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江家地窖隱藏的殘酷歷史

今天開始，我們要開啟一個水滸系列，名字叫做《水滸細節解密》。下面放送第一回。

《水滸傳》第二十一回，宋江殺了閻婆惜之後，躲進莊子里的地窖之中，躲過了官府的第一輪搜捕。

（宋江地窖躲避）

宋江是縣衙的押司官，為什麼會有專門藏身的地窖呢？小說對宋江家裡的地窖有這麼一段按語來解釋：

且說宋江他是個莊農之家，如何有這地窖子？原來故宋時，為官容易，做吏最難。為甚的為官容易？皆因那時朝廷奸臣當道，讒佞專權，非親不用，非財不取。為甚做吏最難？那時做押司的但犯罪責，輕則刺配遠惡軍州，重則抄扎家產，結果了殘生性命。以此預先安排下這般去處躲身。

（宋江出逃）

這是《水滸傳》全書中，唯一一段關於宋代胥吏這一特殊階層的描寫。寥寥數語，宋代胥吏的悲慘境遇便勾勒得十分清楚了。借著作者飛來這一筆，我們得以一窺宋代官員與胥吏之間的巨大鴻溝，這就是「官貴吏賤」。

我們現在生活中習慣於把官吏視為一體，但是在宋代，官和吏雖然都是識字的讀書人，卻完全是兩個階層。我們總是喜歡說宋代優待知識分子，這話準確來說，是優待大知識分子，也就是官員；至於大量的中小知識分子，那就只能「呵呵呵」了。我們可以來看看中小知識分子為主體的胥吏階層跟官員們差距有多大：

從待遇上來說，宋代的官員屬於「士人」階層，而在衙門裡當押司、書佐、孔目之類的吏則全部是「庶民」身份，這種巨大的差別體現在方方面面：比如當宋代的官員，可以通過科舉或者恩萌（也就是官二代特殊待遇也可以當官），但是吏卻不可以參加科舉考試，永遠沒有變成官的可能；比如宋代官員如果犯罪，可以不挨板子，不在臉上刺字，也就是所謂的「刑不上大夫」，但是吏就不行，宋江犯罪就被臉上刺字了，還會挨揍。而且官員是有正常的升遷制度，立功還能給自己老婆弄個什麼官封的夫人，給親爹弄個什麼獎賞，總之就是封妻蔭子，但是吏這個階層這些好處一概沒有，永遠跨不過這道鴻溝。宋代甚至有規定，任何皇室子孫都不可以與胥吏通婚。

（宋江臉上刺字）

最慘的是，胥吏階層還是官員們的第一號背鍋俠。宋代如果某個官府衙門犯了錯，無非兩種可能，第一種就是主管的官員被治罪，同時經手的各個吏全部被判刑；第二種可能就是主管的官員沒事，把責任推給經手的各個吏。也就是說，只要東窗事發，不管官員有沒有事，涉及的所有胥吏一個都跑不掉，全要背鍋。

因此，我們就能夠理解，為什麼宋江在根本沒犯事的時候就早早地在家裡準備好了藏身的地道。當時宋代的胥吏面臨如此巨大的官吏鴻溝，只能是「時刻準備著」跑路。

所以我們才能理解，被逼上梁山扯旗造反的108位好漢中，有12位出身胥吏。

當然，一個硬幣必然是兩面的。作為一部偉大的小說，《水滸傳》在驚鴻一筆寫出胥吏階層的杯具之外，更用幾處閑筆，寫出了宋代官吏矛盾的另外一面：這就是「官弱吏強」。胥吏們沒少吃虧，但是也沒少幹壞事。

比如宋江被押送到江州牢城營，因為提前送了銀錢，牢城營上下胥吏都是收了賄賂，就違規優待宋江；玉麒麟盧俊義被老婆和管家李固花錢賄賂官府陷害，本來已經辦成死案，結果負責辦案的胥吏張孔目因為收了小旋風柴進的重金賄賂，就改判成了流放。作者借宋江的外宅閻婆惜之口說：公人見錢如蚊蠅見血。公人，就是胥吏的統稱。

（宋江進牢城營）

為什麼胥吏可以有如此大的能量來枉法甚至改變官員的決定呢？這是因為宋代官員調任頻繁，而胥吏雖然沒有升遷的機會，卻可以一直連任，也就是流水的官員鐵打的胥吏，久而久之，胥吏就能跟地方勢力勾結同盟，成了當地的地頭蛇，官員初來駕到，強龍都壓不倒地頭蛇。同時，宋代法律特別繁瑣，法律條文判例多大上千卷，而科舉是不考法律條文的，這就讓大批官員根本不熟悉法律，而承擔這部分細節工作的就是胥吏，也就成了政府中的專業技術人員，因此就有了大量枉法舞弊的機會。

請注意，宋代的文學家和政府高官往往是合二為一的，比如王安石、蘇東坡、司馬光、歐陽修等人，這在歷朝歷代都是十分少見的，比如房玄齡杜如晦或者張居正張廷玉這些歷代名臣，哪裡有時間大量出產文學作品？政府高官往往要處理很多政務，但是，宋代的政府高官有很多時間來醞釀和寫作自己的不朽名篇。這就是因為宋代的高官文豪們手下有一群既能背鍋、又能幹活的胥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