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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護一隻蜘蛛

浴室出現了芝麻大小的蜘蛛,在我淋浴時平視的位置。它的出現打斷了我日常的浴室迷思。

我從沒觀察過任一種昆蟲。螞蟻是我承受的極限。小時候近距離瞥過一眼蝴蝶標本,給我留下了巨大的陰影。一節一節的肢體、觸角、絨毛、斑紋,每一種細節都令我戰慄。

當人獨處到一定程度,他的生活會開始浮現一些新事物,比如一把很久找不到的剪子,或者一個同路回家的人,又比如一隻蜘蛛。

它已織好一個小網,小得一指頭就可以抹掉。它勤勤懇懇,不受我沐浴的水花子影響,在網上來回視察。我很高興,沒想到我的沐浴構成一隻蜘蛛的生存生態的一部分。也許對它來說,正飄著毛毛細雨。誰猜得到呢,我正和一隻蜘蛛其樂融融。

它成了一檔我的獨家節目。有時我與它惡意互動,我喜歡用手往網上滴水,蛛網因水珠的重量,開始顫抖,我看到蜘蛛猶如在地震之中,試圖穩住自己。有時我往蛛網吹風,蜘蛛泰然自若,在網上如履平地,讓我暗暗稱奇。有時,我靠得很近,試圖用自己一眨一眨的眼睛嚇唬它。

過了一段時間,我發現這隻蜘蛛一下子長大了許多,指甲大小了,網也變大了不少。我正為它的生長速度驚奇,忽然,我明白眼前的蜘蛛不是原來的那一隻——一隻芝麻大小的蜘蛛反躺在網下。新的主人理所當然地在新領土上耕耘,勤勉之餘,有些恐怖。

我跑下樓。「浴室的蜘蛛死了。」

「什麼蜘蛛?」

「浴室窗口有一隻小蜘蛛,它被一隻更大的蜘蛛殺了,那隻大蜘蛛佔了它的網。」

「浴室有蜘蛛?」

「對啊,已經在那裡好久了,我天天洗澡都看著它。」

「你怎麼不早說呢?我把它清掉。」

我忽然意識到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我把它的行蹤不小心暴露了。這完全不是我的用意。但是在發現小蜘蛛被殺的時候,我藏不住了,我將這件事分享給了家人。

晚上洗澡,被清理過的窗戶一塵不染。沒有了那些一小點的蜘蛛糞,我曾一顆顆數過;沒有了已經覆蓋半個窗戶的網,我曾看它一點點變大;沒有了那個勤勤懇懇的小傢伙。

我是告密的小人,卑鄙的出賣者。

沒過幾天。一天下午洗澡時,我渾身顫抖。

那個地方又織了網。還是它。但它一動不動,屏住呼吸。一種被連根拔起後的緊繃。一股嘔吐的衝動在我的喉頭難以抑制——新的網像一種文字,極其清晰,有力、規律,像一種示威。

後來,每次洗澡,它都藏入窗戶的一條縫中,那是絕妙的藏身之處,無法被夠到的死角,我想起炮轟中掩體下的軍人。

我崇敬這隻蜘蛛,害怕它,佩服它,被它震驚,希望它活下去。它像一種神秘的力量。

「屋裡的蜘蛛不能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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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章是一系列人體調試說明書的其中一篇。

這些說明書在平面生活中,

試探一些沒有經濟效益的立體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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