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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愛情與婚姻

  長期以來,伊利莎白公主一直保有著自己的小秘密,儘管與她最親近的人都知道這一點。1946年7月9日,白金漢宮舉行了戰後第一次「正經的」園林派對。根據《泰晤士報》記者的描述,現場景象十分美好:「不久前的雨水將白金漢宮庭院里的寬闊草坪洗得綠意盎然,在明亮的天空下成為了大自然提供的理想地毯……就像在阿斯科特一樣,戰前的著裝規範在這裡也放鬆了許多。」7000餘名賓客受邀到場,其中既有外國王室,也有本國農場主。時任首相的克萊門特.艾德禮也是賓客當中的一員。同樣在場的還有幾個月前剛剛結束遠東地區服役返回英國的菲利普.蒙巴頓王子。他的名字越來越頻繁地出現在關於婚禮與派對的新聞報道當中,而伊利莎白公主往往也總會出席相同的活動。這一年的年底,希臘王子成功獲取了英國公民身份。《泰晤士報》向自己的讀者們保證,「海軍以外的讀者看到希臘的菲利普王子申請歸化的報道之後,可能意識不到這位頂著王子頭銜的年輕人是一位卓越英國海軍上將的孫輩,還是另一位海軍上將的子侄……鑒於戰爭狀態導致的非正常環境,自從他於1939年駛出達特茅斯、正式加入海軍的那天起,他就已經成為一名英國臣民了。」這段文字並不是尋常的海軍閑話,而是上層社會在微妙地告誡全社會不要多管閑事。

  這時候菲利普王子已經向伊利莎白公主求婚了。她也已經轉告了自己的父親。國王覺得她年紀還小,堅持要求這對年輕人再等一段時間。不管怎麼說帝國大業總要排在第一位。王室之前已經答應了要去南非訪問。這次訪問非常重要,而且耗時也會很長,這也是為了訓練伊麗莎白公主應對今後的生活。此外這次訪問也能給她足夠的時間與空間來想清楚自己是不是真心想結婚,畢竟她這次要在南非呆上整整四個月。經歷了一年半的你儂我儂之後,菲利普王子的求婚終於傳達到了巴爾莫勒爾。日後他以審慎而含糊的口吻這樣說道:「事情就這樣順理成章地發生了。我覺得我開始認真地考慮這件事的時間,讓我好好想想,應該是在1946年,我返回英國並且前往巴爾莫勒爾的時候。到了這個時候,你知道的,我們兩個才開始嚴肅地考慮這個問題……」就像女王一樣,他也出身於一個不那麼多愁善感的世代。因此像這樣吞吞吐吐的口吻無疑反映了因為公開袒露心跡而感到的尷尬。她當場接受了求婚,然後就去找自己的父親做工作去了。與一戰之後喬治六世國王與伊利莎白王后的婚事相比,這一次的求婚過程遠沒有那麼複雜。

  但是這條消息並沒有得到所有人的愉快接受。廷臣們反對菲利普的故事已經被說爛了——他們憎惡他的德國親戚,看不上他那驕橫傲慢的氣質,尤其還反感他缺乏恭敬的做派。王后的娘家人與白金漢宮的資深老人們——瑪格麗特公主日後將後者稱作「那幫留著八字鬍的傢伙們」——都對未來的駙馬爺咋舌不已。在白金漢宮冰冷而氣派的走廊裡面,勢利眼與一絲種族歧視攙和在了一起。但是喬治六世似乎挺看好這個年輕人——據說有一次菲利普王子恰好碰見國王穿著蘇格蘭短裙,於是咧嘴一笑,二話不說當場行禮。國王真正的顧慮還是在於女兒年齡太小,不懂得人情世故。不管怎麼說,她第一次見到未婚夫的時候只有十三歲。與此同時,其他資格同樣過硬的求婚者也紛至沓來。一大幫某某公爵與某某侯爵的子侄都被擺到了桌面上。不過這些全是無用功。伊利莎白公主決然地相信自己肩負重大責任,但同時她也有自己的思想與意志。因此小兩口還是私下裡訂婚了。等到她結束南非訪問才會公開這一消息,到時候她就二十一歲了。

  這次出訪的主要目的是加強南非與英聯邦的紐帶聯繫。在二十世紀英國最為苦寒的一個冬天,王室一行人登上了英國最後一艘戰列艦HMS先鋒號,將瑟瑟發抖的英國留在身後,駛向了一個陽光明媚物產豐饒的國家。這一點使得國王心裡十分過意不去,以至於給艾德禮發電報,表示自己願意提前回國。但是首相否決了國王的提議,因為這次出訪非常重要。在1947年,儘管以印度為核心的大英帝國正在衰亡,但是很多英國人依然自視為帝國國民,並且將其他說英語的姐妹國家當成同一個全球大家庭里的成員。當時的人們依然還在慶祝帝國日。澳大利亞、南非、肯亞與紐西蘭依然是吸引有志英國公民前來創業的燈塔。覆蓋全球的英國貿易體系在人們眼中依舊合情合理。英國政客們並不認為非洲與中東的屬地將會很快獨立,而且英軍在地中海或地區依然部署著規模龐大的軍事基地。

  富裕、遼闊而且佔據著戰略要地的南非是帝國大業的薄弱環節。說荷蘭語的布爾人與英國定居者都是南非的統治階層,但是彼此卻難以相容。在戰爭期間南非一直站在英國一邊。南非總理揚.史末資成為了丘吉爾手下唯一一位非英國國籍的英國陸軍元帥,在英國也是家喻戶曉的人物。但是如今的反英阿非利堪人正在日益強硬地主張自己的立場。親納粹的種族主義勢力此刻也正在抬頭,日後他們幫忙打造的種族隔離制度將會把佔南非全國人口75%的黑人徹底隔離在權力體系以外。拉攏南非是一件棘手的差事,甚至可以說是不可能的任務:因為既要哄著親英派系,又不能惹急了阿非利堪人,最後還要在黑人多數群體面前有所表示。阿非利堪人的報紙總是抱有敵視的口吻,無休止的演講也為國王帶來了極大的壓力。有一次伊利莎白公主不得不事前把他哄了半天,他這才勉強上台發言。但是開普敦的歡迎儀式的確很熱烈,至少從表面看來這次訪問非常成功。王室一行人走到哪裡都人山人海。對於伊利莎白與瑪格麗特來說,第一次出國的感受非常特殊,幾乎有些目不暇接。伊利莎白學會了絕對守時的重要性,只要母親稍微磨蹭了一點,她就會主動督促母親快走。此外她還學會了在正式活動的漫長一天期間始終保持著興趣盎然的神情。國王的私人秘書認為她的表現非常出色,對於君主制是未來也充滿了信心。但是長期來看這次出訪顯然失敗了。阿非利堪民族主義掌控了絕對權力,更加開明的英國定居者則遭到了排擠。喬治六世非常厭惡明目張胆的種族歧視跡象,注意到了史末資不斷增長的敵意,還將拿腔作調的阿非利堪警察蔑稱做「蓋世太保」。

  但是這次出訪當中最值得紀念的事件還是要算伊利莎白公主在自己的二十一歲生日那天進行的電台廣播。她傳達了一條簡單而又堅定的信息:「我在你們面前宣布,我將要把我或長或短的一生全部奉獻出來,為你們服務,為我們全體所屬的帝國聯邦服務。但是我沒有足夠的力量將這份宏願堅持到底,除非你們與我群策群力……」 儘管這篇演講稿的執筆人其實是拉塞勒斯,但是公主也貢獻了自己的想法與思路。演講一經播出,立刻在英語世界引起了轟動。今天聽起來,這段話的措辭與頓挫似乎有些詭異神秘,活像是古人的口吻。聽上去這位少女簡直好像即將成為活人祭祀的犧牲品一樣。這段話在當時引發了聽眾們的真情實感,一個比今天更加宏大的大不列顛向他們發出了行動起來的呼喚。但是所謂的帝國聯邦很快就將不復存在:六個月之後印度就將要宣布獨立,帝國也將會隨之消失。喬治六世曾經是國王兼皇帝。 但是他的女兒已經當不成女王兼女皇了。印度獨立極大地提升了南非在英聯邦體系內的重要性。但是接下來的十三年里,南非與英聯邦之間經歷了苦澀的爭執。到了1960年,英聯邦將會正式發布聲明,宣告自己的種族多元地位。南非也將獨自走上種族隔離國家的道路。

  不過伊利莎白公主在出訪期間倒是玩得很盡興。她在非洲的海灘上騎馬取樂,享受著親密家人的陪伴與不太習慣的全天候明媚陽光。而且她回到英國之後更加堅定了結婚的決心。正式聲明在1947年7月10日公布。與某些廷臣不同,公共輿論對於這條新聞似乎非常熱情,儘管十八個月以前的民調顯示了相反的結論。民眾將他稱作王子——儘管加入英國國籍意味著這個頭銜已經失去了意義,如今更準確的稱謂應該是蒙巴頓上尉。有生以來第一次,他也成為了公眾人物。他的名爵跑車在街頭一經指認就會成為紛紛拍照的對象。他的照片無處不在。王室為他配備了保鏢與貼身男僕,儘管他全部的衣服還裝不滿一個衣櫥。

  在慶祝正式訂婚的派對上,其他王室成員注意到菲利普依然穿著略顯寒酸的海軍制服。他的未來金光燦爛,但是眼下他卻是個窮人,出門坐火車都只能買三等票。宮廷圈子更看好伊頓公學出身的貴族子弟,與那些人相比他目前的處境完全不同。他的強項在於不知疲倦刨根問底的精力與非同一般的形體魅力。他未來的愛丁堡公爵稱號則是在善意記者的幫助下敲定的。他將會獲得殿下(HRH)的頭銜。國王親自為他設計了一款紋章。他與新娘都獲得了嘉德勳章。這個一腳門裡一腳門外的圈外人就這樣做好了擁抱王室權威的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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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萬年看客 時間:2015-03-09 22:13:30

  這場婚禮要怎麼辦呢?當時正值戰後緊縮的最黑暗時刻。1947年的英國面臨著嚴峻的金融危機,英鎊遭到擠兌,生產力低下,出口疲軟,罷工頻發。這一年的鮮肉、培根、火腿與油脂的配給量下降到了戰時標準之下,布料配給一再縮減,汽油短缺,只有特別重要的出國旅行才能購買外匯。在這樣的大環境下舉辦一場豪華婚禮將會導致怎樣的公共反應呢?宮廷與政府兩方面一開始全都不出意料地採取了如履薄冰的態度。菲利普王子希望婚禮不要大操大辦。他未來的岳父正因為君主制的存續而憂心不已,因為眾多王室府邸正在他眼前紛紛關門,共產主義政權也正在東歐大行其道(對於君主制未來的間歇性憂慮乃至恐慌一直都是溫莎家族心態的特徵之一)。

  白金漢宮方面非常討厭時任財長休.道爾頓,部分原因在於他的父親當年是喬治六世的老師,因此在白金漢宮看來這傢伙根本就是一個投靠了社會主義者的階級叛徒。道爾頓此時正在籌備一份擰乾擠凈了最後一滴水分的預算草案以及相應的進一步增稅計劃。許多工黨議員以及全國各地的大量工黨支持者都不想看到一場豪華的婚禮慶典。接下來白金漢宮又宣布伊利莎白公主將會得到一百張布票用來籌備婚禮,女儐相每人配發二十三張,男儐相每人十張。得知這一消息之後,工黨女議員瑪布爾.雷德拉(1)斥責道:「廣大工人們普遍認為,我們正在要求工人們節衣縮食的當口,花費這麼大一筆錢來籌辦婚禮實在不合適。」 但是瑪布爾的判斷出了岔子。在1947年底,儘管一系列社會改革立法紛至沓來,英國人對於工黨代表的物質緊缺以及繁文縟節還是越發厭倦起來。隨著婚禮籌備工作逐步走上正軌,人們也越發清晰地意識到,在鐵杆社會主義者的小圈子之外,絕大多數英國國民都不想看到一場縮手縮腳清教做派的活動。這個國家想要色彩,想要歡樂。而提供色彩與歡樂正是立憲君主的職責。

  在婚禮籌備工作正式開始以前,國王與他的政府在婚禮預算的問題上很是較量了一番。喬治六世在戰爭期間一直經營著一座用度儉省的宮廷,因此幾年下來節省了一大筆錢(大約有二十萬英鎊)。但是這筆錢究竟是他的還是財政部的呢?國王希望為即將成婚的新人提供一筆闊綽的預算,道爾頓與其他左派工黨議員心目中的合理預算數額則要小得多,他們希望藉此能象徵一套更加「簡樸且民主」的君主制。還有些議員一分錢都不想花,認為喬治六世應當自掏腰包來籌辦女兒的婚禮。在緊閉的房門後面,爭執還在繼續。到最後政府甚至威脅要成立一個議員委員會,將王室的財務狀況好好調查一番,存心要讓王室顏面掃地。

  但是國王的態度一直很堅定。到最後首先撐不住的是道爾頓。他不慎將自己的預算計劃透露給了一位記者,因此不得不引咎辭職。他的繼任者是斯塔福.克里普斯。雖說此人也是一位上層階級出身的社會主義者,而且素來有堅定奉行清教主義的名聲,但是最後還是做出了更加慷慨的妥協(就像道爾頓一樣,克里普斯在宮廷眼中也並不受待見。戰爭期間有一次他與伊利莎白公主共進午餐,期間他一直在教導公主不要忘了節省使用布票。事後公主將他比作「一根老乾柴」)。克里普斯將自己的妥協方案提交下院之後,艾德禮表示支持。他的考慮主要基於地緣政治:他辯稱,由單純人士佔據核心地位的儀式性君主制肯定勝過法西斯主義或者共產主義的符號象徵體系,更有利於民主制度。這是一項能夠收到實效的工作,因此必須得到資金支持。於是國王拿出了自己儲蓄的一半,最後的婚禮預算相當於他本人期望值的三分之二。儘管如此,這個方案在下院也僅僅得到了勉強通過,依然有165名工黨議員認為婚禮花費還應該再低一點。事後有證據顯示,王子與公主所領受的年金數額令很多人心懷反感,這些人不僅局限於議會內部的工黨成員。民意究竟是否支持王室呢?誰也不敢肯定。

  與2011年不同,1947年的時候誰也不認為王室婚禮就一定非得操辦成為一場大規模全國性公共慶典,哪怕當事人是王位繼承人。從歷史角度而言,絕大多數王室婚禮都是私人事件,並不會邀請外人,新婚夫婦充其量也只會在陽台上或者雙座馬車後面揮揮手。這一回選擇威斯敏斯特大教堂作為婚禮地點的決策援引了喬治六世與伊利莎白王后十幾年前才剛剛樹立的先例,並且與包括艾德禮首相在內的政府人員進行了商談,之後才正式敲定。艾德禮最終做出了有利於選擇威斯敏斯特大教堂的決策。這項決策無異於一條紅線,將針對王室財務的纏鬥限定在了紅線後面,也確保了婚禮能夠按照全國絕大多數人的意願成為一場國家級大型盛典。大教堂內部空曠而底蘊深厚的空間可以容納許多賓客,從白金漢宮通向大教堂的行進路線也是傳統沉澱的產物。這兩者都意味著婚禮將會不可避免地成為一場盛大的視覺奇觀。為了無縫報道婚禮實況,相關方面進行了周密籌劃。早在婚禮籌備初期,各方就一致同意允許攝影機進入婚禮現場,而拍攝出來的影片則將會在世界範圍內發布。道路兩邊樹起了一根根五顏六色的木杆,連上了電線,掛上了彩燈。賀禮從世界各地湧向英國,既有來自印度王公的珠寶首飾,也有聖雄甘地親手紡織的亞麻布片。不過瑪麗王太后誤以為後者是甘地自用的兜襠布,並且因此厭惡不已。美國與澳大利亞的好心人們擔心英國人還在挨餓,因此捐贈了大量煉乳與水果罐頭。這批禮物將會發放到許多英國人手裡,他們雖然還沒有餓到要死的程度,但是的確飢腸轆轆,並且對於配給制度厭倦不堪。英國民眾為新人送上了尼龍襪子與香煙盒,樸素的針織背心與畫片。所有這些禮物無論貴賤全都擺放在了聖詹姆斯宮門前,但凡是買票入場的人都能看到。

  如果王室婚禮不能在最黑暗的時刻提供一抹亮色,王室的存在還有什麼意義呢?伊利莎白公主對於婚禮的各個方面都事必躬親,尤其是自己的婚紗。婚紗的設計師是諾曼.哈特奈爾,此人對於早期伊利莎白女王的形象有著舉足輕重的影響,他的父母還在斯特里漢姆擁有一家名為「王冠與權杖」的俱樂部。或許他從小就受到了親近王室的潛意識影響。總之哈特奈爾後來從劍橋大學肄業,並且成為了一名專門為爵士時代倫敦富貴階層提供時尚服務的服裝設計師,從宮廷派對到電影明星都是他的客戶。後來他搬到了梅菲爾區的布魯頓街,距離女王的出生地只有一步之遙。很快他就承攬到了服務王室的業務,客戶群當中就包括女王的母親。哈特奈爾成為了英國浪漫高端時裝行業的領軍人物,他僱傭了一位著名法國女裝裁縫,在自己的作品上面大把拋灑閃光片,還重新引入了裙撐。他的其他客戶包括葛楚德.勞倫斯、瑪琳.黛德麗以及伊利莎白.泰勒。例如可可.香奈兒與克里斯汀.迪奧這樣的競爭者見了他也要禮讓三分。

  他為1947年婚禮製作的婚紗是一件非凡的傑作,面料是象牙白色的絲綢與薄紗,密密麻麻地點綴著水晶、星星刺繡與橘子花蕾,光是小粒珍珠就用了一萬多顆。當然這件婚紗也不可避免地引發了一陣涉及奢華排場與愛國主義的爭論:婚紗用絲是中國的蠶吐出來的嗎?(哈特奈爾理直氣壯地反駁道:的確如此,不過是國民黨的蠶而不是共產黨的蠶。)此外婚禮還定做了十二個碩大豐盛的蛋糕。禮物、食物與婚紗不僅是婚禮的象徵,也不僅象徵了王室排場的回歸,還象徵了一切英國人真心想要卻暫且還得不到的事物。一般老百姓憑藉手裡的那幾張布票根本買不到哈特奈爾的作品。普通民眾尚且不能合法購買製作蛋糕所必須的砂糖、杏仁膏與糖漬水果。看著從國外湧進來的豐盛禮品,他們只能憑藉腦補過過乾癮。但是這一切帶來的似乎並不是嫉妒,而是憧憬。這場婚禮就如同一面巨大的商店櫥窗,千百萬人的的鼻子都緊貼在櫥窗玻璃上,「即將到貨」的告示牌赫然懸掛在櫥窗上方。在英國經濟局勢最黑暗的時刻,明媚的消費主義未來已經發動了提前促銷。

  許多曾經顯赫的歐洲王室也受邀來到了婚禮現場。與英國王室相比,他們的未來要晦暗得多。一群滿身塵土、蛀蝕不堪、步履蹣跚的前任君主與配偶們披掛上了祖傳的珠寶,穿上了戰前的服裝,在倫敦匯聚一堂。他們的身影提醒著每一個人,溫莎家族是少有且幸運的倖存者。他們當中的有些人已經淪為了流亡者,另一些人很快就將要從王座上跌落下來。這場婚禮是舊日氏族的重新聚首,但同時又不得不將很多人排除在外。首先溫莎一家的所有德國親戚都沒有收到請柬,就連菲利普的三個還健在的姐姐都不例外。畢竟此時的德國人依然是人人喊打的對象,而且溫莎一家的德國姻親裡面還有不少曾經的納粹黨徒。英國的倖存與勝利是慘重的人命與經濟代價換來的,但是倫敦始終是成功立憲君主制的首都。沒有幾個其他國家能說出類似的話來。愛國主義與君主制結成了同盟。這條信息與這場盛典在慘遭蹂躪的歐洲各地以及遙遠的美國都登上了數不清的電影銀幕。

  在英國各地,隨著伊利莎白公主按照傳統宣誓要尊榮並服從自己的丈夫,即將在不久的將來成為她的臣民的千百萬英國民眾紛紛舉辦了以「今天是個好日子」為主題的派對。她在人們眼中成為了青春、重生與希望的國家象徵。當然,當時誰也想不到僅僅五年之後公主就要成為女王,而如今這場婚禮的排場也要被更加盛大的加冕儀式徹底掩蓋過去。在1947年的冬天,這對新婚夫婦似乎還能享受相當長一段時間相對私密且自由的生活,以及彼此的陪伴。

  為了迎接婚姻生活,菲利普親王做出了切實的犧牲:他為了讓妻子滿意而戒掉了吸煙的習慣。接下來他很快就意識到了他們的生活將會發生怎樣激烈的變化。夫妻二人的蜜月一開始是在菲利普先前的居住地布羅德蘭茲渡過的。夫妻倆很快就發現狗仔隊如影隨形地跟著自己,要麼躲在樹後面,要麼潛伏在前往教堂的途中。在蜜月期間,國王給伊利莎白公主去信寫道,當他把她親手交給坎特伯雷大主教與婚姻生活的時候,「我感到自己失去了非常珍貴的寶物……我從來都知道,我一定能指望你——現在還有菲利普——幫助我們完成我們的工作。你的離去為我們的生活留下了一大片空白,但是千萬記得這裡永遠都是你的家……」溫莎一家是幸運的。新婚夫婦的住所被安排在了克拉倫斯府,就坐落在白金漢宮以東幾百碼的地方。這裡日後還會成為他們的兒子威爾士親王的住宅。1947年的時候這裡的環境完全就是一團糟,簡直不能住人。在裝修期間,夫妻二人先是住在肯辛頓宮,然後又搬回了白金漢宮與國王夫婦同住。但是他們並非在所有方面都回歸了王室的慣常做法。菲利普每天都會步行穿過聖詹姆斯公園前往海軍部上班,這種事在今天簡直不可想像。此外他到了晚上還非常不喜歡穿睡衣。上文已經提到了這一年的冬天多麼寒冷。於是三個月之後公主就懷孕了。

  也正是自從四十年代後期以來,菲利普親王的交際圈子開始引發人們的竊竊私語。這幫人當中包括藝術家、演員、攝影師以及貴族,全都是些名聲不太好的樂天派。有一位攝影師朋友名叫納厄姆男爵,此人在蘇活區的一家牡蠣吧舉辦了他所謂的「周四俱樂部」,一大幫男性經常在這裡高聲談笑乃至酩酊大醉。菲利普親王飲酒向來有度,但是在這群談笑風生並且不甚恭敬的人物當中,他儘管可以徹底放鬆下來。這幫人很會尋歡作樂,而且人員組成也很有些魚龍混雜,而菲利普親王則位於這個圈子的邊緣。日後這幫人裡面還會出現因為在下院撒謊而被迫辭職的國防大臣傑克.普羅富莫,以及普羅富莫醜聞事件的另一位核心人物斯蒂芬.沃德很有幾條謠言信誓旦旦地宣稱菲利普曾經在這裡與女演員以及交際花發生過桃色關係,但是幾十年來的刺探打聽都未能找到一丁點硬性證據,而公爵本人則因為這個話題而不勝其擾,因為廷臣當中的勢利眼一直都在指責他不是一位體面的紳士(換句話說就是坐擁一大堆地皮的傢伙)。這些緋聞不僅傷人,而且很危險。

  查爾斯王子出生的時候,白金漢宮門外人頭攢動,歡聲雀躍,各大報紙也刊發了基調宏亮的專欄文章。《泰晤士報》發表了一篇社論,顯示了媒體對於王室的態度在查爾斯的生平期間究竟發生了怎樣的變化。根據報紙的說法,查爾斯王子的出生是「全國乃至整個帝國的大事」,自從1042年以來,這還是第一次出現擁有直系丹麥血緣的王位繼承人。有趣的是,這篇社論的作者認為查爾斯王子有這一日將會開啟一個蒙巴頓王朝。至於公主,她已經「完全確立了自己作為青年一代代表人物的地位,帝國復興的重擔就壓在這一代人的肩頭。」 這一回再也不必專門安排一位內閣大臣監督公主分娩了:到了1948年還要堅持這項傳統未免有些丟人。但是其他傳統還是得到了維持:新生兒名叫查爾斯.菲利普.阿瑟.喬治王子殿下。由於繼承了姥姥的血脈,他也成為了自從命運多舛的查理一世以來蘇格蘭血統最濃厚的王位繼承人。

  接下來的幾年興許是女王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正如報紙指出的那樣,她正在履行著自己的職責,但是還遠遠趕不上日後那樣繁重。她成功地訪問了一次巴黎。而在倫敦,如今被人們稱作「愛丁堡夫婦」的小夫妻身邊聚攏了一大群演藝人士與青年貴族。他們終於搬進了自己的家。菲利普很快就被指派成為了地中海艦隊HMS契克斯號驅逐艦的副艦長。不久後的1949年,伊利莎白公主也搬到了地中海地區並且安頓在了馬爾他。在這裡她幾乎過上了普通海軍軍官家屬的生活,上街購物,做頭髮,交朋友,在當地餐廳用餐。即便在這個時期,襁褓中的查爾斯也經常會被留在倫敦,由姥姥與姥爺照管。這種做法在今天看來的確很不尋常。身處國外的女王則養成了為丈夫攝像的愛好,看著他打馬球、游泳與跳舞。1950年8月她生下了自己的第二個孩子安妮公主。菲利普也終於提升成為了艦長並且指揮了自己的第一艘戰艦HMS喜鵲號。似乎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裡,具體工作與家務活動都將會成為這對夫妻的主要生活內容。羅伯特.蘭西這樣告訴筆者:「繼承王位似乎是六十年代甚至七十年代才需要考慮的問題。」

  但是警示的訊號幾乎立刻就出現了。國王患上了癌症,很可能是因為常年吸煙過度導致的。他的臉色灰白,面頰萎縮,走在街頭往往令倫敦市民竊竊私語。於是喬治六世經歷了一系列手術。儘管他對於自己的前景還算樂觀,但是他不得不越發依賴伊利莎白公主來應對自己已經無力承擔的事務。換句話說伊利莎白公主必須呆在英國。而菲利普親王也因此不得不放棄了自己摯愛的工作崗位。當時他可能以為或者希望有朝一日自己還能重新回到海軍當中。但是他再也回不去了。他的妻子承擔了越來越重的責任,招待外國要人,還代替國王主持了皇家閱兵。1951年議會為了迎接大選而解散之前,她還主持了樞密院會議。這次大選結束了工黨政府,再次將丘吉爾送上了權力頂端。對於許多人來說,這對小夫妻的風頭已經將國王本人蓋過去了,就好比今天威廉王子與凱特王妃的風頭把查爾斯王儲蓋過去一樣。

  正當選戰硝煙四起之際,菲利普與伊利莎白踏上了訪問加拿大的漫長旅程,一路上主要乘坐火車。兩人還前往華盛頓造訪了杜魯門總統並且受到了盛大的款待。杜魯門嘆為觀止地評論道:「小時候我讀到過仙女公主的故事,今天終於見到本尊了。」在訪問期間,伊利莎白公主的私人秘書馬丁.查特雷斯(2)一直在床底下存放著登基會議(Accession Council)所需的文件,以防萬一國王驟然逝世。但是在1951-52年之間的冬天,國王的康復狀況似乎非常樂觀。他出席了查爾斯王子的三歲生日派對,再次抄起了獵槍,還前往劇院看戲。全國教堂都在同一天為國王的康復舉行了感恩儀式與慶祝活動。此外能看到丘吉爾重新擔任首相也令國王相當愉快——他從來都不喜歡工黨。但是他已經無力親自踏上籌備已久的下一次長途王室出訪之旅了。光彩照人的公主夫妻將要代替他完成任務。1951年1月31日,喬治六世在規模適中且寒風刺骨的倫敦機場揮手送別了夫妻二人。他的應酬生涯很快就要結束了。

  無論是國內還是國外,人們都沒有為喬治六世的去世做好準備。大家都知道他的身體狀況欠佳,但是在經歷了一次肺部手術之後,他似乎在很大程度上恢復了按部就班的生活習慣。在他去世前一天,他在桑德林漢姆曬了兩三個小時的太陽,像平時一樣射殺了幾隻野兔,然後就安靜地上床就寢了,一名男僕還為他送來了臨睡前飲用的可可。第二天是1952年2月6日,一大清早就下起了凍雨。早上11點15分,倫敦街頭突然出現了加黑框的特別版報紙,宣布了國王的死訊,比白金漢宮的官方消息僅僅晚了半個小時。陰鬱沉默的人群自發地出現在了街頭巷尾,林蔭道上,以及威斯敏斯特大教堂門前。尚未起床的丘吉爾得知這條「最糟糕的消息」以後也流下了眼淚。人們並未圍坐在電視機前,而是在公開場合走到了一起。在新近成為共和國的印度以及澳大利亞和加拿大,悼念人群也聚集了起來。甚至在美國人們都感到非常震驚。喬治六世是一位在二戰時期廣為人知的人物,代表著一個依然被人視作世界領袖的國家,可是現在他突然就消逝不見了。當時人們普遍比今天去世得更早,尤其是那些常年承受巨大壓力的人。但是不管怎麼說他當時都只有五十六歲。

  伊利莎白公主在肯亞度假的時候從自己的丈夫那裡聽到了這個消息。他們兩個這時住在一家樹頂旅社,高居於一棵壯碩無花果樹的頂端,能夠將周遭的野生動物一覽無遺。前往這裡的路上,王室一行人與一頭保護者兩頭幼崽的碩大母象發生了危險的近距離接觸。幸好母象並沒有聞到他們的氣味,而且他們還帶著槍。在菲利普親王的慫恿下,一行人躡手躡腳地繼續前進,終於到達了樹頂。回頭看來,尚未成為女王的伊麗莎白公主這一次未必就遭遇了多麼嚴重的危險,這次遇險的情節恐怕也遭到了浪漫的修飾。但是日後在她的統治時期,「安全」二字將會極大地拉開她與冒險之間的距離。肯亞的確溫暖、多彩且遠離喧囂,但是這裡並不是天堂。伊利莎白公主正忙著拍攝野生動物,拍攝對象包括一頭老年犀牛。她的隨員則正在蒙巴薩張羅著前往紐西蘭的下一段旅程。

  一位高級廷臣弗萊德里克.布朗寧中將(3),首先得知了國王去世的消息。他通過一位記者將這條消息轉告了查特雷斯。查特雷斯在核實之後轉告了親王的助理麥克.帕克(4),他又轉告了親王。帕克日後說道,菲利普親王的神情看上去「就好像天塌下來砸在頭上一樣」——某種意義上而言的確如此。親王的妻子當時並不不在他身邊,而是為了接下來的騎行活動外出預定馬匹。親王將這條噩耗告訴了她,她立刻開始著手寫致歉信,在信中取消了剩下的全部行程,並且做出了新的安排。出身於堅忍一代的她並沒有當場流露出任何悲傷情緒。她的表姑子帕米拉.蒙巴頓夫人(5)過來安慰她:「她的表現就如同平時一樣非同尋常……她想得是其他人不得不幹什麼。她本著一貫作風地回答道:『哦,謝謝你。但是這意味著我們必須回英格蘭去了,所有人的計劃都要受到影響,對此我真的非常抱歉。』」

  (1)Mabel Ridealgh - Wikipedia

  (2)Martin Charteris, Baron Charteris of Amisfield

  (3)Frederick Browning

  (4)Michael Parker (courtier)

  (5)Lady Pamela Hick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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