。經過多次為細節的爭吵之後,我終於放棄了圍繞「學生喜愛的話題」的堅持,同意了他「歌頌祖國與某黨」的主旋律。

並且從那時開始,我要求我只負責供稿,不再負責其他任何板塊。當然在他本人也要寫稿的情況下,他也肩負起了所有工作。

然後我親眼看著他一步一步把還未開期的系刊做到了死路上。

三、

雖然系刊計劃胎死腹中,但是在這個過程中,我也發現了超哥不為人知的一面。

在定主題的過程中,超哥展現出了超越普通大學生素質的文學素養。他對各種詩詞的熟悉程度簡直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我經常在憑記憶說出一兩個殘句的時候,他就能很快的全篇背誦。

除了這些文學素養以外,他對傳統樂器也頗感興趣。超哥曾有一次向我驕傲的展示過他省吃儉用購買的「裝備」——一支長笛和一把二胡。說實話當時的我不太相信他能夠駕馭這兩個樂器,只是當他在我面前擺出演奏架勢的時候,我就感覺這個人不簡單了。

其實很多時候我都覺得,超哥如果能夠不那麼「軸」,我相信我和他能夠成為很好的朋友。

經歷過系刊事件之後,很多人都一邊看著他的笑話一邊嘲笑我當初的不智。儘管我沒吃到什麼虧,但心中還是因為這件事不太舒服,所以在後來的兩年里,我和超哥基本上沒有什麼交集。

後來聽說超哥決意考研究生,只不過如前文所說——天賦的限制讓他的很多執著成了其他人茶餘飯後的笑話。那次失敗以後,超哥的條件經不起二戰,於是他很草率的就投入了工作。

我本以為按照超哥這種個性,他肯定是邊工作邊考公務員,然後來到一個人際關係不怎麼複雜的單位,好好搞自己的文化宣傳工作。可是後來再見面的時候,事實情況與我的預估相差甚遠。

大概畢業三年以後,一通陌生的來電打破了我原本寧靜的周末。當超哥富有個性的聲音在我耳畔響起的時候,帶給我的更多是驚喜。

後來見面以後超哥才跟我說他聯繫了好些個人,當中只有我沒有換號碼。我忽然想起當初也只有我加入他「系刊」項目的尷尬,一種滑稽感湧上心頭後笑出聲來。

原本我打算好好和超哥喝兩杯順便敘敘舊,畢竟四年同窗又畢業三載。當初年少輕狂的冷漠早已被時間沖淡,現在我更多的是感嘆時光的唏噓。

可我萬沒想到幾杯酒下肚以後,超哥用極新潮的網路語言加上滿嘴的黃段子徹底顛覆了當初的「軸」樣。那頓飯我們沒有怎麼談論過往,反而是把超哥自己的奮鬥史聽了一遍。

原來這些年他因為經濟原因只能投身當時來錢最快的行業,為了能夠賺到更多的錢,他只能放下自己心中的堅持,然後默默的接受社會對他的雕琢。

我能夠理解踏上社會以後人會有些許變化,但是我實在不解的是當初明明覺得僅僅是打聽一個女生的背景就是流氓行為,現在卻為什麼能夠隨意的「開車」而毫無羞愧之情。而且原本是老同學敘舊的場合,卻一定要把氛圍搞的如此「應酬」,我不禁好奇,到底這些年他經歷了什麼。

只是我沒有開口問,我想他一定有一段極其難言的歲月。那天飯畢之後,我和他在路口分道揚鑣。再仔細觀察彼時的他,原來他早已褪去一身「土」氣,無論是行為舉止還是言談神情都已經和這個城市融合一體。

只不過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我突然回想起在創辦「系刊」的那個寒冬。每每當他經受挫折之後,他見到我總是笑笑的說「事情很順利,只是還需要些許時間」,然後他會一個人坐在陽台上拉上一曲二胡或用長笛吹奏一首。

只不過當時的那個桀驁的背影和如今這個,我已然重合不到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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