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

馬大是個老實人，有福氣，兩個兒子都交代了，一個在蘇州，一個太原，老婆孩子都有了，結婚買房都沒花家裡一分錢，不過現在都過得磕磕巴巴，每個月得按時還貸。一個女兒嫁了人，生了孩子，在縣城裡做理髮師。

馬元從老家的農村裡奔到這小鎮上，賣些苗木，總算不用看天吃飯。他常說，年輕時割麥插秧，現在種花養草，都跟泥土分不開，老了呢，還得到土裡去。我這一輩子啊，就是這個勞苦命！不過日子並沒那麼辛苦，除了外面五萬塊的欠賬，家裡有吃有住，今年生意好一點，欠賬年底就能還完，日子不是越過越好嘛！

吃完晚飯後，馬元正逗著自己的孫子力力，教著他唱：「荷花香，葉田田，兄弟二人去採蓮......」大兒子馬平說：「爸，我覺著給大伯的工資還是低了點。」

馬元抬起頭，皺了眉：「這事昨天不是已經說好了嗎？」說完低下頭，繼續教逗虎頭虎腦的力力：「水中魚，戲葉間，蓮子滿漁船......」。

「大伯每天早上從村裡趕到我家，幹活那麼辛苦，身體又不好，我看工資開高一點，也是一點心意」。

「現在這鎮上一個青壯勞力一個月就3000，我開2000塊不少了。他在家閑不住，在我這裡幹活，也不會虧待他。」

「那打個折，2500行不行？，前幾天咱們鄰居請他幹活兒，每天給80。咱們給2000，好像我們在壓榨大伯......」

「壓榨？」馬元停止了逗弄，「鄰居是買我的面子！你以為現在工作好找嗎？現在鎮上3000塊的工作有多少？你以為錢好掙？我開3000塊，一年就是3萬6，咱們一年能掙多少錢，你一個月能掙多少錢？一個月家裡開支又有多少？水費電費你出過一分錢嗎？不當家不知油鹽貴，一心想做好人！」

「家裡總是你一人說了算！不是壓榨大伯，你去請別人啊！」馬平覺得羞赧，憤憤地說。

「家裡還輪不到你說話！老子拼死拼活掙錢，裝修房子借了賬，為你結婚受盡氣，你不知好歹還整天和我抬杠，這一輩子是為了啥！」話未畢，力力已經嚇得哇哇大哭，兒媳趕忙從樓下把孩子從馬元手裡抱走。

馬元一夜翻來覆去睡不著，越想越生氣。第二天一大早就開始向在外地當科員的二兒子馬玉打電話，末了說了句：「你哥這是在將我的軍！」馬玉熟練地將官場經驗和辯證法結合起來，把馬元的怒氣化解於無形，建議不要僱傭大伯，畢竟年事已高，以免引發事端，如果非要僱傭，就一定要和他的子女們溝通好。馬元氣消了，通話的目的達到了，想著馬玉還要上班，就匆忙給掛了電話給，想著昨晚的鈴蘭苗還要栽種，就把馬玉的建議給忘了。

一個月後，馬元正在給花洒水時，馬平匆匆忙忙跑進苗圃，說，：「大，大......大伯暈倒在花棚里了！」馬大被送到醫院後，轉進了ICU，醫生診斷為腦溢血，還要繼續觀察，至於能否醒過來還不好說。

馬大的兒女們紛紛趕到醫院，了解了病情之後，面面相覷，為是否繼續治療而糾結，如何分擔費用而躲閃。大兒子說無論如何一定要救，二兒子說自己的經濟能力有限，女兒說自己聽從哥哥們的安排。最後派出了大兒子委婉地向馬元提出了他們家的想法，希望叔叔能夠承擔部分費用。

馬元和老婆因為這治療費吵了一架，最後妥協了 。到了醫院，他想，也對，後續的治療費該怎麼辦呢？

一周後，馬元一邊間苗，一邊在想著煩心事：資金周轉不開，又不想給二兒子添負擔；客戶對上周送去的蝴蝶蘭提出了意見；力力的胳膊被熱水燙傷，不知道會不會留下疤；馬大不知道會不會醒來......這時，手機里收到了侄子們的消息：他們決定放棄馬大的治療。

馬元覺得棚子裡面悶得慌，出了棚子，才發現外面的天氣和兒時的一樣：雨水被蒸騰成大朵的雲彩，太陽又把雲彩勾勒出銀邊，而遠處飄來了荷塘里的風。這樣一想，馬元感到如釋重負，也感到了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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