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毛衣
1.
「分手吧。」
電話那頭,是寧萌冷冰冰的聲音。
我倚在窗邊,望著頭頂白晃晃的月亮,故作輕鬆道:「好啊。」
她說:「你沒以前那麼愛我了。」
頭頂的月亮不算亮,可看久了,竟也有些刺眼。
我笑著說:「對,所以你應該找一個比我更愛你的人。」
電話那頭沉默。
不一會,傳來低聲啜泣。
那就這樣吧。
沒有挽留,沒有道歉,更沒有什麼虛與委蛇的祝福。
我聳聳肩,直接掛斷了電話。
關了燈,脫下她送我的黑色毛衣。
毛衣的靜電在黑暗中閃耀不止。
劈啪作響。
突然,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白痴,她這是在挽留你啊!」
汗毛在一瞬間根根立起,後背直發涼。
我僵硬在原地,大氣不敢出:「誰,誰在說話?」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那個有些熟悉的聲音緩緩開腔:「大爺我是寧萌送你的黑色毛衣,傻逼。」
2.
我摸索著打開燈。
「看見大爺我了沒?」
聲音的確是從毛衣那傳來的。
「快給大爺我充點電,要不然沒力氣跟你嘮嗑了。」
我還沉浸在毛衣成精的震驚中難以自拔,結結巴巴地回它:「充,充什麼電?」
毛衣惡狠狠地說:「還能充什麼電?靜電啊蠢貨,用你的肉體摩擦本大爺啊!」
我哦哦哦著,抓起毛衣,往我的身體上蹭。
一時間,又是靜電噼里啪啦。
同時,還夾雜某不可描述的呻吟聲。
我:「???」
毛衣:「咳咳,情不自禁,情不自禁。」
我一邊加大了摩擦的力度,一邊問:「所以你到底是個什麼東西?毛衣怪嗎?」
毛衣嗯嗯呀呀,不作答。
隨著一陣抽動,整個靜電顯得索然無味。
毛衣這時才懶洋洋地開口,用教訓學生的口吻說:「建國以後不許成精,懂?都是文明人,能不能講點科學?」
我猛得把毛衣摔在床上:「到底是誰不講科學啊喂!」
3.
毛衣解釋道:「用通俗易懂的方式跟你解釋吧——你知道死亡的定義嗎?」
我:「謝謝你全家哦,這哪通俗易懂了?」
毛衣咳嗽兩聲,嚴肅起來:「人這一輩子會死三次。第一次是你的心臟停止跳動,那麼從生物的角度來說,你死了;第二次是在葬禮上,認識你的人都來祭奠,那麼你在社會上的地位就死了;第三次是在最後一個記得你的人死後,那你就真的死了。」
我:「這話我曾在《龍族》里見過。可這和你成精又有什麼關係??」
毛衣:「好好聽著吧,大爺我的解釋和第一種死亡有直接聯繫——人死亡並不是看心臟是否停止跳動,而是要看腦電波是否消失。」
我對著一件黑色毛衣,虔誠地點頭。
毛衣:「所以,生與死,取決於腦電波是否存在……而腦電波又是什麼?」
我傻傻地問:「是什麼?」
「是大腦的電波變化啊,蠢貨。」
毛衣的聲音很是不屑,如果它有眼睛的話,我想此刻它一定對我翻起了大大的白眼。
毛衣接著說:「理論上來說,所有的思維活動,都不過只是電波變化罷了……而大爺我,身為毛
衣,渾身上下都是電,所以……」
我恍然大悟,叫起來:「所以你也有了思維!」
毛衣欣慰地說:「孺子可教也。」
此時此刻,我只覺得天旋地轉,彷彿二十年來所受的教育全部遭到顛覆。
腦海中彈幕炸裂:「前方核能!毛衣成精預警!再不走你就走不掉了!」
「咳咳,」毛衣打斷我的腦內劇場,「剛剛說了太多話,沒力氣了……再幫大爺我充個電吧。」
隨後,腦海中的彈幕又變成了:「前方嬌喘福利!雙手打字以示清白!」
4.
「叫你毛毛怎麼樣?」
「去你媽的,大爺我這麼酷炫,怎麼能叫這麼傻逼的名字!」
毛毛竭力反抗。
我冷笑兩聲:「在我面前,你還敢自稱大爺?」
毛毛慫了:「行行行,你是大爺,我是小爺好吧?」
我哈哈大笑。
或許是笑聲太大,驚醒了隔壁的室友。
室友大黃咚咚咚敲門,不耐煩地吼:「大半夜的,別犯神經了好不好!」
我大喜,連忙把室友叫了進來:「大黃你看,我這件毛衣成精了!」
大黃穿著大褲衩,一臉不情願地走進來。
毛毛懶洋洋地說:「你別妄想啦,小爺我用電波和你直接交流的,所以他不可能聽得到我。」
果不其然,大黃打量了一番毛衣,又望向我:「毛衣成精?我看是你神經了吧!」
我張著嘴,不知該怎麼解釋這一切。
大黃砰地關上門,留下一個聲音:「傻逼別鬧騰了,早點睡吧。」
我砸吧砸吧嘴,想說些什麼。
卻什麼也說不出口。
5.
月明星稀。
毛毛一反常態,溫柔地對我說:「寧萌是在挽留你啊,傻瓜。」
我說:「嗯。」
毛毛輕聲解釋道:「要是她真想和你分手、和你一絕兩段,又何必特意跟你說,她覺得你不愛她了?」
我說:「我怎麼知道。」
毛毛耐心地說:「是因為她希望你能向她保證,你會像以前那樣對她好啊。相信小爺我的話,只要你打個電話,道個歉,你和她絕對能和好如初。」
我說:「哦。」
毛毛有些沉不住氣了,問:「你是不是真不喜歡她了?」
我從床上起身,走到窗邊。
月光如水。
毛毛又說:「不管發生什麼矛盾,只要你道個歉,哄哄她,一切都會過去的。」
「哄哄哄,」沒由來的,我突然怒了,「哄尼瑪幣!」
毛毛一愣:「你發什麼神經?莫名其妙。」
我望著那一汪清月,不覺間怒上心頭。
「天天都都他媽的要我來哄!操,我難過、我吃醋的時候,怎麼不見她來哄我!」
我一拳錘在窗台上,直疼得齜牙咧嘴,眼淚橫流。
「男女平等他媽的被狗吃了!全他媽是我一個人在付出!我他媽哪裡是談了一個女朋友?我這分明是養了個沒手沒腳的女兒!哄她?憑什麼!」
深夜冰涼的空氣灌入胸腔,卻不能澆滅我滾燙的心臟。
「呵呵,你丫也知道我沒那麼愛你了……我他媽告訴你,我愛不動了!」
毛毛無言。
倒是隔壁的大黃叫了起來:「兩點了!你他媽能不能消停會?!」
毛毛護起主來,大聲吼了回去:「臭傻逼,別逼逼!你讓他靜靜!」
我感動至極。
「他又能聽到你說話了?」
「當然……」毛毛傲嬌地哼了一聲,「當然聽不到啊。」
6.
毛毛和我聊了一夜。
也就是這一夜,讓我和這件毛衣成為了摯友。
雖然它時常不正經,滿嘴跑火車,但它真正理解我的所思所想。
從來沒有人像它這般理解我。
比寧萌這個只知道撒嬌的前女友體貼多了。
有那麼一剎那,我甚至想過要和這件毛衣度過餘生。
鬼使神差的,我問了一句:「毛毛,你……」
毛毛:「?」
我:「你……男的女的?」
毛毛:「???」
我:「別誤會別誤會,我只是在想我該拿你當兄弟還是兄妹……」
毛毛:「好哇你,小爺我拿你當兄弟,你他媽居然想上我!」
我:「沒有沒有!」
毛毛:「哼。」
最怕空氣突然安靜。
我吞下一口唾沫,又追問:「所以到底是男的還是女的?」
毛毛:「你再敢有非分之想,可別怪小爺我不客氣!」
我賠著笑。
氣氛突然尷尬。
迷之沉默中,毛毛髮出了類似砸吧嘴的聲音,扭捏道:「那個,咳咳……小爺我,嗯……電不多了……你懂的。」
我翻了個白眼。
「坐上來,自己動。」
7.
第二天醒來時,已然是太陽當空照。
抓了抓胸口。
沒有毛衣。
垂死病中驚坐起。
毛毛不見了。
找遍整個房間,都沒有毛毛的蹤影。
難不成是毛毛長腿,自己跑了?
我推門走出去。
大黃竟然難得地蹲在洗漱間洗衣服。
「喲,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啊,你也會洗衣服?」
大黃呸了一聲:「自己的爛攤子,你自己處理吧。」
說著,便甩手起身。
我問:「什麼爛攤子?」
大黃指著盆里的衣服:「你昨晚發神經,抱著兒媳寧萌送的衣服哭成狗,我怕你被濕衣服凍著,才幫你洗的衣服。」
他又說了些什麼。
可後面的,我一個字也沒有聽進去。
我直勾勾地盯著那個盆。
盆里有一件黑色的毛衣。
一件不會說話的毛衣。
大黃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你怕不是真傻了吧?幫你洗個衣服而已,能讓你樂成這樣?」
混雜著洗衣液的髒水濺到我的臉上。
我咬著牙,渾身止不住地戰慄起來。
低沉的聲音從我的喉嚨里傳出:「滾。」
大黃聳聳肩:「莫名其妙。」
噠噠噠的腳步聲離開,洗漱間里只剩下了我和毛毛。
「毛毛,你說話啊。」
我捧起濕漉漉的毛衣。
「毛毛,你可是件毛衣啊,你不會死的。」
濕漉漉的毛衣一句話也不說。
「毛毛,你跟我說句話,好不好?」
斗大的眼淚啪嗒啪嗒砸在毛衣上。
毛衣怎麼會說話呢。
毛衣再也不會說話了。
它再也不會罵我傻逼,它再也不會和我徹夜長談,它再也不會嬉笑怒罵。
說起來你可能不信,我的毛衣,它死了。
8.
接連失去了女朋友和摯友,我的世界開始下雪。
「雪下的那麼深,下的那麼認真。」
陽台上,我正收著衣服,腦中劇場突然就這麼演了起來。
「倒映出我躺在雪中的傷痕?」
一個磕磕巴巴的聲音接道。
我驚喜。
「毛毛?你沒死?!」
衣架上的它打了個哈欠,懶散地說:「怎麼,你還盼著小爺我早點死?」
我笑起來:「我以為你死了呢!」
毛毛罵了一句:「去你的,小爺我才不會死呢!」
我把它從衣架上取下,緊緊抱在懷裡。
笑著笑著,竟眼淚汪汪。
9.
大黃說我瘋了。
周圍的人都說我瘋了。
他們說,自從我失戀後,一蹶不振,成日對著前女友送的毛衣自言自語。
他們說,我恐怕得了精神病。
大黃看我的眼神都變了。
我解釋說:「毛衣成精了。」
沒人相信我。
相信我的只有毛毛。
整個世界都在排斥我,只有毛毛與我站在統一戰線。
我更加離不開毛毛。
忽的,曾經那個一閃而過的念頭,又在我的腦海中出現——
或許,和毛毛共度餘生……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10.
可他們沒給我這個機會。
寧萌找上門來。
一見到我,她便吃驚地捂住了嘴巴,眼神驚恐。
「卡卡,你這是怎麼了?」
「沒怎麼啊。」
她像是遇見了怪物,不敢接近我,只是遠遠地說:「你先把那件毛衣放下……他們都說,那件毛
衣讓你著了魔。」
我低頭。
懷裡的毛毛故作輕鬆,道:「給她個機會,讓她解釋。」
於是我木然地放下毛毛。
寧萌鬆了一口氣,向我走來。
我卻抗拒似的後退幾步。
寧萌的眼裡寫滿不可思議:「卡卡,你到底是怎麼了……」
我說:「我?自你走後,我很好啊。」
寧萌說不出話來。
我補充說:「您別瞎操心了。我好的很呢。」
寧萌抿了抿嘴唇,神情悲傷。
我說:「哎喲喂,您可別在我面前哭,這招不管用了!我不會再哄您了,巨嬰大寶貝。」
寧萌面色變換,有些難堪。
我又說:「沒什麼事的話,你先走吧。」
寧萌的眼睛裡寫滿了難以置信。
「卡卡,你怎麼……變成這樣子了……」
毛毛冷笑:「還不都是拜你所賜!」
我也冷笑。
寧萌忽然全身顫抖起來,她捂著嘴,帶著哭腔道:「卡卡,我錯了……一直以來,都是我太自私,太任性……從來都沒有考慮過你的感受……」
毛毛仍冷笑:「現在才知道?晚了!」
我想跟著毛毛一塊冷笑。
可看著漸不成聲的寧萌,我卻怎麼也笑不出來。
寧萌說:「我知道,你一直愛我,我錯怪你了……你原諒我一次,好不好?」
毛毛在一旁叫囂:「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絕不能原諒她!」
我望了望這件陪我度過最艱難時光的毛衣。
又望了望眼前哭得梨花帶雨的寧萌。
一時間,好似有把巨大的鐮刀架在我的脖子上,逼著我去抉擇:
要毛毛還是寧萌?
11.
寧萌說:「給彼此一個重新來過的機會,這一次,我不會再犯傻了。」
她濕潤的雙目中,倒映著我佝僂的身形。
我突然覺得自己好脆弱。
好不堪一擊。
就這麼三言兩語啊。
怎麼就心軟了啊。
我的肺不受控制地喘起了氣。
眼睛也乾澀起來。
我知道,這是要哭的前兆。
毛毛在一旁說:「傻逼,你他媽是個男人!你敢哭出來試試?」
試試就試試!
我壓抑不住淚腺,於是淚水狂飆而出。
我一步步走向寧萌,抱住了她。
在她的耳邊一遍又一遍地說:「好,好,好……我們重新來過,重新來過。」
毛毛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
它像快死了一般,苟延殘喘。
毛毛用最後的力氣,罵了我最後一句:「你個臭傻逼,真沒用。以後要好好過啊,混蛋。」
12.
我和寧萌重歸於好。
她變得乖巧懂事,我也不再亂髮脾氣。
恩恩愛愛,纖繩盪悠悠。
大黃羨慕地說:「等春天到了,我也要找個女朋友。」
我則哈哈大笑。
是啊。
冬天快要過去啦。
春天就快來啦。
毛衣也要完成歷史使命,光榮退出戰場啦。
我輕輕撫摸著這件黑色毛衣。
自從和寧萌複合,它就再也沒有說過一句話。
也許是死了。
也許就像眾人所說,毛毛不過是失戀時悲傷過度的我,幻想出來的夥伴。
可我從來都不敢去洗它。
萬一……它還活著呢?
我還期待著在某一個陽光明媚或是月明星稀的日子裡,它會猛得跳出來,用盡渾身力氣對我罵:「去你的,小爺我才不會死呢!」
我鄭重地疊好毛衣。
俯下身,輕輕吻了一口。
「你還會來見我的,對嗎?」
沒有回聲。
苦笑一聲,我輕輕地將它塞入衣櫃。
不磨蹭了。
寧萌還等著我一起出去逛街呢。
我關上櫃門。
大步走了出去。
陽光明媚,寧萌臉上掛著甜甜的笑,沖我揮手。
我也笑笑,迎了上去。
13.
不見天日的衣櫃里。
「操你媽!說了小爺我不是gay,你他媽還親我!」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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