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不夜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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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州渡的夏夜，是不眠人的天堂。

李忘憂溜進小巷後，本不知該去向何處。這時卻聞到從遠處傳來的醇澈的酒香，這對於從小就浸在酒缸中的李忘憂來說無疑有著致命的吸引力，他順著酒香尋去，在兜兜轉轉之後來到了一條燈火通明的街。

順著街口望去，雖是深夜但街上人熙熙攘攘，每人都手中都會提著一盞外罩木籠上刻繁花的油脂燈，街兩旁的酒樓雕欄玉砌、金碧輝煌，檐下掛著排排明燈把夜空照耀宛若白晝，不時從中傳來男男女女的歡笑聲。還有濃妝艷抹的女子從二樓的窗口探出頭來，沖著街上的衣著綉錦人拋來媚眼，一瞥一笑間盡顯風情萬種。

好一個胭花柳巷。

李忘憂不禁疑惑到，這胭柳巷在與他相隔甚遠的時候，其間傳來的酒香醇澈醉人，怎麼一接近後這醇香反倒隱匿在胭脂氣中，讓他尋而不得。

李忘憂正要走進去瞧個究竟，但從黑暗中走來一人攔住了他的去路，那人身披黑色的大袍，寬大的帽檐撐起的陰影遮住了大半長臉，露出的下巴上一條條猙獰的疤痕讓人不寒而慄。

「請回吧，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李忘憂臉上掛著天真無邪的笑容，嘴裡念叨著好說好說，腳卻悄悄挪動，他忽得大喊一聲：

「有賊！」

那人聽聞一分神，鉗住李忘憂的手力道小了幾分，李忘憂趁機一抖肩膀，溜入了手持油脂燈的人群當中，蹤跡難尋。

那人正欲追去，身後卻傳來了一聲冷喝。

「看個門都看不好，江湖巨魔弓我看也不過是徒有虛名。」

黑袍男子聽到這冰冷的聲音不禁渾身戰慄，他回身跪在地上，低沉的聲音中壓抑著恐懼：

「世子殿下！給我半柱香的時間，我定然做掉那小子！」

在他身前，面色陰沉的少年揮了揮手，對他說道：

「不必了，自己去刑部領罰，上次讓你殺掉桃木秋失手，我讓人在你臉上刻了九刀，這回你說該是多少刀？」

那人低頭伏地，一言不發。

少年頓覺無趣，對著身後的隨從說：

「你領他去，刮到他不叫了為止。」

萬千燈火之下，男子感覺自己如在深淵。

李忘憂在這胭花柳巷中兜兜轉轉，打量著來往的人和他們手中提著的燈，過往的人看到李忘憂未提燈也紛紛露出驚訝的神色，甚至女子上前對著他行萬福禮。

正當李忘憂摸不著頭腦之際，身後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回頭，卻見到一身錦緞華服與他年紀相仿的少年正在笑盈盈的看著他，那少年長得俊俏白皙，笑起來也十分溫暖，李忘憂覺得自己如果是個姑娘可能就要墜入情河了。

「兄弟，想在這不夜城飲酒，是要持燈的啊。」

李忘憂不知道如何應對，他忽然想到剛才那女子行禮可能是這裡的規矩，就照著剛剛女子的樣子行了個萬福禮。

少年長大了嘴巴，怔怔的望著李忘憂說不出話來。

兩人沉默良久，少年突然噗嗤笑了出來，他拉起李忘憂往著街旁走去邊走邊笑道：

「哈哈，有趣，來來來！我請你喝酒！」

李忘憂看著眼前這個熱情過度的年輕人心生好感，他開啟了話匣子模式，喋喋不休的問著這街中的古怪。

「這裡為啥都要持燈出入？」

「為啥剛才有人向我行禮？」

「誒？為啥你不持燈就進來了？」

「對了，我剛在街口遇到個黑袍人，卧槽嚇死我了可。」

在他問來問去的期間，少年已經把他拉進了街旁的一家金碧輝煌酒樓，入門後兩側花枝招展的女子紛紛行禮，異口同聲的說道：

「九刀爺吉祥。」

這回輪到李忘憂咧嘴大笑了。

「怎麼你跟我一樣大，起了個這麼老氣橫秋的名字。」

少年領他到二樓靠近窗邊的位置坐下笑道：

「名字什麼的，不重要。走江湖看的什麼？不就是人脈和拳頭么，九刀爺這名字蠢歸蠢，讓人記住就行！」

談話間一體態豐盈，身披紅紗的女人端著一壇香氣四溢的酒緩步走來。

「這是這家酒樓的老闆竹葉青，你的問題問她吧，應該都知道。」

女子輕輕行禮，李忘憂一時間有些恍惚，不知是這雅緻風韻的女子那與李煙柳有幾分相似的面龐讓他想起了他母親，還是那醇香四溢的好酒讓他想起了家中的忘憂。

「九爺，這位是？」

李忘憂回過神來，笑著說道：

「在下，李忘憂。」

女子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詫，她把酒罈輕放到桌上，語氣不急不慢的對著李忘憂說道：

「這條花街人稱不夜城，凡是來這裡賞燈飲酒的人都要手持表明自己身份的油脂燈，文禽武獸，文官從一品到五品分別在燈外罩著的木籠上刻上，鶴、錦雞、孔雀、雁、白鷳，武官從一品到五品分刻,麒麟、獅、豹、虎、熊。雖然這裡不是朝堂，但是遇到比自己高位的人，行禮也是正常的現象。」

李忘憂若有所思。

「那那些持燈出入的年輕人，都是家裡有五品之上的官人？「

女子笑笑，不置可否。

李忘憂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問道：

「誒，那你為什麼可以不持燈啊？」

少年慫了慫肩，指了指街對面的高樓頂掛著的一盞巨大金黃燈說道：

「諾,那是咱家的燈。」

李忘憂順著手指望去，只見到外罩的紫檁木籠上刻著一條盤虯五爪的長龍卧在祥雲之中。

「這長蟲好威風阿....」李忘憂喃喃道。

女子大驚，花容失色的跪倒在地，嬌軀微顫。

少年只是望著窗外夜色中的萬千燈火，看不見臉上的神色。

李忘憂緩緩倒了兩盞酒，把一盞推到少年面前，幽幽問道：

「這長街可還有不持燈的人？」

少年拿起酒盞直盯著李忘憂的眼睛道：

「有過，那人叫花下鬼，桃木秋。」

「也有人叫他，劍神。」

李忘憂忽然放聲大笑，他舉起酒盞與少年相碰，一飲而盡。

「下一個不持燈的人，便是我李忘憂。」