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家姓》之《老林》

老林是個香港人。不過從目前情形看來，這隻意味著他拿香港護照，人卻是一直在北京。在北京工作，在北京生活，十年了，是他迄今為止人生的四分之一。現在他管到香港叫「去香港」，管到北京叫「回北京」。

十年前老林剛到北京時，鬧過不少笑話，其中之一是：他住朝陽區，有天朋友約他到海淀，辦完事他看看地圖，朝陽就是隔壁區嘛，反正年輕力壯，準備走回去。兩小時後，他對照著地圖搞清自己所處位置，仍然沒出海淀區，當時站在街角摸腦殼——兩個小時，足夠他在香港橫跨十幾個區了。

老林少年在香港，求學在澳洲，最 終讀到博士，學科是營養學。關於這一點，和他共事多年的同事，或者相處多年的朋友聽說之後，第一反應無不張口結舌，因為，在熟人眼裡，老林喜歡喝咖啡，但基本都喝的速溶的；老林米面都吃，但經常是速食麵、盒飯。朋友聚會，有時為在哪兒吃飯爭執不下，老林會不耐煩地說：吃個飯還要吵半天，很無聊嘛，牡丹樓好了。「牡丹樓」就是麥當勞，香港口音念出來，就副大酒樓的氣勢。

老林在吃喝上的這些品位，很像一個講究點小資情趣的民工，和博士，尤其還是營養學博士全不沾邊。

確實有人將老林比成民工。有位朋友和老林相約，去很體面的會所，談很正式的事情。老林露面，朋友一驚，只見他穿個棉猴，背個雙肩背的小包就來了。本來身材就瘦小，這副打扮更是揚短避長，朋友當場評判道：給你戴頂草帽扔民工堆里，還真挺難發現的。

這麼一說，好像老林是個落魄香港藝術家似的，其實不然。正像八十年代初在北京提起香港人，大眾心裡會直接默認對方的身份之一：有錢人，老林不差錢。他和朋友合夥在北京開了家頂級SPA會所，生意很好，被國內外很多專業評審機構譽為京城最佳SPA。

於是朋友們又跟老林開玩笑，說真正有錢人就他這樣，山珍海味沒興趣，偏好麥當勞這一口兒怎麼著吧。老林先是笑著謙虛：跟人家那些富翁們比，自己絕對是窮人；然後很嚴肅地說：道理倒真是這樣，你看那些黑社會老大的照片，基本都像我這樣，又瘦又小，沒幾個長得有氣魄哎。老林說完，轉頭跟一個做導演的朋友申請道：往後你要拍黑社會，讓我去演一下嘛。

老林確實看過不少黑社會老大的照片，這類歷史八卦，是他最喜歡的事。聽老林聊天很過癮，因為八卦極多，不過不是演藝圈、娛樂界的八卦，他的八卦專業領域，是藏傳佛教。藏傳佛教的正史瞭然於心自不必說，難得在於，他對類似「野史」的內容更是興趣濃厚，真下工夫去搜集、考證，天長日久，真快要到「無一句話無來歷」的境界。比如跟老林逛拉薩八廓街，老林甚至能說出街邊每塊石頭的來歷。這話不是吹牛，老林的八卦是有專著的，一本叫做《與西藏有緣》的書，出版後被眾多西藏迷們奉為必讀書目。

老林是個資深佛教徒，掙的那些錢，基本都貢獻給佛教事業了。他在香港成立了一家基金會，致力於修繕藏區寺廟的大善舉，引來不少追隨者。老林的精力也絕大部分花費在這事上，世俗事業的SPA會所，單從時間分配上看，像一件可有可無的事。

北京人一向不太瞧得上香港人、上海人，北京人說一個人不像香港人、上海人，那是對他最大的褒獎。從這意義上我要說，老林智慧、機智、幽默，八卦，真不像個香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