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鯨(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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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老人枯瘦的手青筋畢露,彷彿全身的力氣皆灌注於此,卻仍然很難拿穩那支細細的毛筆。隨著老人手腕扭擺,一個個的文字在白紙上顯現,那些文字蜿蜒如蝌蚪,陌生神秘,正是老人口中的「曲晷文」。
一紙寫畢,老人面如金箔,汗水浸透,但動作不停。他抽出那根寶貝煙桿,用盡全力朝青紙砸去。
「叮」的一聲,煙桿和青紙的碰撞發出令人費解的清脆聲響。就在兩者接觸的一瞬間,潮生隱約間看到,有青藍色的光芒從煙桿上的蝦子青玉環上游移出來,附著到了白紙上。
「快,把紙貼在門上!」,老人的聲音虛弱疲憊,但語氣闕不容反駁。
潮生慌不迭地把青紙按在門上,瞬間,門外甲板上的殺伐之聲聽不見了,連海浪聲都徹底消失,四周除了三人的心跳聲,就只有一片死寂。潮生回過頭,發現原本熟悉的陳設完全變了:原本寬闊的空間變得狹小,粗糙的木床木椅被精緻考究的烏木傢具所替代,小案上立著一隻高腳凈瓶,裡面插了一捧還掛著露水的淡紫色鳶尾花,決然不是船艙應該有的樣子。果然,潮生朝窗外看去,只見青磚、白牆、黑瓦,儼然是江南小鎮的樣子,哪裡還是在海上!
阿吉仍然在甲板上屠殺的驚恐中沒有緩過來,渾身抖如篩糠。
「這是,怎麼回事···」,潮生回過頭,疑惑不解,「我們,是在什麼地方?!」
老人倒在椅子上,彷彿方才書寫那小小一張白紙已經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
「這是我創造的』闕』」,老人原本精神矍鑠的臉龐此刻疲憊不堪,「作為一個尋闕師,我本不應當向旁人透露闕的秘密,但阿吉不會說話,而潮生馬上要成為我的徒弟,所以告訴你們也無妨。所謂 『闕』,簡單說來,就是不可能存在之地,是獨立於現實之外的虛幻之地。通過一些手段,人類可以主動創造闕,但是十分艱難兇險,並且要消耗巨大的精神力量。剛才我創造了這個闕,將我們三人和外界隔絕開來,發瘋的船員就無法找到我們。」」
「尋闕師,那是什麼?」
「那是我的職業,也是你的未來。尋闕師,顧名思義,就是尋找闕的人。作為尋闕師,我曾踏遍萬里河山,收集奇聞怪談,也曾親自尋幽索隱,探訪古剎深淵。所謂的奇聞怪談,十有八九隻是市井之間流傳的虛妄之語,不足為信,但有時候,尋闕師能夠找到真正的 闕。」
「真正的闕,那是什麼樣的?像我們現在所處的房間一樣嗎?」
「不,這世間所有的闕都是不一樣的,絕難類比。有的闕彷彿無邊無涯,有的闕卻只有立錐之地;有的闕,如閻羅府和天宮殿,闕中一日,世間一年;有的闕,如莊周夢蝶,闕中數十載,世間卻只是一瞬。」
「闕這麼神奇,那闕是怎麼來的?這世上好端端的,為何莫名其妙會出現闕這種東西?」
老人眉頭舒展,朗然笑道:「潮生,你問的這個問題,我比你這個年紀還小的時候就在思索。作為尋闕師,我的精神力非常人所能比擬,但我耗盡精神,卻依然只能創造出這寥寥斗室見方的闕。那麼,那些巨大、精巧、鬼斧神工到令人啞然的闕,究竟是從何而來呢?我不知道。哪怕是在各式各樣的闕中浸淫了五十餘年,我仍然覺得自己離答案很遠很遠。闕的由來,也有好多解釋,但沒有一種真正讓人信服。如果真的要解釋,我只能將其歸為神明的創造。」
「那麼,先生···」潮生扭捏不安道,「您這麼熱心,主動帶我們來燎海尋找古鯨,是不是因為,您覺得,古鯨也是···也是一個闕,是一個不存在的東西?」
「原本我的確是這麼想的,但事到如今,我已很難再這麼認為。從起航到現在,發生的一切都已經出乎我的意料,不再是闕能夠解釋的了。」
「為什麼?」
「有兩個原因。其一,我經歷過的所有的闕,都有其固定的規則和邏輯。這種規則和邏輯是死的,一旦闕產生了,就無法改變,既不會從這種規則變為那種規則,也不會一會兒出現一會兒消失。舉個例子,方才在甲板上,當古鯨的聲音第一次響起的時候,它聲稱船員的數量太多,只有一個人才能夠見到它;然而,隨著船員們自相殘殺,它卻能夠知道還存活的船員的數量似的,說出』繼續,還不夠』這種話。如果古鯨真的是闕的一部分,那麼它不可能做到這些。闕就像一個被定了型的幻影,很少會理會闕中人,就算會,也只是遵循一種單一的模式,絕不會隨著闕中人的變化而變化。
此外,潮生你說過,你的父親一行是三人同時見到了古鯨。如果所謂的古鯨真是一個闕,那麼,它不可能彼時允許三人同時見到它,此時又要求船員們自相殘殺到只剩一個倖存者,這不符合闕的性質。
其二,我們能夠找到燎海,全是依靠阿吉發現的那捲海圖。如果古鯨真的是一個闕,那麼這卷海圖一定是古代的尋闕師寫下「青撰」。可矛盾的是,所有的青撰,在撰寫完後,少則幾個時辰,多則三日,最終都會被稱之為「闕守」的人取走,絕無例外。我做尋闕師的這些年,嘗試過把青撰藏在任何地方。隨身的書匣、旅店的抽屜、牆壁之間的夾層,甚至是錢莊里的金庫,無論這個地方多麼隱秘,多麼防備森嚴,青撰最後都會不翼而飛。如果這卷海圖真的是青撰,它不可能被放置在海邊的岩洞中無人問津,更不可能被我們找到。所以我認為,這卷海圖並不出自尋闕師的手筆,而是曾經的探險家寫下的見聞錄。古鯨不是闕,它一定是某種真實存在的東西。潮生你要知道,並不只有闕是神奇的,這個世界上存在著某些真實,比最癲狂的闕更加難以置信。」
潮生的眼睛重新煥發了光彩:「我就知道,古鯨一定是真實存在的!母親還說什麼古鯨都是騙人的,他們根本不知道···」
潮生激動的話語戛然而止,因為他發現他們所處的這方小室正在崩潰。四壁向遠方退去,地面如波紋蕩漾,他們重新回到了船艙,而艙外的喊殺聲已經聽不到了。「我創造的闕,只能維持這麼久。」老人說道。
三人小心翼翼地踏出船艙。
外面依然是大霧瀰漫,三人只能看清楚眼前幾步的地方。沒有任何僥倖,甲板上橫七豎八地躺著船員們的屍體。屍體有些還維持著死前爭鬥時的樣子,眼球暴突,神色猙獰可怖。
「不對···」潮生髮現了什麼,「長船的吃水比平時深,船是···在進水!」
「一定是受傷絕望的船員鑿穿了底艙,想和全船同歸於盡!我們快下艙,一定要堵上破口,否則在這茫茫大海上,只能死路一條!」
三人匆忙跑下底艙,但顯然已經為時太晚。整個底艙都已被冒著硫磺的海水灌滿,長船明顯偏向一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緩下沉。潮生站在船沿,腳下的燎海熱氣蒸騰。熟悉的囁嚅聲在耳邊響起,他聽到了,那個聲音正在召喚他。那不是什麼闕,那是真實存在的事物,是來自古老的神祗,是無比邪惡的意志,是奪走父親生命的罪魁禍首。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如此迫切的想要見到它,如果古鯨真的是邪惡的東西,那麼見到它非但不能助自己實現願望,反倒會陷入更癲狂的詛咒,但是所有可能到來的災厄都抵不過想見到古鯨的渴望,他急切地想要證明些什麼。它一定是存在的,抱著這樣的信念,潮生一躍而下。
07
和預料的不一樣,硫磺蒸騰的燎海海面之下,竟然是意外的寒冷。寒冷,而且黑暗,黑暗到伸手不見五指,彷彿一入水,就已是在幾百米深的水下。更令人意外的是,潮生並沒有覺得窒息。海依然是海,水依然是水,但潮生就是沒有任何呼吸困難的感覺,彷彿海水中的空氣可以穿透他的皮膚似的。雖然一片黑暗,但是潮生還能夠分辨上下。他假想自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不管不顧地朝海底的方向扎去。不知遊了多久,一刻?四刻?潮生不知道,但他漸漸感到水溫回暖,黑暗稍稍退去。
四周有了光,熹微而模糊,勉強能夠照亮眼前海水中漂流的白堊色粉末。潮生知道光源在哪裡,在海底的方向,零零散散排布著數十道狹長的缺口,缺口中迸出亮金色的光芒。潮生不知道那些缺口是什麼,也無法判斷自己離那些缺口有多遠,在海底,因為缺乏參照,一切距離的概念都失效了。
潮生又向下遊了很久,四周的光變得愈發明亮,視野也愈發開闊。可發光缺口的大小並沒有出現明顯的變化,彷彿那些東西離他有千里之遙,無論前進幾步,千里之遙仍然是千里之遙。
有什麼東西觸碰了潮生的肩膀,潮生嚇的渾身一個激靈。「嚶」的一聲,一條魚擺著尾鰭,從潮生身邊游過,原來是一隻海豚。但這並非是零星的一隻,越來越多的海豚從潮生背後匯聚而來,不,不只是潮生的背後,而是從四面八方。金槍魚、線鰻、豹紋鯊、銀眼鯛、大海龜、鯡魚、海蜥、背棘魚、鏈鮋···數不清的海洋生物如蒙召喚,朝這個海域聚攏。在那些生物之中,有些是潮生從未見過的。猩紅色的大王烏賊擺動著猙獰的觸手;巨型燈籠魚開合著深淵般的大口;醜陋的皇帶魚的身體長的彷彿無窮無盡,在魚群中蜿蜒遊動。
最後來的是鯨群。露脊鯨、灰鯨、獨角鯨、抹香鯨、逆戟鯨···形形色色的鯨魚混雜在一起,如同狂歡節的遊行隊伍,發出此起彼伏的巨大鳴響。而在隊伍末尾的是藍鯨,雖然這些巨獸龐大而且安靜,但他們的體型本身已經足夠給潮生帶來巨大的威壓。
可是這種威壓很快就被更大的震駭所取代了。一個巨大的黑影略過魚群的下方,遮蔽了來自海底的光線。那是一個巨大到讓人無法相信的生物,寬度已經超過了五十隻藍鯨的總和。潮生在它面前,實在和一隻螻蟻沒有差別。
那就是···古鯨么?潮生心想。可是沒有聲音回應它。
可怖的生物挺起身軀,緩緩上浮了百米,帶起的水流沖的魚群七零八落,潮生緊緊抓住一隻海豚,才不至於被水壓沖走。隨著這生物的上浮,潮生有一種錯覺,彷彿這它並沒有移動,而自己身在半空,正朝著它巨大的背脊緩緩墜落。
隨著巨物的逼近,潮生得以看清楚它的背脊。它的背脊粗糙不堪,覆蓋著嶙峋的巨石和甲殼,上面還長著茂密的樹木。潮生忽然想起,在古鯨的傳說中,它最早的子嗣已然長成龐然巨物,常常被出海的漁民誤以為是海中小島。
所以,這僅僅是巨鯨嗎?
很快,潮生就見到了更多的巨鯨,兩頭、四頭、七頭、十二頭···總共十二頭巨鯨出現在潮生的視野里。它們中的大多數懸浮在離潮生極遠的地方,成為了一團朦朧的黑影。而它們身邊的鯨群,更是小的如同飛蚊。
這片海域的光照似乎更加明亮了,有一瞬間,潮生甚至覺得自己身在淺海。可是一抬頭,頭頂仍是朦朦憧憧的黑暗,這裡的光亮,似乎全然來自海底的方向。
隨著魚群的聚集,海底那些狹長的缺口漸漸迸開,更加炫目熾烈的光芒從中直射而上,無數移動的光柱交織成壯觀的景象。
潮生從未有過這樣的體驗。在光束的映照下,他的視野變得無比廣闊和清晰,彷彿海水中的一切雜質都被濾去了。他離那些巨鯨有多遠?半海里,一海里,甚至五海里?他不知道,但他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它們。此刻,大海不在他腳下,大海在他周圍;他不在大海里,而在大海的心臟。潮生在半夢半醒中也曾有過這種體驗,但從未這麼真切過——在某個巨大空間里懸浮著,感知向所有方向急劇延伸,彷彿錯覺能知曉大海中的一切。
所有的海洋生物都如同被下達了指令,開始朝著逆時針方向緩緩遊動。鯨群唱起了縹緲的歌,螃蟹和螳螂蝦敲打自己的甲殼,鯡魚群攪弄海水,奏出嘩啦啦的伴奏。潮生聽出,在哪交響樂之下,好像隱藏著其他的聲音,他仔細聽,那赫然是在呼喚他的名字。
「潮生···潮生···」
古奧莊嚴的低語被覆蓋在鯨群的歌聲之下,如同龍首敲打在夔鼓上的嗡嗡迴響,層層回蕩在整片海域。是了,潮生突然明白,是古鯨在控制著這些生物,古鯨就像一個指揮,無論是最龐大的巨鯨還是最微渺的蝦米,他們發出的聲音都在古鯨巨細無靡的掌控之下。
「你在哪裡!」潮生張嘴大吼,但只能冒出一連串的氣泡,含混的聲音一經發出,就淹沒在海洋生物們奏出的狂亂樂曲之中。可是古鯨能聽到潮生的怒吼,它回應的聲音彷彿來自虛空。
「我在,你的,腳下!」
潮生如遭雷擊,低頭望去。
所有那些狹長的缺口都漸次撐開,變為梭型,繼而張成一個正圓。缺口中,熔金色的光芒液體一般緩緩流動,將海底映照的亮若白晝。由於高溫,潮生的視野在那些缺口的周圍變得彎折扭曲,無數的蒸汽和硫磺從其中的縫隙中噴涌而出。而此時此刻,更多的缺口在海底的岩石上出現,小的如星星點點,大的則分毫畢現。
其實,潮生並不知道那些缺口究竟有多大,畢竟他也不知道自己離海底尚有多遠,在這裡,由於距離的概念失效了,所以大小的概念也失效了。
那些發光的缺口,究竟是什麼呢,古鯨,又在哪裡呢···潮生不解。
彷彿聽到了潮生內心的疑惑,海底無數發光的缺口漸次開合,然後移動起來。那些缺口一個個從窄窄的縫隙張成飽滿的圓形,繼而接觸、扭曲、融合,變大,就像小孩擺弄一碗湯上的油星子,那些張開的卻苦最終合成了一個巨大的熔金色圓盤。在那無與倫比的金色光芒中,有黑色的東西一點一點的沉澱,聚集在圓盤的中心,如同···眼球中的瞳仁!
好像是故意要讓潮生明白它的體量,一頭巨鯨緩緩下潛,懸浮到那眼球之上。「不···不···」潮生獃獃的望著,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頭海中小島般的巨鯨,在這隻眼球之上,成為了熔金色背景中的一個黯淡的小小黑點。那個眼球···究竟該是多大的東西?!
眼球開始狂亂而神經質的轉動了,濃黑的瞳仁放大又縮小,如同在聚焦,最終固定在了一個點。如果說巨鯨給了潮生從未有過的震駭,那麼這枚巨大眼球的凝視,則真真正正讓潮生體會到了深入骨髓的恐懼。那是絕對的力量,是神祗的威壓,凡人在他面前,連維持精神不崩潰,都要用盡全身的意志。在它的操縱下,水的浮力漸漸消失,一種力量控制著水流,把他往海底拖去。潮生拚命踩水上浮,但是完全無法抗衡那股巨大的拉力。
隨著潮生離海底愈發接近,他才發現,其實海底並非是由石頭、骨殖和沉積物構成。相反,海底被一層厚厚的菌毯所覆蓋。這些菌毯柔軟但卻堅韌,隨著固定的節律輕微起伏,同時無數或黯淡或熾亮的眼睛一開一合,彷彿也正隨著節律呼吸。
也許只是半刻的時間,潮生已然下沉數百米,整個暴露在了巨大瞳仁的凝視之下。刺目的熔金色在腳下碰撞扭轉,蒸騰的水汽發出滋滋的爆響,而海水已經被瞳仁散出的熱量加熱到了極高的熱度,捲起的熱浪一陣一陣拍打在潮生臉上。
恍惚間,他錯覺自己正在墜入太陽。
在那猙獰而壯麗的背景下,更多人類聞所未聞的生物在潮生面前露出了面目。它們成千上萬地從菌毯的孔洞中爬出,骨刺嶙峋,渾身布滿骯髒的黑灰色棘皮。潮生無法描述它們,這些生物只能來自最深沉的夢魘和最險惡的想像,世界上並不存在任何東西可以與它們類比。
很快,魚群們遭遇了一場屠殺。這些生物如猙獰的黑雲一般殺入,而魚群如同被催眠,毫無反抗。海龜的背甲被硬生生掀開,露出猩紅的脊椎;皇帶魚被切成一截一截,每一截仍在抽搐抖動;章魚的觸手被握住朝數個方向撕扯,化作一攤血霧;而那些生物最中意的獵物乃是藍鯨,它們成為了移動的血站,鮮血、碎屑和肉塊被屠殺者們瘋狂地撕離它們的身體。水中,無比濃腥的味道彌散開來。
海底終於成為了森羅地獄。
原來所謂的古鯨,並不是真的鯨類,相反,它和鯨類毫無共同之處。那是一種噩夢中的生物,和整片海域的海底融為一體,它是海底的山脈、平原和珊瑚礁,用菌毯蔓延生息,並以燃燒著熾烈光芒的巨眼洞察一切。它的子女絕非鯨魚,而是那些古怪又可怕的生物。它召喚魚群前來,用可怖的精神和威壓控制它們,再縱容自己的子女們覓食和屠殺。
「潮生···」聲音再度響起,如同地獄的喪鐘。
無數隻眼睛張開又合上,彎成一枚枚大大小小的月牙,不停地震顫抖動。潮生耳邊響起細微而惡毒的笑聲,嘻嘻嘻,嘻嘻嘻,然後漸漸變得粗重莊嚴,最終化成了震撼大海怒吼。
海底中央,巨大到難以估量的眼球迸發出無比熾烈的金色光芒,光芒如火焰,瞬間把潮生的眼睛焚毀了。潮生的視野一片漆黑,只有一片猙獰的暗紅色雲霧在滾動著,如同爆炸的餘燼。但他能感受到熱度,一浪之後是下一浪,炙熱、滾燙、燒灼,最後是烈火焚燒般的劇烈痛楚。
「我要死了吧···」潮生心想。
在意識消失前的一剎那,潮生耳邊響起了母親的話:「傻孩子,你父親是騙你的。哪裡有什麼古鯨,那包金幣···那包金幣是他打劫搶來的!」
「古鯨是存在的。父親沒有說謊。」
他昏死過去。
08
老人旁觀了潮生經歷的一切。
靡集的魚群、駭人的巨鯨、海底千千萬萬的瞳仁、嗜血的神秘生物,以及它們慘烈的屠殺。最終,隨著瞳仁中的赤金色光芒的大肆迸發,巨大的光柱從海底直射而上,如同要貫穿天日。潮生被裹挾在那條光柱之中,應當是絕無生機了。
那光芒太過熾烈,有一刻,老人以為連自己也要被燒成灰燼。
可是並沒有。
下一秒,光柱倏然消失。如同狂風止息,潮水退去,某種東西隨之從老人腦海中抽離。
四周靜悄悄的,沒有魚群,沒有巨鯨,沒有猙獰可怖的神秘生物,也沒有古鯨。
天光灑下,水下岸坡上波紋粼粼。零星幾尾小魚是此間唯一在動的東西,機警地在稀疏的海草間穿梭遊動。恍然間,一切似乎都消失了,剛才他們經歷的一切,彷彿只是一個波瀾詭譎的夢境。不遠處,潮生蜷縮在水中,安靜地猶如子宮內的胎兒。老人游過去抱起潮生,將他帶出水面。
水面上,濃霧早已消散,之前劇烈爆發的硫磺氣也絲毫聞不到。只有長船依然維持著之前的姿勢,嚴重偏向一邊,咕嚕嚕地,一邊冒著泡,一邊緩緩下沉。從海面到海底,又回到海面,經歷過了這一切,時間卻好像連一分一秒都沒有過去。
一個時辰,至少是老人以為的一個時辰之前,面對長船即將傾覆,潮生又突然墜海的局面,老人和阿吉不得不抓了一塊舢板跳下了船。老人原本想讓阿吉抓住舢板,自己潛下水去尋找潮生,但卻意外發現,在這燎海的水中,人不呼吸也不會窒息。於是他浮上水面,拉著阿吉一同下潛,然後就看到了一切。
此刻,天光明澈,海鳥盤旋。水不算深,遠處的地面也清晰可見。這樣看來,他們竟然是在近海處。老人抓著潮生泅回了岸。跨過一條漫長的潮間帶,熟悉的房屋映入眼帘,不是別的,這裡正是他們起航的小漁村,潮生和阿吉的家鄉。難不成,他們在大海上航行了三個月,其實全然是在東海之濱的近海上兜圈子?
「張陌一,張陌一。」一個陌生的聲音突然在老人背後響起。
老人不使用自己的真名已經有很多年了,在這個不曾來過幾次的小漁村,究竟是誰認出了自己,叫出了自己的真名?
老人轉過身。
並沒有別人,只有阿吉笑盈盈地望著老人。
「是你?是你在叫我?」老人震駭莫名,「你能···說話?」
「我?」阿吉快活地蹦蹦跳跳,一腳踢飛了沙灘上的一隻花蟹,「瞧瞧你,你還沒出生時我就說了幾千年的話了,有這麼幾次不想說話,你還奇怪上了。」
「你到底是誰?」一種古怪而恐懼的感覺從老人心中升起,從一開始,這趟航程就顯得詭異而不自然。此刻,當一切結束之後,這股不自然感反倒攀上了頂峰。
「你啊你,到底是鄉下地方的尋闕師,連我是誰都不知道。」阿吉稚嫩的小臉上露出了調皮而不懷好意的神情。「你既然知道『闕守』,就唯獨不知道 『闕匠』嗎?」
「闕匠?」
老人的記憶瞬間復甦。他曾聽師父說過,在闕的由來里,有一種傳說——有一種生靈名為「闕匠」又名「築闕師」,世間的一切闕,均由他們創造而來。他們創造闕,就像木匠打制黃花梨的椅子,鐵匠鍛造龍鋼的名劍,往往投入數年之功。沒人見過他們,也沒人知道他們在哪兒,只有在一些尋闕師的口耳相傳中,才能稍稍摸到他們的蛛絲馬跡。
不過,看著阿吉背著手在沙灘上踢踢踏踏的樣子,就算闕匠真的存在,她也不像。
「哎呀,老頭,我知道你看我是個小姑娘的樣子,以為我是胡說八道,但你得知道,咱們闕匠,和你們尋闕師可不同。你們只是凡人,死生有命,怎麼說都只是下九流的東西,如何能與我們相比?告訴你老頭,我可比你厲害多啦,你看我造了這麼大的一個闕,你還不是一點都沒有發覺?」
「不可能,古鯨不可能是闕!闕是死的,可我一路所見,古鯨乃是活物。當時我與潮生所說的,你也應當聽到了,你當如何反駁我?」
「哈哈哈,老頭,你呀,白白當了這麼多年尋闕師,對闕還是一無所知。造完的闕,每塊磚每塊瓦都填上了,自然是死的;而在造的闕,這塊磚砌這兒,那塊瓦疊那兒,還不是有無數種可能?」
「你要造闕,只管自己去造便是,為何還要拉上我和潮生,還要連累這滿滿一船船員送命?」
「老頭,你也太看得起我了。這世上的闕是怎麼來的?要說是我們闕匠築造的,這也沒錯,但沒有人,我們也無計可施。就像木匠得有木頭才能打桌子椅子,我們也得靠人們的想像來當材料才行。人的想像,力量是那麼的強大,強大到能在虛空中創造一方獨立的小天地,但又是那麼的脆弱,脆弱到能被輕易地引導、暗示和修改。」
「人的想像···能創造闕?」
「嗨,說你是鄉下的尋闕師吧。我來給你上上課!這世間的人呀,一百個當中有一個,具有一種叫做末那識的精神力,那些「討厭鬼」給你們尋闕師的寶石,就是用這種神識命名。有這種神識的人,天生有將想像變為闕的能力,只是在空間上不可能很大,時間上也不可能很久。老頭你呢,就是這些人中的一個。不過,你可沒得意,沒有末那識的人是不可能成為尋闕師的。這些人進入闕後,根本沒法自己找到出闕的路,很容易就迷失在闕中至死不得逃脫。
而另一種人呢,大概是一萬個當中有一個吧,天生具有一種更特別的精神力,叫做阿賴耶識。有這種神識的人,被築闕師稱之為「須彌讖人」,他們的想像,是築闕師最寶貴的材料。他們想像江河大海,闕中就有大海奔流,他們想像古鯨低鳴,海底就傳來古玄的聲音。闕匠搜尋須彌讖人,就像木匠尋良木,鐵匠尋精鐵。你懷抱的潮生,正是一個擁有阿賴耶識的須彌讖人。只不過,除了末那識與阿賴耶識之外,要想形成闕,還有一個條件。人必須相信自己的想像是真實的,否則,闕即使形成了,也是殘缺,就像老頭你在船艙中造的那個闕一樣,維持不了多久,精神一旦撐不住,闕就自行消散。我們要做的,就是不斷地引導、暗示和修正須彌讖人的想像,讓他堅信他想像的一切真真正正存在,不只是 『願意相信』的程度而已。」
「這麼說來,你從一開始,就在引導、暗示和修改我們的想像!」
「這是當然,比你們以為的更早。為了不被識破,我憋著好幾年都沒有說話,這樣就沒有人會懷疑你們睡夢中時我在你們耳邊的竊竊私語。我委託』鬼玉匠』製成玄奧的海圖,又在行船時開啟我收集的闕,讓你們進入,造成此刻在熱帶小島,彼時就到了極北冰海的錯覺。其實世間哪有什麼能讓航船一躍千里的秘術,不過是闕罷了。這是最簡單的騙術,只不過和海圖一一映照,你們就全然相信,甚至連你這個尋闕師都察覺不出來。
說實話,要是早上幾十年,你一定會懷疑的吧。但所有尋闕師,精神力都不免在尋闕途中磨損,年邁之後,心力操勞,神志恍惚,常常分不清真實、夢境和闕,也正是因為這樣,我才敢下手利用你。要不是你向潮生保證古鯨絕不是闕,潮生也許還不能最終克服對古鯨真實與否的懷疑,轉而全心全意地相信古鯨的存在。」
「這麼說,海員之間的謠言,也都是你傳播的?」
「那是自然。我想要築造的古鯨,是一個邪惡猙獰的神祗,所以我必須要讓作為須彌讖人的潮生也堅定地這麼想。而既然古鯨是邪惡的神祗,自然要幹些壞事才行,所以我就在船員里傳播謠言,說只有一個人才能見到古鯨。這些船員原本就十分貪婪,稍一煽動,就開始自相殘殺,我呢,只要讓你們相信這是古鯨所為就行啦。」
「你這惡魔!」老人再也忍受不住,欺身朝阿吉撲去。他反手抽出別在腰間的嵌玉煙桿,朝阿吉當頭打下。
「啪」的一聲,老人虎口劇震,煙桿上的蝦子青玉當空迸裂。
半空中,一支制式簡單的檀木鑰匙懸浮著,幽幽轉動。阿吉原來就有收集鑰匙的癖好,沒想到此時竟然有這作用。
「老頭,你也不想想,你這末那之石鑄的玉,怎麼能打得動我阿賴耶之石鑄的鑰匙呢?尋闕師,究竟只是下九流啊。」
阿吉最終留給老人的,是一個輕蔑的微笑。她轉過身,小手一轉,虛空中便出現了一扇古舊的木門。半空中那支檀木鑰匙緩緩滑落到阿吉手中,插進了鎖孔。海灘上,一扇立在虛空中的門緩緩打開。
門那邊是一個古老庭院的雨夜,被浸潤的石獅子威嚴地凝視著對方,蔥鬱的灌木和芭蕉被雨點打出淅淅瀝瀝的聲音。阿吉小小的身影踏進那扇門,再也沒有回頭。
「再見了,尋闕師張陌一。」
門倏然關上,然後在海風中化作了砂礫。
09
良雄終於殺死了那個女人。
在潮間帶,借著夜色的掩護,他掐死了她,就像掐死他的丈夫那樣。他辦的很漂亮,女人的喉嚨被他鐵箍一樣的手緊緊扼住,沒能發出一點點聲音。他原本並不想殺她的,但在丈夫死於「古鯨的詛咒」後,這個女人像是意識到了什麼,瘋狂地向鄰里說那些「胡話」。雖然鄰里並未相信她,但她還是太危險了。她必須死。
現在,他們都死了,他們的兒子潮生在出海歸來之後也莫名其妙地瘋了,再也沒有人知道他的秘密。是的,那個秘密。
良雄還記得父親「出海」前的那天,父親把他叫到自己的房間,向他說的那番話。
「良雄,你是我的大兒子,有些話,我不能和別人說,只能告訴你。你知道。今年暖流不來,海上根本捕不到漁貨。昨天,鄰居王老七偷偷來找我和錫仔,讓我們和他一起去鎮上 『干一票事兒』,博一條活路。我老李家從來本本分分,世代打魚為生,沒有做過傷天害理違王法的事兒。但是,再這樣下去,你的弟弟妹妹們就要餓死了,我沒法不答應。
我只是想,鄰居王老七向來心狠手辣,又喜歡說瞎話,這種關乎生死之事,我不是很信得過他。如果老爹我真的回不來了,兒子啊,你一定要給我報仇,不能讓我白白死了!」
父親的話果真一語成讖。幾周後,鄰居王老七獨自帶著一包金幣回來,同去「干一票」的父親和錫仔卻不見蹤影。為了掩蓋事實,王老七編造了一個荒謬絕倫的「古鯨」故事,將父親和錫仔的死歸因於他們的貪婪,哈哈,真是太過可笑。可是,苦於父親也參與其中,良雄偏偏沒法當場拆穿這個謊言。
事後,良雄去了漁村附近的好幾個城鎮,終於在離漁村三十餘里的西嶴鎮上打聽到了一點兒風聲。一戶大戶出行時被三個蒙面的歹人放倒了隨行的家奴,搶走了的三袋金幣。大戶後來召來數十個家奴追出去好幾里路,最終還是給這三個歹徒逃跑。
事情已經再清楚不過了。父親、錫仔和王老七三人原本已經搶回了三袋金幣,事後,王老七卻為分贓起了殺心。他害死了父親和錫仔,將其餘兩袋金幣據為己有,到頭來卻編了個古鯨的故事掩人耳目。錫仔家裡只有一個弱女子,他卻是一個漢子,絕沒有讓這黑心的王老七玩弄在手心的道理。但是,因為父親畢竟也參與了打劫,所以這事兒絕不能周知官府。他,得自己來報這個仇。
也許是因為察覺到了良雄的計劃,王老七似乎開始躲避良雄。有人說這些年來,他變得有些神經兮兮瘋瘋癲癲。不明白的人說那是古鯨的詛咒,而良雄知道,那是對於良雄報仇的恐懼和良心愧疚的折磨。
最終,良雄還是逮到了機會。九個月之前,他的好哥們趙半臂告訴他,王老七要上趙半臂的船出海。良雄大喜過望,他出了一筆錢,頂替了其中一個海員的名額,並讓趙半臂偷偷改了船員名單。直到船駛到了海上,李老七才絕望的發現良雄也在這艘船上。但顯然,這回他已經沒法耍小聰明了。某一個晚上的後半夜,良雄和趙半臂一起麻翻了王老七,然後把他掀下了船。
你不是說大海里有古鯨嗎?就讓你去見它吧!事後,良雄也編造了一個故事,說王老七是因為「古鯨的詛咒」而自己跳入大海,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出了王老七的老婆,無人懷疑,天衣無縫。
良雄每次想到這事兒,還是渾身舒爽,忍不住發笑。就像此刻,他劃著小船,載著王老七愛嚼舌頭的女人的屍體,打算划到遠海後拋掉。有那麼一瞬間,良雄也有點兒納悶,他曾經也是個老實的年輕人,還喜歡帶著王老七那個叫潮生的小兒子去海邊釣石首魚。此刻,他卻把潮生的父母二人都殺了,不僅殺了,還殺得很快活。說起來,自己究竟是怎麼了呢?
不過這個念頭很快就翻過去了。說起來,王老七是自己的殺父仇人,自己報仇,天理昭然,哪裡要去想那麼多呢。
划了兩個時辰,良雄估摸著差不多夠遠了,便站起身,打算把女人的屍體拋下。
「王老七,你不是說有古鯨嗎,就讓你和你的老婆一起,去向古鯨報道吧。」
良雄抱起女人的屍體。
然後放下了。
海面有點不自然,是的,非常不自然。不知何時起,一片大霧聚攏而來,空氣中蔓延著刺鼻的硫磺氣味。月光黯淡,更罔論星光,但是海面本身,卻亮的讓人不安。那是一種讓人聯想到鐵水的熔金色的光,從良雄的腳下,一直蔓延到目力不可及的地方。海水變得有點熱,不,是熱的過分,有些地方,甚至開始冒出汩汩的氣泡。大海彷彿變成了一鍋粥,正被那熔金色的光芒炙烤著,讓人懷疑它下一秒就要沸騰。
不對,不對···完全不對···難道···難道真的···
海底傳來了古奧莊嚴的呼嘯聲,而良雄內心生出從未有過的恐懼。
大海突然爆發出轟然巨響,赤金色的光柱射出海面,直衝天幕。震駭之中,良雄落水,巨大的吸力瞬間把他扯下深海。良雄驚魂未定,在海下奮力睜開眼睛。
無數枚明明滅滅的金色瞳孔,在凝視著他。
10
那年,東海之濱的小漁村裡,發生了許多讓人害怕的怪異之事。
首先是十月,一艘沉船在淺海的海底被發現,甲板上都是死去船員的屍體。官府派來的仵作驗了屍,據說,他們都是自相殘殺而死。
第二,娟嫂和死去的錫仔的女兒,小漁村裡最讓人討厭的啞巴阿吉,突然開始牙牙學語,並在她八歲那年學會了說話。她如同一個新生的人,對曾經的記憶付之闕如。
第三,王老七的兒子潮生出現在海邊的沙灘上,精神失常。他的眼睛清澈如鏡,卻聲稱自己眼睛被燒毀了。此後,他常年在海邊的潮間帶遊盪,張口閉口就是古鯨古鯨,惹人生厭。
第四,一個月後,在海邊的沙灘上,王老七遺孀,也就是潮生母親的屍體,被發現了。她的脖頸青紫,舌頭突出,很明顯是被鉗住脖子窒息而死。兇手是阿玉伯的兒子良雄,屍體在不遠處的淺海處被發現。良雄竟然是溺斃的,其屍體眼球暴突,死狀極其猙獰可怖。
第五,那年以後,出海的漁民經常能在海面上看到怪異的赤金色光柱,此外還伴有神秘的濃霧和硫磺氣。幾年來,有不少人因此而神秘失蹤。
最後,也許沒人注意到,每年都來東嶴鎮的那個收集奇聞怪見的老人黯然離去,並且再也沒有回來。有人在他離去之前看到了他。他披頭散髮,自言自語,神情恍惚,從不離身的寶貝煙桿上,原本那枚奪目的青玉不見蹤影。
時光飛逝,轉眼又是五年。在一個早春的午後,一個白衣勝雪的年輕人來到了東嶴鎮,說要找他的師父。
他說他的師父叫張陌一,喜歡穿粗布長衫,喜歡走街串巷,收集民間奇聞,喜歡在手裡握一支楠竹的嵌玉煙桿。鎮上尚有人記得老人,他們告訴年輕人,老人早已在五年前離開,再未回來。年輕人聽罷,神情愴然地對著老人離去的方向磕了幾個頭,然後就頭也不回去了東海之濱的小漁村。年輕人離去的時候,幾乎半個鎮子的人都來圍觀。他們終其一生都沒有見過如此美麗的人,讓人以為是下凡的謫仙。
在東海之濱的小漁村裡,年輕人獨自要了一艘小船。不顧村民苦口婆心的勸說,孤身駛入深海,數周之後,從海中歸來,手中攥著一塊看不清是來自什麼生物的灰黑色棘皮,和一枚尖利的骨刺。
有人看見,在一個黃昏,年輕人在海邊寫了滿滿十幾頁紙。他把棘皮和骨刺夾在紙張中,然後用石頭把這些東西壓在了沙灘上。夜裡,有漁家懷春的少女想去撿走年輕人留下的東西,卻發現他的手稿、棘皮和骨刺都不見了蹤影。年輕人本人,也不知去向了何方。
從此之後,海邊的漁民越來越少遭遇到濃霧、硫磺氣和赤金色光柱,幾十年後,已經再沒人見過。
(全文完)
作者簡介
foxpsd美文日賞腦洞故事專欄作者,微信號:悅網美文日賞(id:meiwenrish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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