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文】「輪迴」

「輪迴」

家裡的大房子賣了,於是我便得搬家。從2007到2017,我在這棟一百來平的房子里住了十年,恰好是十分之一的人生。

當初買這棟房子時,這片城區的住戶還不很多,從沿街的窗戶向外眺望,除了廣袤的荒地,就只能望見對面小區的樓宇。入夜時那裡無燈無火,萬籟俱寂,高樓像寂寞的巨人,沉默地矗立在閃爍的星空之下。如今再向那看,則是一片輝煌的萬家燈火,一個個敞亮的窗口就像一個個舞台,供房屋的主人們上演他們的喜樂與哀愁。

為了我求學方便,這棟房子離我就讀的學校並不很遠,兩地只隔著區區一條街,直線距離不超過四百米,我只需要五分鐘就能從教室回到卧室。在上下學用的步行小道上,我構思了我幾乎全部的初始故事,自以為構思足夠成熟時就把它們的大綱寫下來,一條條列在紙上,雄心勃勃地規劃將來要用多少年將它們全部寫出。時隔多年,當我回頭再看筆記本上那些歪七扭八的字跡,有時會啞然失笑,有時會靜默不語。

那是我年少時的愚鈍與幼稚,也是我早已遺忘的初心。

搬家時最讓人期待的,不在於「你即將要去往一個嶄新的環境,開始嶄新的生活」,而在於收拾行李。你會從種種你想都想不到的奇怪角落搜出種種你想都想不到的奇怪物件,這像一場前往未知之地的大冒險,又像打開一個塵封已久的時光膠囊,讓你忽然「Surprise」一下。不過險冒多了會疲倦,驚喜太多也會煩躁,所以當我看見翻出的雜物在我面前堆成一座小山時,首先想到的不是「這麼多東西我該扔什麼啊」,而是「這麼多垃圾我該留什麼啊」。

這就是新老兩代人最大的不同了,我自覺只要準備一套當季的衣服,領著電腦包就能入住新房,他們倆卻非得翻箱倒櫃,把平時收藏起來的一切都拿出來鋪在床上,一件一件慢慢挑才行。

對我來說,「挑選物件」是一個多餘且乏味的過程;對我老爹而言,則是一個痛苦且難以割捨的抉擇。為了說服他把沒用的東西統統扔掉,我和老媽與他發生了數十次激烈的爭執,結果往往是他用「這玩意兒值錢,以後也許用得著」的理由把東西從垃圾袋裡撿出來,固執地塞進車廂,日本人山下英子的「斷、舍、離」整理術在這種樸素的生活哲學面前敗得潰不成軍。於是我只得看著他在新房子里到處亂竄,絞盡腦汁的思考應該如何擺放這些興許一輩子都用不著的雜物。

對了,和其他家庭不同,我家不是往新房子搬,而是搬回從前的舊房子。我在那個小房子里住了也約莫有十年,只可惜那時年紀還太小,對它的記憶只剩下幾段支離破碎的片段,童年時一起玩耍的玩伴也忘得差不多了,可能如今走在街上錯身而過,都不一定能認出彼此,

想想這或許也是件好事,畢竟那些交情實在太過古早,可以被遺忘,無需被束縛。

雖然嘴上說是「小房子」,其實面積也有七八十平方米,委實不算很小。當年搬走時,這房子給我的印象是這樣的:房間小且昏暗,傢具陳舊而笨重,即便是盛夏的中午陽台上也照不見一絲陽光,房子陰森而寒冷,夜晚入睡時總疑心會有女鬼從低矮的天花板上探頭下來,直勾勾地瞪我的腦門看。

可這一次回去,卻十足地驚喜了一把。舊房子經過一番精裝修,變得煥然一新,油乎乎的牆壁貼上了素雅的牆紙,累贅的老式吊燈換成了簡約而不失逼格的現代極簡風,質感優良的木地板直接覆蓋在了冰冷的白色瓷磚上,其溫暖的咖啡色與新買的原木風格傢具相當搭調。如此對比下來,反倒是大房子的裝修顯得太過草率和普通了——這句話的潛台詞是,拋去濃郁的甲醛味不談,我目前更喜歡裝修過的舊房(或者說新房)一些,真是個善變的男人。

某一日,我正艱難地把成堆的舊雜誌壘上空餘寥寥無幾的書架,跳下椅子時,恰好望見了窄窗外熊熊燃燒的夕陽。故鄉是一個雲團雄奇瑰麗的地方,於是那一天天空便像著了火,從無限遙遠的地平線到我的頭頂,儘是燦爛的赤紅色,就像火焰的大海。

那場景是如此的震撼,以至於在一瞬間清空了我的大腦,只覺得萬事萬物潮水一樣在我的身邊翻滾。我想哭泣抑或吼叫,最終卻只是後退兩步,倒在那張還沒來得及鋪床單的木板床上,雙手交疊放在劇烈起伏的胸前,緩緩閉上雙眼。

起於此處,歸於此處。

正是一種輪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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