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賽,並不總意味著失敗

文 | Dakota Jones

首發 | irunfar.com

西班牙人愛我,至少西班牙的跑者是這樣。五年前,我在那裡取得了一場比賽的勝利(指2012年Transvulcania),儘管在那之後我並沒有特別注意,但每次我去西班牙比賽都會被一群人團團圍住要求與我合影。這令人很不舒服,但也有些樂趣,而我喜歡它給我一種簡單的方式去結識異國他鄉的人。但我仍覺得自己不值得受到任何形式的追捧,而且我意識到因為自己的價值觀與很多西班牙跑者不同(我通常不會崇拜跑者,但他們會)這容易讓我在不經意間以高人一等的態度來對待他們。就像有時候,我會感覺他們「認為速度快的跑者很重要」的想法很可愛,但第二次我意識到這樣的想法很糟糕。告訴某人「他們所認為某件事很重要的想法是錯的」的這種方式很危險。我需要站在他們的視角來看待這些問題。

舉個例子,上周末我體會了在美國有時會受到」嘲弄」的歐式特質的另一面。我和朋友Depa一起去參加在西班牙北部的一場比賽。某種程度上講,Depa就像是西班牙越野跑的核心式人物——他擁有幾家跑步店,出版了一本叫做<Trail Run>的雜誌,而且從事著西班牙國內很多比賽主持人和組織者的工作。我的腘繩肌發緊,所以我告訴他自己因為擔心傷病會惡化而不去跑這場比賽。雖然他同意我的觀點,但他說無論如何我都應該出發,然後在1km的地方退出比賽。他操著一口帶有濃重西班牙口音的英文說:「這對滿懷期待的觀眾是件好事情,而且人們也希望能和你一起跑。」

一開始我真的非常震驚,因為我厭惡退賽。但我想過他說的話之後覺得他是正確的。由於西班牙的跑者似乎認為我是個重要人物,或許我應該通過出發比賽來「幫助」他們。這樣做不僅僅是簡單地在幾張照片中留下自己的身影,我想其中的意義是:如果我出發了,便能給人留下一種努力嘗試的印象——即使自己受傷也要參加那明知結果會很糟糕的競賽,至少試一下。從理論上講,這種做法為那些」死硬派」帶來越野跑運動的激情和一種和藹的歡樂。這讓人們能夠真切地接觸到那些他們在雜誌上才能看見的跑者。

從比賽中退賽在歐洲人看來沒什麼大不了,而在美國卻並非如此。通常意義上,我認為這種分歧根植於居住在這兩片大陸之上的人們對待山峰與荒野的不同看法中。當精英選手從比賽中退賽,美國人會對此感到憤慨,他們的表現就像自己被出賣了一樣。在他們眼中,退賽是一種嚴肅的行為守則,這種感覺就像他們自己對比賽和山峰不敬那樣。至少從某種意義上講,這應該與我們對文明地區和荒野地區所劃的分界線有關係。我們有一種山峰被城市割裂的想法,在每一個城市中都存在不同的方法來引導自己的行為。那也是為什麼這樣一種深刻的思維模式事實上移植到對待在荒野中奔跑的看法之中:因為奔跑表示一種匆忙的狀態,匆忙的狀態表示競賽,而競賽則與普遍接受的荒野的價值觀背道而馳。舉一個以更傳統的態度反對山地越野跑的例子:看看2015年發表在<High Country News>的一篇文章——關於在大峽谷中的奔跑是如何破壞關於荒野地區重要的一切。那樣的觀點或許有些過激。但平心而論,我認為人們覺得如果你將要在荒野地區奔跑,你需要對這裡足夠尊重並至少完成比賽。

在歐洲人眼裡,他們似乎將身邊的山徑看作是他們的道路的延伸,他們並不會像我們那樣在文明和荒野地區之間划出一條明晰的分界線。我認為這是根植於他們數千年的遷移文化之中。長時間在山谷、山峰、小鎮及牧場間的遷移讓他們以截然不同的方式來思考這一切。實際上,他們將所有的地方看作一個整體,一個單一的實體而非由很多元素並列的集合。當然,他們將各種形式的國家公園包裹起來,但在大多數情況下這些地方包括了很多古代先輩們居住並繁衍數代子孫的古老村落。人類在歐洲和美洲的發展史是迥然不同的,而這也對他們如何看待這片大地產生了巨大影響。舉個例子,通常情況下阿爾卑斯地區通往山頂的小徑比科羅拉多的要險峻得多。明顯的例子是位於科羅拉多境內的派克峰(Pikes Peak),(雖然相對平緩)然而人們卻還需要人為地修建從山腳下到山頂的基礎設施。反觀阿爾卑斯地區的許多古老山徑卻只是簡單地將兩個古村落連接起來,這些地方已經有基礎設施了,因此他們不需要開闢一條新的小徑。在越野跑方面,在他們居住的地方進行越野跑比賽對他們來說並不是什麼重大的精神跨越,而退賽看上去也並不像是一場失敗,因為這只是競賽的一部分。

美國人的態度則是不同的。我們或多或少會有一種「Death before DNF」的信號,我認為這是基於我們看待荒野的觀念。一旦你進入荒野,你就必須依靠自己的力量走出來。從文學批判的角度上看,美國總是被定義為」邊界」,文明和野蠻就如同黑和白那樣被的清晰的思想分界線劃分開來。而在文學意義上,走進大山對我們來說代表著與一個更加純凈的世界、一片有約束、特色和價值的土地相連接,在那裡你希望從身體和精神上尊重沿途的景緻。其實,在很多關於美國西部荒野的文學作品中甚至也表現出了這種對荒野的尊敬,就像Terry Yempest Williams的著作中所表達的那樣。從一場在荒野地區舉辦的比賽中退賽顯示了一種淺薄,那違背了在荒野奔跑的意義。

顯然,這是一種很普遍的觀點,但用在現在的山地越野跑運動中已經過時了,但我一直受到這種觀念的很大影響,即荒野代表著人類和世界。在很大程度上,我成為山地跑者的目的是親自接觸像Edward Abbey和Wallace Stegner那樣的人所傳遞給我的思想,他們用自己的一生嘗試用文字將荒野的價值表現出來,這種價值對所有人都是有意義的。對我來說,競賽永遠是次要的,它只是一種在美麗的地方與朋友一起挑戰自己的玩樂方式。我的態度與老派的越野跑風格如出一轍——那個年代所謂的精英運動員只是一群喜歡在山間奔跑和探險,卻意外得到了超級強壯的身體和非凡速度的人。

但這種哲學傾向阻礙了我過去幾年中的競爭能力。當我長大並擁有一些不同的經歷,我對自己在山間做的事情(指越野跑)以及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做的態度經常相互矛盾。我一直在自我幻想的寧靜祥和的自然觀與嚴格遵從生活與競賽的現實價值觀之間苦苦掙扎。在荒野中快速奔跑有時候看上去和我對荒野地區的看法相違背。在試圖將這件事情弄清楚的過程中,我的成功開始動搖。我已經有近五年時間和真正的競爭力說再見了。與此同時,這項運的勢頭變得不可估量。大批的新面孔開始接管這項運動,精英選手的也變得和其他運動一樣多,人們進行訓練、接收信息並更加嚴肅地對待自己。儘管在這個問題上,這種毫無計劃的嘗試率先通過間隙融入我的日常習慣,但老派觀點仍在我心中佔據一席之地,而那屬於大鬍子(精神上)嬉皮士的部分可能更多專註于山地越野跑中的山,而非奔跑。

但是,只要你不對環境或生活在其中的生物造成傷害,沒人有權告訴你如何在荒野中享受生活。競賽和冥想同樣有效,而退賽是比賽中不可避免的一部分。我想繼續在山間奔跑,我不想告訴人們應該如何享受山間的生活,就像告訴他們應該怎樣做才能找到最重要的東西那樣,事實上兩者是一樣的。就我最近在西班牙的」比賽」而言,「出發卻不打算完成」仍讓我感覺有點褻瀆,但這也許是我第一次得以從更好的角度來觀察歐洲。對他們來說,成為這項運動以及它的社區的一部分是非常重要的。而且有理由相信如果人們享受山間的生活,他們也會想要保護這一切免受傷害。最終一切都歸結於一點:我喜歡與朋友在山間玩耍,終我一生,並給予那些追隨我的後來者同樣的禮物,而已經有很多方法可以這樣做。退賽,並不總是意味著放棄。

附原文下的部分評論

KRB:我認為問題的癥結所在更多是在對失敗的恐懼上,這是美國文化的核心。這並非僅僅是人們厭惡失敗——在美國,這是整個問題的核心。這個國家是由鼓足幹勁的先輩們創造,為此他們承擔著巨大的風險並拒絕失敗。美國夢的神話在於——如果你足夠努力拒絕失敗,而任何一個未能成功的人,他們的失敗都由於缺乏努力而非其它因素所致——這是銘刻在我們基因里的觀點。

我很少去歐洲旅行,但歐洲人對待失敗態度看上去似乎是不同的——當然,人都擁有競爭意識並喜歡勝利者,但關於美國人所認為的關於失敗的恥辱,看上去在那裡並不存在。

誠然這是個有趣的話題,謝謝你把它提出來。

Joel:說來有趣,通常情況下我並覺得自己看到了很多關於退賽的公開批判,我真的想不起來任何一個例子。

就個人而言,如果某個我非常喜歡的運動員僅僅因為表現不佳而退賽,而不是以一個「尷尬」的第15名完賽,對此我會有看法。我更傾向於某人因為那一天的身體狀態不佳而決定退賽。當然,這仍是他們自己的事情。

作為一個普通跑者,我想歐洲的超馬跑者受到了來自更廣泛的社會關注,而在美國目前仍然只有一個更小規模的核心群體會對退賽感到極度不滿。如果這項運動的熱度持續走高,你會看見越來越多的美國選手,會對自己能力範圍內取得的成績感到滿意。當然,相比於如今這個任何都有意願嘗試馬拉松的時代,馬拉松運動早期的競爭性則會更強一些。

Mike H: 很棒的話題。能夠想到荒野和歷史的聯繫是有趣的,而對DNF(甚至是DNS)提出的不同觀點也同樣有趣。

即便如此,我認為對於退賽看法不同的表象之下存在著更大的文化差異。美國(我們的)文化傾向於實質上的成就而非體驗性質的。你賺了多少錢——與此相反的是你是否有一個愉快而穩定的工作?你住的房子有多少平方英尺——與此相反的是你是否住在一個有趣而不穩定的,或者你的家族世代居住的地方?我們為努力工作而慶祝,而「不」為休假而慶祝。而且當我們這樣做的時候,它是存在於我們必須要做的活動及清單中的一種擾亂感。數量VS生活的質量。

靠近主題一些,在一般人群中我們會看到人們為完成(即便當我們被接受醫療救治或者被收容)像路跑馬拉松或者半程馬拉松比賽而慶祝。而更為常見的標準是分享你跑了多遠和是否完賽?

而且存在一種針對個人主義而非集體主義的比較性的傾斜。這能夠很好地避開政治,而我們能看見世界範圍內近期的重大問題並且從廣泛的觀點之中發現哪些是「對我最好的」和「哪些是對我們最好的」,以及兩者之間是處於相互交織或者相互排斥的關係。

那並不是說任何人和任何事情在他們的文化氛圍之下都能夠輕易地被區分對立。而且,兩種理解也無法衡量誰更合理:能看見無人退賽的情況或勇敢的超越想像的表現是令人鼓舞的,這種美好值得記錄,就像你做的那樣——那種體驗式的參與能夠振奮整個群體的情緒。

謝謝你分享這些想法。

Justin Andrews:嘿,Dakota,感謝你寫下這些!你在西班牙的」比賽」請求很有趣——你能想起幾年前我們曾在中國西部相遇,那時候我還住在成都。幾周前我朋友在成都舉辦了一場17/30/60k的天空賽,我想這是一場對媒體和攝影師都很棒的比賽。當比賽出發之後,我照常沖了出去和60km的領先選手們一起跑(而我其實報名的是30km),在領先他們一段距離後我退出了比賽。

理所當然,我沒有戴號碼布而大多數領先選手知道我並不是在參加這個組別的比賽,但觀眾們並不知道。所以我必須在3km後退出。這個有趣的文化現象似乎在歐洲和亞洲都存在。

我已經看見了越野跑在這些偏遠山區的蓬勃發展,這促進人們對山間徒步和山地越野跑獲得更多的認知並將它們視作休閑的一部分(傳統意義上的這些地區你只能看到生活的羊群和建立在自然景觀之上的農耕生活)而當地的人們也真正支持這項運動。

但我能看見——尤其是在中國大陸——無痕山林文化還遠沒有深入人心。大多數跑者仍會在訓練或比賽過程中亂扔垃圾,而且這些地區原始居民亂扔垃圾的問題已經夠多了,所以」我們」沒法幫助改善這樣的問題。而且,正如你寫的那樣,Dakota,在中國有非常多的美麗地區值得我去探索,但如果我一直專註於訓練和競賽,其實我會錯過更重要以及更值得花時間的休息、放鬆、享受玫瑰花的芬芳及落日的美景。因此,我試圖在比賽恢復的窗口中安排與不跑步的朋友進行遠足和郊遊。所以,我不想在任何時候都用跑步來探索這些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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