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妖記》:河邊骨(一)
「嘿喲嘿喲....可算是找到你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了過來。
陶弘景一聽便知是蕭衍:他怎麼來了?
「我…我聽到這邊傳來巨大的爆炸聲,便一路疾跑過來….」
蕭衍累得上氣不接下氣,他扶著腰,環顧左右:「誒?已經打完了嗎?我好像來晚了….」
「沒晚,你若是早來一步,就得死在這兒了。」
「誒,那個高個子….你二師….?」
蕭衍話問道一半,陶弘景對其使了個眼色,蕭衍往旁邊一瞥,就看到了神色黯然的風靈子,頓時便已想到,雷鳴子應是已經不在人世了,為了不讓風靈子再增傷感,便也不再追問下去。
「不是說了讓你不要過來的嗎?」
「我本來是要送張庭雲回新亭城的,可走到半路,忽而聽到一陣轟天巨響,張庭雲他說你們正身陷苦境,有性命之虞,我這便…一刻不停地趕了過來。」
陶弘景皺了皺眉:「那張庭雲倒是個人精,自己不肯來救,卻派你來送死。」
「他…他不是受傷了么?」蕭衍有些疑惑。
「我一開始也以為他是受傷了,可後來才發現其中疑點重重。」陶弘景托腮說道,「師兄說張庭雲的修為與他相差不大,既然師兄能連破幾個營寨、毫髮無損,可為什麼張庭雲在第一個地穴中就傷重難支了?」
「你是說?」
「張庭雲此次出城,其目的並不是為了尋找養屍地,」陶弘景不等蕭衍把話說完,就代他分析道:「他讓你來救我,其實只是為了把你支開,然後去完成他真正的計劃。」
「我已經派了鉤吻和芙蓉在其身邊護衛,他在她們的眼皮子底下應該做不了什麼吧?」
「你再想想?」陶弘景盯著蕭衍:「你可還記得我們來時路上的那許多屍體?」
「你是說.....」蕭衍頓時慌了神色:「鉤吻和芙蓉有可能已經被…?」。
「嗯,你是蕭家後裔,張庭雲要同蕭道成將軍結好,就定然不敢冒險傷你。但鉤吻和芙蓉就不同了,她們在你父親和伯父眼裡只是下人、是工具,即便是死了,蕭將軍也不可能大費周折去調查真相,更不可能因為這個就懷疑或者是與張庭雲翻臉。」
說完之後,懊惱替代了驚慌,掛滿蕭衍的眉梢:「都怪我……我做事不周,竟害得她們……」
陶弘景搖搖腦袋,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唉,多麼好的兩個小姑娘,真是可惜了。」
「喲喲喲,這是誰在咒我們死呢?」芙蓉的身形蹁躚而至。緊隨其後的還有鉤吻,「你這個小道士,分析得頭頭是道,說出來的卻是一派胡言。」
陶弘景摸摸腦袋,吐了吐舌頭:「冒昧了兩位姑娘,弘景實在是對不住…..不過,你們不是該護送張庭雲回城么?」
「張道長聽到雷聲轟隆,算到你們正深陷苦戰,少主一聽你有難就什麼也不顧了,立馬便往這邊跑來。我們想去追上少主,可由擔心張道長身受重傷會有危險,不過張道長說少主安危要緊,所以這才讓你給我們跟了過來。張道長人好得很,寧願自己深陷危境,也要讓我們來救少主和你,哪像你這個油頭滑腦的臭道士,嘴裡說的沒一句真話。」鉤吻揚起下巴,眼睛斜斜地盯著陶弘景。
「既然張庭雲如此關心你家少主和陶某,他為什麼不自己趕過來,卻要讓你們來送死?」
「人家張道長身負重傷,你還說這種風涼話….」
「唉,也只有你們這種小姑娘才會被他所騙。」陶弘景淡淡地說道。
「少主,他….他….」鉤吻指了指陶弘景,又望了望蕭衍。
「別說了,我相信弘景。」
「那陶真人不妨說說,接下來我們應當怎麼辦?」芙蓉比鉤吻要年長數歲,和她那衝動的小妹比起來,語氣要得體恭順得多。
「這個….繼續尋龍點穴怕是不行的,隨時可能再次落入那人的圈套。看來,就只能找人去問問情報了。殭屍數量這麼多,即使是在夜間行動,也無法完全掩蓋行蹤,肯定有人對此有所目睹耳聞。」
「可是這附近妖霧瀰漫,怕是找不到哪位人家吧。」
「蕭公子可真是不記仇呢!」陶弘景笑了笑,「你難道忘了江邊的那個怪老頭嗎?你當時還說要去找他算賬的咧!」
「對哦。」蕭衍恍然大悟,「那傢伙一個凡人,竟敢生活在那妖霧瀰漫的江邊,肯定是和那背後的控屍人有所聯繫。」
「不錯,你還記得他之前曾以江上妖孽橫行為名不願載我們過河,可當我們亮明前去新亭目的之後,他便馬上滿口應允,這是為何?」
「你是說….他正是因為知道了我們要去對付殭屍,所以才以擺渡的名義把我們誘騙至江中陰謀暗害?」
「不錯,其實我近來一直心有疑惑,只是忙於對付眼前的敵人,故而忽視了那個古怪老頭,現在看來,恐怕他就與殭屍有著莫大的聯繫。」
「那他會不會…」蕭衍面部的肌肉驟然緊張起來,「他會不會就是那個幕後的控屍人?」
「我看,不大像,如果他就是控屍人的話,以他的修為,對付我們兩個應是綽綽有餘的,沒必要用騙人的法子把我們丟進水裡。不過,眼下情報有限,我也不敢斷言。我們還是先去看看為好,記住,我們得先在暗中窺伺,不要貿然露面,否則,若他真是控屍人的話,我們怕是要全部交代在那兒了。」
「怎麼?陶大真人現在怎麼不嫌棄我這個大拖油瓶了。」蕭衍撇了撇嘴。
陶弘景笑道:「反正甩也甩不掉,還不如就讓你呆在我身邊,好有個照應。現在小師姐也在,保護你想來是綽綽有餘的了。」
蕭衍只是笑笑,也不與他爭辯,他們現在可以說是完全捆在一起了。
陶弘景與蕭衍相談甚歡,風靈子卻從頭到尾一句話都沒說,也一句話都沒聽進去,她的眼睛一直盯著天上,淚水不再滑落,只是在眼眶之中打轉。
「小師姐,二師兄他定然已經.....」
「不,弘景,你不必再說了,若二師兄他果真屍解成仙,怎麼不下凡來看看我們呢?」
陶弘景話未說完,便已被風靈子打斷,她想了許久,雖然心中始終不肯放下那一絲希望,可到底是覺得屍解成仙只是一種自欺欺人的謊言。
「也許...他正忙著受封呢?說不定天庭已經將他封為雷神,你知道的,天庭那幫人有事沒事就開個封神大會,麻煩得很。」
「難道在他眼裡,我還比不上一個神職么?二師兄不是那樣的人,他若是沒死,第一個去見的人,不是玉皇大帝、也不是天庭諸神,而是我,他若沒死,一定會來看我的。」
「也許....也許天庭那幫人正拉著他赴宴,也許受封的程序太過繁瑣,是以二師兄他一時半會兒走不脫....又或者是為天條所限,不能下凡來見你。」
「不,師弟,你什麼都懂,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不論什麼難學的法術你一點就透,不論什麼難解的經文你一望便知,卻獨獨不解一個簡簡單單的「情」字。」風靈子臉上掛滿了哀傷。
「當你遇上此生真愛的時候,莫說是天庭的教條了,縱然是天河阻斷、須彌橫亘,也攔不住去見他的衝動,二師兄他就是這樣的人,你卻不是。」
陶弘景默然不語,小師姐說的確是實情,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根情絲,有情則必定有累,而聖人,都是無情無累的。
要想參透大道,超凡入聖,必須得斬斷情絲,這是或早或晚的一步。
可二師兄和小師姐歷經幾百年都未斬斷的情絲,他自入山修道的第一個月,便已斷了。
從此之後,人世間的種種凡情,便與他再無糾纏。
他不明白為什麼二師兄和小師姐會那麼親密,為什麼他們因為一點小事就可以吵鬧大半天或是開心一整晚。
他也不懂人世間的生離死別和愛恨情仇。
世上萬事萬物都是由無到有又復歸如初,本就不可常住。
與周行不怠的大道相比,實在是渺小得可憐,陶弘景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世人何以將其看得如此之重?
只是因為一個"情"字么?
他沉默了,不再試圖安慰小師姐的傷痛,因為他發現自己對她的傷處全無所知,再說什麼也只是枉然。。
而風靈子也在此時抹乾了淚水,她強令自己鎮定下來,二師兄已經回不來了,現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揪出幕後主謀,親手為二師兄報仇!
「弘景,你們方才所說的你那什麼怪老頭到底是誰?!我要去見他。」
陶弘景將前因後果說於他聽了,風靈子想也不想便雙手微抬,召喚出一道道上升氣流,把陶弘景、蕭衍還有玲瓏和霓裳四人給托舉了起來,五人皆是乘著長風,一路往南,往江的對岸滑翔而去….
對岸的妖霧明顯比這邊要稀薄了許多,但視力還是有些受阻。
風靈子於剛才大戰之中消耗的大量法力已經漸漸回復了,是以風力十分強勁,眾人很快便來到了當時途經的那個破敗的江邊小鎮。
陶弘景隱於霧中,對著風靈子、鉤吻和芙蓉輕聲道:「小師姐,之前那人已經見過我和蕭公子了,眼下我們還不方面露面,就得靠你們去接近那人、刺探情報了,我們會躲在霧中觀察情況,若有任何異動,還請小師姐發出信號,我們會馬上過去馳援。」
「嗯。」風靈子應了一聲,「你說的那人長什麼模樣?」
「年逾七十,身體硬朗得很,不彎腰也不駝背,說話時中氣十足,應該不難辨認。」陶弘景頓了頓,想起還有一些事情沒有交代,便又接著說道,「對了,你們待會兒千萬不要說自己是幫朝廷來退治殭屍的,就說是去江對岸省親。切記切記。」
「小師弟,你就放心吧,不會露了馬腳的。」
陶弘景把注意事項一一交代完畢過後,便看到風靈子和鉤吻、芙蓉二人在薄霧之中越走越遠,而他們則在後面的屋頂之上悄無聲息地一點一點跟進著。
風靈子來到陶弘景所指的那間老屋子前扣門,連扣數聲之後始終都無回應,就在風靈子還在猶豫是否要再繼續敲下去之時,忽然旁邊來了幾位身形佝僂的老婦人。
「高大善人這會兒還沒回家呢。」其中一位婦人用沙啞的嗓子說道。
風靈子望了望遠處漸漸升起的一輪圓月:「沒回家?眼下這時候也不早了啊。」
風靈子對此有些疑惑,然而更令她疑惑的還是老婦人的那聲「高大善人」的尊稱。
為什麼他們會把這個暗害小師弟的怪老頭叫做「高大善人?」
「那高…高大善人他什麼時候回來呢?」風靈子不露聲色繼續問道。
「唔,這個….這個就不知道了。」老婦人咳了咳,繼續說道,「高大善人給我們找吃的去了,這幾天好像出了點什麼狀況,總是到很晚才回來,而且回來時總是兩手空空的。唉,日子不好過吶,真是為難他了。」
「找吃的?」不僅是風靈子,就連屋頂上的陶弘景和蕭衍也是越來越疑惑了。
「去哪裡找吃的?你們的田地呢?」
「嗨,這附近的地里早就種不出莊稼了,還不知道是不是這大霧的原因呢。不過高老爺子吶,他有辦法給我們找吃的。」
「是的,是的,高大善人以前總是給我們做饅頭包子,有時候還會帶一些野兔回來,可好吃了,我可喜歡他了。」
說話的是一個小孩,他依偎在一個老婦人身邊,顯然是那老婦人的孫兒。
「哦?這個高大善人這麼好呀!」風靈子俯下身來,摸著那小孩的腦袋說道:「那他最近呢?最近沒有帶吃的回來嗎?」
小孩子頗為失望地搖了搖頭:「沒有,最近幾兩天他回來的時候,一直都是兩手空空,而且很不開心的樣子。」
「那….這又是為什麼呢?」
另一名老婦人接過話來:「唉,這個我們就不清楚了,這兩天每次見他都是神形枯槁,我們擔心他,他也不肯和我們說。怕是害了重病了,平日里他的身體一向硬朗得很,比我們這些五六十歲的老婆子看起來還要年輕,可現在……唉,這世道,好人沒好報啊!」
風靈子朝屋頂上瞥了一眼,想看看陶弘景有何打算,陶弘景只是搖了搖頭,示意她繼續打聽下去。
「誒,我都忘了….」抱著孩子的那名老婦人說道,「你們找高大善人是有什麼事么?我看他一時半會兒是回不了的,你和我先說著,我等他回來再轉告他。」
「嗯….嗯…我們想渡江,聽說高老爺子是這裡的擺渡人,便想讓他載我們過江。」
「唉,那你們可算是找錯人咯。高老爺子雖然以前是這裡遠近聞名的擺渡人,可他這幾年早已經歇手不幹了,這麼多年來沒擺過傢伙了。」
「噢…」風靈子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你們為什麼要過江啊,聽說江那邊正在打仗咧,不太平哦。」
「我們是過去省親的,正是因為不太平所以想去看看親人。這兩位是我妹妹,她們與我已一同前去。」風靈子說完,指了指身邊的鉤吻和芙蓉。
「是的,我們要陪姐姐回娘家呢。」芙蓉怕鉤吻說錯話露了馬腳,搶先一步答道。
「那…那你男人呢?」老婦人疑問道。
風靈子一聽到這話腦海中立即回想起二師兄的音容笑貌,明明不久之前還和自己在一起…..現在…..現在竟已經….若是他屍解成仙了倒還好,可若他真的死了,那….
風靈子已是不堪細想,眼眶不知不覺就已經泛紅了。
「唉….又是一個可憐人諾。」老婦人看著風靈子泛紅的眼眶,已然猜到了什麼,她安慰風靈子道:
「還省什麼親啊…眼下這年頭,活著最要緊,要回娘家,也得等太平了再說,要不,你先到我們家裡住上一段時間,若是不嫌棄的話,我這孩子….也缺個娘….孩子命苦啊,爹娘都死了,沒人照顧,我這老骨頭死都不敢死。若是有姑娘照顧著他….我便是死,也瞑目了。」
正說著,那孩子也不由自主的靠了過來,他拉著風靈子的衣角、純真地笑道:「這三個姐姐真好看,做我娘親嘛!做我娘親嘛!我就要有媽媽咯,一下子就有了三個媽媽!」
風靈子的內心一陣動容,可她都知道,自己有命在身,是無法照顧這個小孩子的。
那個老婦人看出了她們臉上的難色,頗不好意思的說道:「瞧我這大舌頭,說什麼亂七八糟的話呢。三位都是如花似玉的年齡,怎麼能拖個半大孩子一起呢?不要緊的、不要緊的,三位別往心裡去,我這把老骨頭還能再活個幾年,再撐個幾年,活到娃娃長大就行了。」
風靈子眼神之中閃過一絲歉疚:「老婆婆,既然這裡這麼荒涼,靠近戰場、地里也種不出糧食,那你們怎麼不搬到別處去啊?」
「唉,怎麼沒想過啊,日思夜想呢?之前就有很多人想著到別處去逃難,走了好幾撥人,都是些青壯,直到後來,有人在鎮子外面發現了好多屍體哦,都是從鎮子上逃出去的人,死得那叫一個慘咯,身上左一道爪痕、右一道牙印….他們的帶上的銀兩都沒人動,顯然不是強盜土匪幹的,肉也沒有被啃乾淨, 那也不是給豺狼虎豹給吃的。那就只能是被妖怪給殺的喲!」
「妖怪?」所有人在一瞬間便想到了殭屍,「那你們有沒有看清楚那妖怪長什麼樣模樣呢?」
「這個….就不清楚了,我們待在這鎮子上,沒見過妖怪長什麼樣模樣。說來也是怪了,這鎮子外面時不時都能見到被妖怪咬死的屍體,但是從來都不見有妖怪闖到鎮子裡面來。」
風靈子越聽越迷糊了。
難道這鎮子上有什麼結界?可風靈子自己怎麼可能完全察覺不到?
難道說那個高老爺子其實是個世外高人,可風靈子相信小師弟斷然不會如此輕易便看走了眼。
風靈子又和那群婦人聊了許久,始終未能得到什麼重要情報;不知不覺,月亮已經掛在了高高的樹梢之上。
就在風靈子心下失望,準備退回去找陶弘景從長計議之時,人群之中忽然傳來了一陣騷動,那群老婦人不約而同地想著不遠之處跑了過去…..
風靈子仔細一瞧,之間一片薄霧之中,一個蒼老的身影漸漸浮現在眼前。
儘管他的外貌和陶弘景描述的相差無幾,但是卻絲毫沒有陶弘景所說的硬朗、矍鑠的氣質,他雖然腰不彎、背不陀,可是走起路來卻像是舉步維艱,一搖一晃,面如死灰、顯得無比得落寞與孤獨,就像是彌留之際的將死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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