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里屯簡史,以及我們為什麼愛它

正如王安憶在文章里所寫,北京是座涇渭分明的城市,清晰得劃分出兩個世界,一個屬於平民,一個屬於貴族。而三環邊上的三里屯則是這兩個世界少數幾個交匯處,它用閃閃發光的建築和令人咋舌的價簽,提醒你階級間的溝壑,再用夜裡的燈紅酒綠、鶯歌燕舞,告訴你眾生平等,都會迷茫又寂寞。

三里屯的夜生活成本可以是0,如果你願意成為遊客之一,背對著三里屯SOHO比起剪刀手留下一張照片。三里屯的夜生活成本也可以是100元,如果你願意走進同里大廈旁的臟街,在那裡你可以花十幾塊錢買到一杯莫吉托。

三里屯的夜生活成本可以是幾百上千,如果你願意像那些渴望成為新貴的人一樣,走進小有口碑的酒吧夜店,在那裡一杯莫吉托可以賣到90。

三里屯的夜生活成本也可以過萬,如果你願意走進像mesh這樣的酒吧,並要求他們拿出店裡年紀最大的紅酒或威士忌。

瑜舍酒店mesh

這是幾次大規模規劃的結果,它確保每個人都能找到最合適的享樂場所,並不會因為花銷多少而失去尊嚴,也讓三里屯的夜生活走進中年。

今年男男女女xz≤如今的三里屯佔地60萬平方米,囊括三里屯太古里、三里屯SOHO、雅秀大廈、3.3大廈、世茂工三等商業娛樂中心,單太古里南區的客流量就達到每天10萬人次。

它依舊是這個城市放蕩的中心,但無論是酒吧夜店老闆,還是醉醺醺的客人,都按照一套成熟完善的商業模式表達熱血和躁動,一切都變得規規矩矩。

太古里東側的酒吧一條街,每個酒吧里都豎著兩根鋼管,僱傭穿著暴露的女孩在上面跳舞,並都派出阿姨或年輕小伙守望人群,向目標客人問一聲「要不要看錶演」,「要不要找酒吧玩」,並一定會補充自家店裡的酒賣得便宜,且沒有低銷。

就連被視為三里屯夜生活「靈魂」的臟街也是如此,除了地理位置和價格外,你很難再找出那些酒吧之間的明顯區別。面對成倍上漲的房租,酒吧老闆們都想以更簡單粗暴的低成本模式存活下去。

三里屯酒吧一條街

但並不是所有人都買這份「規矩」的帳。當4月24日,朝陽城管三里屯執法隊對臟街進行整治後,混跡於三里屯10多年的老炮們開始感嘆,三里屯這次是死透了。他們引用王爾德的話,「把人分成好與壞是荒謬的,人要麼有趣,要麼乏味」,表達心中臟街於三里屯的地位和意義,並藉此懷念還沒被清洗過的臟街。

那時候新三里屯剛剛建成,全北京第一家蘋果店順利開業,人們還習慣將太古里叫成三里屯village。

在老炮們眼中,那時候的臟街是最迷人的,因為它足夠髒亂差。臟街就應該是臟酒、臟人、臟吃的,就是被油水、汗水、酒精、胃液甚至血液浸泡得油膩膩的柏油馬路。「街角那家麻辣燙是真臟,但就覺得好吃,第二天也不拉肚子。」一個老炮在接受採訪時說。

按照他們回憶,後半夜裡,幾乎臟街每一個廁所里都在發生性關係,有男女之間的,也有男人和男人之間的。據說當事人一手抵住廁所門,不讓在外面瘋狂踢門的人進來,另一隻手則貪婪得在對方身上摸索,游向更深的地方。

除了性,臟街的夜生活還有暴力。習以為常的打架事件以各種理由發生,可能是客人耍無賴不付錢引得大排檔老闆圍攻,也可能只是兩個人酒喝美了,需要站起來活動活動筋骨。

而在監控攝像頭還不太密集的年代,臟街上的架打得更狠,總能在早上發現血跡。混跡在這的老炮們簇擁成小圈子,一同打架,一同喝酒,一同搭訕。他們看不慣擺架子的外國人,自豪於曾把白人打到跪地求饒,把黑人掀翻在地。他們開玩笑說,如果這裡有1000個人,那其中800個都是朋友,剩下200個也都是打過照面的。

這樣的小圈子不僅只含括這些老炮和他們的兄弟,還有願意多送一杯酒或讓客人點歌的酒吧老闆,以及乞討的小孩、賣花的阿姨、賣氣球的大爺、賣草編工藝品的爺爺。這些臟街夜生活的參與者們,因為金錢關係靠攏在一起,卻又在以「家」的理念運營著這裡。與其想這裡是首都的一個娛樂中心,他們更願意花力氣在如何維持歸屬感的問題上。

這和整個三里屯酒吧街形成的原因有很大關係,其本身就是圈子文化的產物。追隨到王朔那一批知識分子身上,正是他們助力出三里屯酒吧圈,但也正是他們在2004年政府宣布要對三里屯進行拆遷時,第一次發出聲音,說三里屯死了。

2004年前,太古里這些頂級財團還沒看中三里屯這塊地,周圍的居民還沒因酒吧喧鬧的夜生活而頻頻舉報,那些第一批在三里屯開店的酒吧老闆們也還沒開始轉移,三里屯正處在野蠻生長的青春期。

當時的酒吧街分為南北兩條。北街最先崛起,但也很快被商業佔領,變得魚龍混雜,起初在這裡出沒的藝術家、文化名人慢慢被劣質歌手、站街女以及農轉非的「閑雜人等」取代。文化人和音樂人則轉場到南街,使其成為當時看起來最有文化氣息的狂歡場所。

將酒吧開在南街的老闆們,賺錢倒是其次,最用心琢磨的問題是如何讓自己的酒吧變得和別人不一樣。

比如「青年旅館」酒水賣得便宜,並時有地下音樂演出;

「明大」因高額流水在南街獨樹一幟;

「蘇茜亞」作為一家日式餐吧,隨處可見松尾芭蕉和夏目漱石的悠長氣韻;

而「鄉謠」簡單樸實卻又不失情調......

也正因為風格各異,這些酒吧分門別類成了各類青年的陣地。文學藝術青年聚集在王朔開的「王吧」里暢談理想;戲劇青年聚集在張揚和朋友開的「蔣酒」里盤劇本;搖滾青年聚集在「河」,野孩子、左小祖咒都在那裡表演過。

而想在北京文化圈娛樂圈有所發展的有志青年,都相擁著去「88號」試水,看看自己到底能力高低。

「88號」就是當時三里屯的地標,僱傭黑人保鏢看門售票;最先播放電子樂,花重金邀請國外頂級DJ登台表演,曾用15萬邀請《猜火車》中的音樂怪才保羅·奧肯福現場打碟;吸引兩岸三地一眾明星進進出出。

尚未出名的周杰倫在「88號」辦過唱片推廣會。拍出《低俗小說》名聲大噪的昆汀·塔倫蒂諾,白天琢磨《殺死比爾》的劇本,夜晚在「88號」自願充當酒保,熱情而積極得向每一個客人賣酒,並將「88號」復原到電影中,給電影中的東京黑社會團體取名「Crazy88」。張藝謀、姜文、王菲、周星馳、崔健、羅大佑……他們都在「88號」的貴賓名單里。

詩人大仙曾在文章里寫,「三里屯南街頓時被忽悠成憤青的重鎮、冤青的搖籃、文青的家園、滾青的戰場。」就在千禧年的當口,以先鋒知識分子為代表的部分國人,徹底擺脫了工人生產機器的自我定位,開始擁有並享受夜生活,學著表達自己的慾望和情緒。

而這一切的出現,不得不歸功於當年生活在第二使館區的外國人。1959年,北京使館區由東交民巷的第一使館區遷往三里屯,工體東路上建起了一座9層的外交公寓,供使館人員和家屬以及外國記者居住。隨後經歷文化大革命和改革開放兩個特殊的歷史時期,80年代末期外國人再次帶著他們的夜生活回到這裡。

和中國人聚在屋子裡不同,外國人喝酒喜歡在戶外,最好還能配上音樂和舞蹈。在三里屯還沒有酒吧的年代,生活在使館區的外國人坐在路邊喝酒聊天,晴天里是這樣,沙塵暴里也是這樣。中國人隔著窗子看他們,發現這樣喝也不賴,喝得也挺美。

於是在1989年,北京第一家酒吧在三里屯南街開店。三里屯出現了夜生活,外國人無疑成了主力。而中國人出於好奇,或是尋求與外國人接觸的機會,也會跑進去花比尋常飯館貴上幾倍的價錢,買一種叫做情調的東西,那可能是一杯含酒精的飲料,可能是一杯速溶咖啡,也可能是一包話梅。

經歷長期物質匱乏的中國人,第一次在如此性質的公共場合嘗到甜頭。在那裡,人人都比尋常時好看,都忙著談情說愛或是交換與環境相配的思想。對於外國人這種夜生活,中國人從狐疑變成接受,最後瘋狂得迷戀上。

而商人們瞄準機會,紛紛在三里屯開起酒吧。起初也只是千篇一律,後來逐漸有了樂隊,有了鮮咖啡,有了進口啤酒和紅酒,有了打牌或蹦迪的不同風格。很快就將原來賣汽車配件、賣服裝等不相干的閑雜店鋪統統擠走,成了一條酒吧街。

1995年,三里屯北街第一家酒吧開在55號

雖然有過幾次大規模規劃,但這條酒吧街依然被保留,仍然能看到諸如「男孩女孩」、「地平線」、「月光」這些風靡於90年代的酒吧,但老闆大多都是當年酒吧里的夥計,靠的是年輕時在夜場里摸爬滾打的經驗。遊客們被「騙」進裡面,

與此同時,三里屯酒吧的風格變得更為多樣,Janes and Hooch、infushion room等專註於雞尾酒文化的酒吧大量出現,賓士梅賽德斯在這開設了線下體驗店Mercedes me,試圖在兩層樓里完成吃喝玩樂。

近30年的時間,三里屯夜生活逐步將人們夜晚入睡的時間延後,讓人們從吃糠咽菜到黃油麵包,再到牛排紅酒,教會人們過最具階級性的夜生活。同時它又一步步成為最合格的娛樂場,每個階層都能在這尋歡作樂,彼此間相安無事互不打擾,也不因消費差距而丟失體面與尊嚴。

註:封面來自畫家申玲,部分圖片來自《我愛三里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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