慾望主體的徒勞——瞎扯安部公房《紅繭》
一,慾望主體是一種缺失
「日暮時分,人們匆忙返巢的時候,我卻沒有可以回去的家。」
故事以主人公的自問開始:街上的房屋鱗次櫛比,為什麼沒有一間可供我容身?在文章中,作者使用了「ねぐら」(巢)和「家」(家)這兩個不同的詞來形容住所。巢僅僅指代物質軀體休息停留的處所,家則指代了精神主體的歸宿。主人公尋找的並不僅僅是肉體的住所,而是朝向精神上的故鄉「家」的返回。與之對應,其他匆匆忙忙歸「巢」的人其實也並沒有「家」,精神上的歸宿對於每個主體來說都處於缺失的狀態,從一開始就已然是不存在的。「為什麼沒有一間可以回去的家呢?我又問了自己這早已重複千萬遍的問題。」
所謂故鄉的家即意味著母親,主體從一開始就被剝奪了母體,然後不斷地自我發問:為什麼我沒有可歸宿的母體?實際上,母體從主體剛一誕生開始就已經被剝奪了,而主體對母親的不斷尋找也是從一開始就被寫入了的。主體會不間斷地朝向生命開始之前的狀態努力,這一狀態即是與母親合為一體。
二,為了實現死亡本能的生存本能
「繩子斜著眼睛盯著我的脖子說:兄弟,休息吧。」
強迫重複原則有一個最終目的,即回歸誕生之前的無機物狀態,這時主體與母親結合為「一」,這種回歸無機狀態的本能即為死亡本能,然而,主體有一種極頑固的執拗性:在回歸無機物狀態的過程中,拒絕任何快速抵達死亡的捷徑,主體執意要以自己的步調迂迴地走向死亡,甚至為此而產生了另一種本能——生存本能。繩子為主人公提供了速死的捷徑,然而主人公拒絕了,「況且我還沒找到可以說服自己的理由,我為什麼沒有家呢?」慾望主體的堅執是與生俱來的,原初失落的對象a成為結構慾望的原因,亦是慾望註定失敗的原因。
生存本能的極端形式即是「性本能」,主體以繁衍的方式將回歸無機物的過程不斷延後,然而在討論性本能的最初由來時弗洛伊德無論如何也找不到生物學上的依據,最後引用《會飲篇》做出了一個神話學的解釋。
三,慾望是一種轉喻,結構橫亘其間
「夜晚每天都會來臨,夜晚來臨就不得不休息,休息則一定要有家,所以我難道不是理應有一個家的嗎?」
慾望主體永遠有一種幻覺,它總以為自己曾經有過與母體合而為一的狀態。由於對象獲得的失敗,主體只好重新尋找,但仍將以失敗告終。
在弗洛伊德的理論里,主體的俄狄浦斯情結會在主體成年後擁有其他女性伴侶時得到一定程度的解決。然而「代替回答的,是女人板結如牆的面孔與隨即關閉的窗戶。」一種替代性的權宜對象也拒絕了主體,主體只能不斷地尋找一個又一個替代對象,讓某一對象暫居慾望對象的位置來滿足利比多的貫注要求,轉喻機制在主體身上不斷運作,從施工現場的水泥管,到公園的長椅,主體對替代對象的尋找也是不可能停歇的。
「只要你停下腳步,你便觸犯了法律。」
法律,即父法,即橫亘在主體之間的無意識結構,主體在誕生之時即被父法所閹割,在象徵秩序中,主體的需要被禁止,原初的對象被劃杠,主體只能迷失在不斷的對象轉喻中茫然暫居,甚至不被允許停下。
四,扣結點的最終消失
「已經一步也無法再向前走了,不知所措的我茫然地單腳站在原地,在我的掌心,已經化為絲線的我的腿同樣不知所措地自顧自動起來,順溜地從我指尖滑落,自行開始分解,像一條蛇似的緊緊纏繞全身。在左腳全部化為線脫落之後,絲線自然地轉移到了右腳。不久,絲線就像一個口袋般裹住我的全身,即是如此,身體的分解也沒有停止,從腹部到胸口,再到肩膀,絲線依序脫落,再從內部固定,我於是就這樣消失了。」
能指本身不表徵任何東西,只有在能指鏈形成的扣結點中回溯性地找出一種意指效果,意義的延宕被暫時凝定,主體便從中生出。可憐的主體並非獨立存在,它只是無意識能指結構在鏈條般的運作中不斷縫合與脫落產生的意指效果。《紅繭》的主人公便是這一主體的隱喻,絲線即為能指鏈條,主體僅僅是從社會象徵法則的運作中偶然扣結形成的,只能在無意識結構的掌控下自以為存在的,只能茫然尋求著慾望對象的一個能指的玩物而已。而隨著打結絲線的解開與脫落,主體這一暫時凝定的意指效果也便消失,重新回歸到了能指鏈的結構中了,出現與消失皆為偶然。
「我在裡面翻滾了一段時間後,被他扔進孩子的玩具箱中。」
主體只是一個玩物,在父權法則里翻滾一陣子,像玩具一般被遺棄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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